《一棵老树的故事》胥芜

31、第 31 章

　　青姐姐放下水杯，眺望着远处，好像过往时光在倒转。青姐姐吁了一口气平静地问道：“我刚刚讲到哪里了？”

　　“姐姐讲道，走出了那间囚禁姐姐的牢笼。”小竹急忙说道。

　　“哦。”青姐姐点头应道。

　　“我从那间屋子里走了出来，站在阳光下，感受着阳光带给我的温暖。可是明明是从黑暗中走进光明，可是我却感觉像是从光明走进了黑暗，慢慢被黑暗包裹着、侵蚀着、吞噬着……眼前的一切不再美好，而黑暗像魑魅一样，如影随形。

　　在这王宫之中，我利用美貌拥有了除了逃离以外的所有东西。那些将我一次次转手送人的人，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变成可以任意被人碾死的蝼蚁。我借助王上的力量，杀了那些变卖我的人以及那些为了一己之欲背叛我的人。那时的我暴虐成性，好像只有杀戮才是带来快感，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也只有杀戮，才让我觉得我是活着的，是可以被人敬重的。我成了王上名副其实的王妃，也坐实了妖妃这个污名。

　　无论大臣如何声讨我，只要我仰仗着自己的美貌继续取悦王上，只要牢牢抓住王上的心，那些大臣便不能把我怎么样。但是还是有一些人，总是固执、坚持、甚至毫不懈怠地一直想要置我于死地。他们的做法没有错，可是对我来说他们的做法就是大错特错。

　　于是我向王上哭诉，‘哭诉这普天之下皆称呼我为妖妃，定是这些大臣所为，他们不仅要毁我清誉，坏我名声，还要将臣妾的头颅悬挂在城门之上示众……臣妾倒没什么，可是臣妾担心这样的言论会影响到王上，会让王上在百姓们心中形象大大受损啊。

　　倘若王上听信他们，置臣妾于死地，臣妾为了王上一死又有何妨，可是如果王上真按照他们说的做了，人们必定认为王上是一个薄情寡义之人，为了自己的名声而舍弃自己的王妃，日后说不定又会舍弃他的子民……可是如果王上不愿听从大臣们的建议，百姓们必定认为王上沉迷女色，不愿听信忠言，这样同样会让王上失去百姓们的信赖和敬仰。

　　可是王上，这样让你左右为难的事情，臣妾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王上为难，却无法替王上分忧，是臣妾之过啊，更是百官之过啊……’

　　王上当时听到我的这些言语，竟然分外感动，红着眼睛安慰我，让我莫要害怕，他定会还我一个公道。结果他直接命人把那些谏言之人都拉去砍了，我见状急忙拦住了他，虽然他们是我的对立面，但是倘若能利用他们让王上对我厌弃，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于是我急忙拉住王上劝解道：‘王上，切勿动怒，俗话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不如先将他们全部打入死牢，等他们改口承认是自己一时糊涂才说出这番言论，再做判决也不迟啊；倘若他们不愿改口，那就关到他们改口为止，这样既体现了王上的宽容大度，也树立了王上的尊严……’结果王上想也没想就同意了我的建议，看到王上对我百依百顺，我又庆幸拥有这样的容貌，可以让一个暴烈的君王甘愿为我做任何事。”

　　“可是他们中的一些人却太过固执，不懂得过刚易折的道理，依然要将我斩首于殿前，区区的一介文弱书生，竟然非要以血肉之躯来捍卫自己的尊严和名声。可惜我当时正在侍弄我的花草，没能救他们出来。经此一事，我蛊惑圣心，残害忠良名声算是做实了。”青姐姐叹了口气。

　　“姐姐那时还是太过善良，如果没有你，他们都会被杀头了；因为你，他们才侥幸逃过一劫，他们却如此恩将仇报。”小竹说道。

　　“呵呵呵，傻妹妹，这其中的原委，可不能只看表面，我只不过觉得杀戮太没意思了，也太过低端。御心之术倒是有意思得多了，而对于他们之言，王上的千秋大事，是永远要比个人的恩怨重要。”青姐姐说道。

