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老树的故事》胥芜

21、第 21 章

　　其他的精怪们听了也都连连点头，就这样那棵小树苗就留了下来，随着精怪们的精心照顾，长得飞快。每年忌日精怪们便会在树下开坛授课，而小树苗也在精怪们的授课中慢慢地成长，慢慢地开始了修炼之路。

　　几百年间，小树苗渐渐长成了大树，树荫笼罩在坟头上，坟头上再也不会长草。精怪们见了，都感到奇怪，思来想去便是小树苗也懂得感恩之心。

　　精怪们也不再每日只是练习技艺，而是时常看着书发呆，会问，海是否会有尽头，天外是否还会有天。直到有一天书上的知识也无法解答不了他们的问题，满足不了他们的好奇心，于是他们将目光看向了仙岛以外的地方，那里是否会有人，是否会有和他们一样的同类。

　　当他们从海上捞起第一朵随海浪漂上岸的落花；救起第一只受伤的飞鸟，他们的狂欢便开始了，世界的大门好像被撬开了一个窟窿，他们开始幻想和猜测，天地不再是仙岛的大小，而是有着更广阔的空间，更多的未知世界，有着让人好奇的吸引力。

　　当平静的湖面有了涟漪，湖也就没有了平静；他们看着花，看着鸟，开始学会了看天，看海，更学会了驻足思考。

　　于是胆子大的精怪们便蠢蠢欲动，跃跃欲试，一个一个地离开了仙岛，但是他们却再也没有回来，也没有关于他们的任何消息……看着了无音讯的前者，精怪们又安分了一阵子。直到在海边拾贝壳的花妖救起被冲上海滩上的渔民傅义之后，精怪们平静的心又开始波涛汹涌起来。

　　傅义对精怪们的救命之恩感激涕零，不仅愿意将自己捕鱼的本领倾囊相授，更是承诺日后如有需求必会施以援手。

　　精怪们对他的捕鱼本事和承诺并不感兴趣，只是对他从哪里来却有着极大的兴趣，他们想知道，大海的尽头是不是依然是大海，他们生活的地方又在什么地方，那里是否和仙岛一样……

　　傅义为了感谢他们的救命之恩，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花妖看着他羸弱的身子，便急忙将众人“送”之门外。她可不想自己费尽力气救上来的人又被他们给烦死了。

　　傅义在精怪们的照顾下，身体不仅日渐康复，更是感觉自己身轻体健，健步如飞。傅义闲来无事时就被精怪们缠着，让他讲讲外面的世界，傅义更是毫不吝啬地将自己的所见所为一一讲给他们听，从自己亲眼所见到他人亲眼所见，从日常所见到传闻传说，什么高山云海，爱恨情仇；什么玉盘珍馐，什么窈窕仙姬……傅义讲得口若悬河，精怪们听得神醉心往；傅义一颗寻求安稳平淡的心彻底地发生了改变，精怪们一颗款学寡闻的心又开始了跃跃欲试。

　　傅义日日吃着山珍海味，仙芝灵草，每日过得如神仙般的生活，一想到家中妻儿可能因自己没有及时回去而饱受饥寒，傅义内心的惆怅也渐渐显露出来，整日郁郁寡欢，遥望西方，看着这里宛若仙境的一切，又想到自己的妻儿，最终下定决心向精怪们辞行。

　　精怪们一听都极力挽留，傅义只好如实相告自己离开的真实原因，精怪们被傅义的情深义重所感动不仅为他准备了仙果，更是送了他许多奇珍异宝，一些向往着外面世界的精怪们也随着傅义一同离开了仙岛，傅义也做出承诺会照顾好他们。

　　然而一同离开仙岛，天性纯良的精怪们，也同之前离开的一样，再无音讯。

　　天有不测风雨，人有旦夕祸福。在渔夫傅义离开几十年后，大批为寻求奇珍异宝，修仙炼药的掠夺者们拿着手绘的地图蜂拥而至地闯入仙岛，他们肆意掠夺、大肆杀戮；无论奇珍异宝，还是精灵石怪，都没能逃脱厄运。

　　刚刚修炼成型的树精看到此情景，便将自己救下的几只小精怪们藏于当时为道士修筑的坟墓之中，而自己便化出原形掩盖洞口，保护被藏在地洞中的小精怪们。

　　看着仙岛万物凋零，灵气消散，横尸遍野，掠夺者们拿出符咒，让惨死的亡灵入不了轮回，出不了仙岛。

　　掠夺者们又看着无法带走得的东西，又不想被他人所拥有，于是挥手一炬，仙岛火光通天，照亮了东边的天空。

　　岸上的百姓看着远处海面上的荧萤火光，以为那是清晨的朝霞，渔民们却认为那是海神因为他们肆意的捕捞而发的怒火，于是渔民们便对着海面举行了祭祀仪式，祈求海神能够消一消怒火，保证下次绝不再大肆捕捞，定会放生巴掌大的小鱼和即将产子的鱼儿。随着火光的熄灭，仙岛也消失在朦胧的大海上，海上风平浪静，连往日常常出现的雾气和云彩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许久之后绿光消失，和尚睁开眼睛，不由得潸然泪下，贪婪的欲望才是人族堕落的根源，人族才是这个世界上最需要被拯救的。