　　“原来是这样。”小竹这才明白过来，不由得心里有些钦佩，如果仙岛的族人能够如此，又怎么会让外族人占了先机呢。

　　“可是他们至死也不明白，这样的庸君，又怎么会明白他们的苦心，懂得他们的珍贵呢。而我身在宫中，只有得到王上的青睐，就会有王上护着，无论有什么样的名声又有什么关系呢。”青姐姐无奈地说道。“可是后来，我遇见了一个人，一个被贬的巡逻小官。第一次见面他居然不怕死地顶撞我，说我愧对这全天下的百姓，愧对王妃这一个称号，更愧对那些因为我而死的妖和猎妖师。当时他的眼中满是愤怒，想要杀之而后快，但是他却忍住了……我现在依然记得他理直气壮的，慷慨激昂的样子……

　　‘百姓一直敬仰的王妃却让这个国家民不聊生，为了王妃的寿辰，那些贪官污吏更是不择手段，大肆地搜刮钱财；民间的百姓更是出现了易子而食的局面，那些人甚至将军中运往边关的粮草中掺了砂石，锻造的兵器更是偷工减料……王妃，听闻这些，你又怎会安然入睡啊。’

　　我当时看着他，觉得他这些言论着实有些可笑，于是反驳道：‘我如何入宫，你可知道？我为何毁容，你可知道？我被囚于笼中，毫无尊严地活着，你可知道？这些一件件一桩桩，哪一件有人替我说过话，为我求过情……我是妖，他们为了控制我便废了我的法力，没了法力，我只能被迫地成为别人掌上的玩物，这样还不够，还将所有的污名都戴在了我一个人的头上。王上沉迷美色，是因为我吗？王上嗜杀成性，是因为我吗？王上残暴无能，还是因为我吗？这些你们何尝不比我清楚，他们搜刮百姓，逼得百姓易子而食，这些难不成是我让他们去的；军中粮草有问题，兵器偷工减料你不去查明原因到跑来质问我？这天下的坏事、怪事、说不清道不明之事，桩桩件件，哪一件是我做的？到头来都按在了我的头上……我又何尝不是被囚禁于此，做他人的玩物……

　　民不聊生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这一国之主，这天下又不是我的天下，这天下的子民也不是我的子民，他们的生死又与我何干，我为何要用我的苦难来成全他人的夙愿，去背负别人的罪孽。’

　　结果他呆在原地，眉头紧锁，发了一会呆又说道：‘无论你是人是妖，作为王妃，难道不知道规劝王上；虽然王上如今垂帘你的美色，但是倘若有一天王上厌弃了你这副皮囊，你又当如何？如果王上又有了新的美人，并听从新美人的话，将你处死，你又当如何？’

　　‘怎么，你是不是想要把我关进大牢，然后跑到王上的跟前，哭哭啼啼地让王上杀我？哼，男子汉大丈夫，又怎么会怕死，只不过是在这里，不能马革裹尸才是此生之憾。’

　　听到他这话，又看到他眼睛中的坚定的信念，我知道他不怕死，可是他却猜中我心中所想，但是我又不能让他知道我心里所想，不然那样就真的输了。于是我便佯装地看着他，打发他去照顾我的花园，让他死了那份想要战死沙场的夙愿。让他和我一起被囚禁在这宫中。”青姐姐说到这里时眼里亮亮的，并没有因为男子的辱骂而气愤。

　　“后来我每日都会去看他，就想找到他的错处好好地惩罚他，可是无论我什么时候来，都看到他在花园里忙碌，并没有因为不能上场杀敌而失落，也没有因为我的囚禁而心生怨念，我倒是对他的心态有些钦佩。

　　后来日子久了，我发现他是一个才华横溢的青年才俊，王上在他面前就像地上的一堆烂泥，让人见了心生厌倦，没有他的出现，我的生命在我来开那间屋子时便已经凝固了，他的出现却打破了我凝固的生命。这或许就是命运使然，没人能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只有活着才能知道。

　　那段时间，我理智了很多，也清醒了很多，有时看着他在花园里忙碌竟然会看得出神；看着他就像看着一幅画，那么美好，美好得让人有些向往；我不忍心打扰他，怕扰了他的清净，乱了我的心神。

　　也许人的心情好了，就懒得去计较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即使有人诽谤我，我也会大度地宽容她。我以为我可以一直这样看着他，如果那样，宫中的日子倒是也不坏。

　　这个世上总有一个人可以让你柔软的心变得又冷又硬，也会有那么一个人可以让你又冷又硬的心再次变得柔软。

　　可是有一天，他逃走了。他的逃走，让我愤怒，我觉得他抛弃了我，愚弄了我，我彻底的疯癫起来，疯癫的让人害怕。后来，我竟然有些怀念他，怀念与他针锋相对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