　　和尚看着树，觉得它像一把镜子照出了自己的人生，自己这一生看透了生死，看清了人性的本质，有时倒是希望自己可以做一棵树，不再过问世事；但是看着眼前的老树才发现，这棵老树所背负的责任和命运与自己相比较，自己的得失不过如浮游般渺小，不值一提。看来这世间的万事万物都无法跳出不问世事这个界限，修心养性才是唯一的解脱之法……可是人生在世，又谈何有解脱之法？

　　和尚坐在树下，双手合十，念起经文；和尚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唯一能弥补的便是让不屈的冤魂与他们家人后代见上最后一面，完成他们未完成的心愿，之后送他们再次投胎，或许此次做法会让自己精力耗尽而亡，但是和尚觉得，一切都值得。

　　小竹看着和尚，听着听不懂的经文，整个人突然有些迷糊，睡意来袭，小竹睡眼朦胧中好像看见和尚周围渐渐散着金光，接着整个仙岛升起了星星点点的星光，然后绕着和尚旋转，最后金光零零散散地飘向天空、散开。

　　“那是什么？是惨死的族人吗？”小竹眼睛迷离地说道，接着便不受控制地倒在吊床上进入了梦乡，稚嫩的脸上蹙着眉。躲在暗处偷看的小精怪们也都慢慢地进入了梦乡，做了属于他们自己的梦。

　　整座仙岛突然陷入死一般寂静，没有什么声音，连风声也消失殆尽。

　　今夜的仙岛格外安静，好像每个族人都做了属于他们自己的梦，一个离他们太过久远的梦。

　　夜色越来越浓，和尚依然坐在老树底下打坐，只是不再念诵经文。一旁睡熟的小竹身上不知道何时盖上了和尚的僧衣。

　　仙岛的夜生活在族人的沉睡中悄然声息地开始了，风声吹着草木，萤火虫在林间、花草丛中飞舞，与天上的星星遥相呼应。

　　翌日，小竹在百鸟愉悦的歌声中醒来，睁开蒙松的双眼，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顿时感觉神清气爽，全身舒畅。

　　小竹下了吊床，看着阳光下的老树，脸上充满了笑容，顺势坐在一旁的桌子旁，上身靠着桌子，两只手拖着腮，整个人看上去懒洋洋的，好像还沉浸在梦中没有清醒过来。小竹觉得有些渴，便决定起身去屋子里喝水，不想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小竹这才发现有东西缠着自己的双脚，小竹捡起一看，竟是一件僧袍，原本还迷迷糊糊的小竹突然清醒过来。

　　“僧袍？那个和尚。”小竹这才想起昨天的那个和尚来，急忙环顾四周，却不见那个和尚的踪迹。

　　“那个和尚呢？”小竹头痛地叫道，昨天还在自己眼皮底下的和尚早已不见踪影。

　　看着昨天和尚打坐的地方，小竹竟然感受到一丝失落从心底慢慢地升起，自己还有话要问的他，结果这和尚究竟就这么不辞而别了。

　　“他就这么走了？”小竹看着通往外界的方向喃喃地说道。

　　“走就走吧，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人。”小竹说完便一屁股坐在桌子旁。一个人的离开不过就是一件小事，毕竟自己以前可是独来独往惯了的，并不会因为别人的不辞而别而难过，也不会因为别人三五成群的热闹景象而感到不适。

　　端起茶杯，发现茶水索然无味；吃着水果，发现水果也没有往日的甘甜，即使是干坐着，也觉得全身不得劲。

　　小竹想到了受伤的牡丹姐姐，猜想和尚一定是去了牡丹姐姐那里了，小竹拿起衣服就往牡丹姐姐家跑去，可是没跑几步又折回来进了屋子，再次出来时，手上拿着和尚的僧衣。

　　小竹一路狂奔，却还是感觉自己太慢。两旁的花草树木像是长出了手脚，正在用力地拉扯着自己……小竹看着前方淹没在绿色林中的小路，竟然也动了起来，好像在不停地延伸，延伸，再延伸，直到把她和和尚支在两端，让她只能感受到他的存在，却无法看见他的、靠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