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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苗音生·四 ...

  •   吃饭的事先放在一边,反正乌朵朵一般夸下海口要做的菜都复杂得很,没个三五时辰出不了锅。适才桑游也只是以此为由生硬地转移话题而已。他拾起掉在地上的新衣服,掸掉灰尘,将深紫色的服饰抖搂开来。

      黑苗人惯爱黑色。村里的人,从老到小、从男到女,平时几乎都是一身黑,行走在参天的奇树下,如同一队蚂蚁穿梭于草坪。可想而知拉茶丽肯用一整块紫色料子裁衣服,如此下血本,可是太给修吾面子了。桑游的深蓝色斗篷是他前阵子离村出走时在外头看好的,店家说是中原的游侠都爱这么穿,于是他灵机一动,在里头搭了件露腰的无袖背心,这身儿倒也称得上帅气。

      “你别说还挺好看……”桑游念念叨叨地把衣服递给修吾,“给,试试看吧,瞧你那身衣服都快破成抹布了。”

      修吾点点头接过,他将新衣服铺在床上,便开始解自己的斗篷、腰带。脱到一半时他忽然想起来什么,停下了动作:“险些忘了……多谢。”

      桑游一愣,也才明白过来他这是在为新衣服道谢呢。没想到自己早餐时和他讲过的道理他竟都记着,但显然傻果子理论知识扎实但实践经验不足,做衣服的人是拉茶丽,和他道谢有什么用。

      “你竟记住了!看来神族别的不说,记性还是挺好的的嘛。不过这衣服是丽姐做给你的,你和我说谢谢没用,得和她说。”

      修吾点点头:“我明白了。”随后继续脱自己的衣服。

      但,随着洁白的神装一件件剥掉,刚才还搁一旁翘个二郎腿喝茶的桑游再也坐不住了。

      ……伤痕。细密斑驳的灼伤,横亘胸腹的刀伤,以及不计其数的创口,有些显然已经愈合了,只留下浅浅的疤。有些才将将长出新肉,但伤口周围一片红肿,显然状态不健康。最可怖的要数那一道斜着砍下去的刀伤,桑游甚至能透过开口看见里面冒着的鲜红血丝!

      哐当一声,骨瓷茶杯被他急躁地顿在桌上。

      “你这是怎么弄的!”

      修吾闻言,正要套上新衣服的动作一顿。桑游立刻制止了这种顶着伤口还要穿衣的愚蠢行为,转头熟练地从立柜里拿出了医药箱——没错,就是被修吾“救了”的那只柜子,并迅速将棉团蘸上药酒,用最专业的手法开始清创。

      毒瘴里生长的植物受到特殊九泉灵力的滋养,不光毒性百倍于普通品种,其药用价值也得到了大幅提升。因此毒瘴既然能产出神魔也不敌的奇毒“绝冥”,自然也有连神魔都能医好的奇药。

      毕竟,所谓天下万毒自有万解——毒瘴泉的本质,就是万物之间的「联系」。相生相克、相辅相成。

      清创的过程中两人均是一言不发。药酒在创口上杀菌消毒,细密的疼痛重新唤醒神经,修吾无意识地咬着下唇嘶嘶抽气。

      他也觉得古怪,明明早已习惯于忍受痛苦,而且那些伤也远比清创疼多了,怎么现在自己反倒承受不了这区区小痛?

      “忍一下,很快就完事了。”感受到修吾的勉强,桑游习惯性出言安慰道。但修吾咬着嘴唇点点头,反倒觉得药酒擦过的地方更痛了。

      “……”终于完成了这煎熬的工作,桑游随手将医疗废弃物丢进脏兮兮的木桶。“我说,你来到这里之前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啊?怎么会受这么多伤?”

      “也不过是尽我本分,执行任务而已。”

      显然,桑游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修吾只好补充道:“神尊命我前往九座泉眼布下阵法,虽然我可以自由往来六界,泉守与卫戍又肯配合,但更多时候,这一路上并不安全。九泉本就是六界之中灵气最盛之地,总有些强大的种族意欲占为己有。比如通往鬼界寒髓的必经之路就危机重重,炎波更是有迦楼罗族与魔尊镇守。不过一切以任务为先,区区小伤,我在春滋泉中休息片刻便能痊愈。”

      “兄弟,我刚还以为你是个老实人,现在就跟我说谎?”桑游戳戳他裸露在外的锁骨,“你管这些伤口的样子叫‘痊愈了’?哪怕对医术一窍不通的都人说不出这话来!我算是琢磨明白了,你们那个春滋泉恐怕根本没有治愈的能力,它只能最低限度维持你的生命体征罢了!”

      “关于这个……”

      见桑游似乎想与自己探讨九泉的权能,修吾于是也不吝赐教:“我对九泉的了解确实不深,但如果你很感兴趣……敖胥神尊之前总爱和我提起另一位神尊,哪怕从只言片语中,我也能想象得到祂的才华与学识。我想,祂一定可以解答你关于春滋泉能力的疑惑。”

      桑游干瞪着眼听完,才反应过来修吾这小子竟然以为自己是想和他探讨学术!他翻个白眼叹口气,心想:如果不解风情是一种病,那修吾多半已经无药可救了。

      “这段时间伤口不能沾水,前三天每个三个时辰来找我换一次药,不能食用辛辣生冷的食物,这是医嘱,给我记住。”桑游板着一张脸,“之前小爷我在外面时,为了赚点碎银子而行医,如果有患者胆敢不遵医嘱,你知道我会怎么整这种人吗?”

      “怎么整?”

      “我会用墨鱼汁将医嘱写在石板上,然后狠狠把那人的脸拍扁!”说着桑游还模仿了一下用石板砸人的动作,“所以,你这果子记性那么好,应该不至于不-遵-医-嘱吧?”最后几个字还被他威胁性地拉长了。

      修吾听话地点点头:“谨遵医嘱。”

      “这还差不多。至于你的方子,回头我会找素问长老再核对一遍,保证给你用最好的药材!”

      说罢桑游就转头去柜子里翻找绷带和药壶,错过了修吾微微勾起的嘴角。

      时节已临近夏至,但经过连日的毛毛细雨,气温已经下降到一个令人舒适的温度。只要一出房门便是清新空气扑面而来,头顶高大的芭蕉与棕榈叶荫蔽之下,虫鸣也显得格外响亮。

      “阿游,他们说你之前离村出走过一段时间。为什么?”

      在亲身体验过苗疆风光后,修吾确实很疑惑,桑游为什么想要逃离这么美的地方。

      毕竟,“苗音生处是吾乡”……写出这句诗的人想必也很喜欢苗疆,这里如同世外桃源,是纷繁复杂的世界中一颗心的避风港,为什么已经身在其中的人反倒试图离开?

      “这个……其实和我们村子要守护的一个秘密有关。”

      桑游打量着修吾,想了想觉得也没必要在毒瘴的事情上瞒着一个神,于是说:“守卫毒瘴,是泉隐村的人出生起便要背负的责任。大家也知道,毒瘴的灵力养人,使得住在泉隐村的人都身体健康,寿命也比普通人更长。作物的收成也十分可观,村人们生活十分富足。泉眼周围又长有百种毒草,若能拿来炼蛊便是稀世奇毒……可能这世上很多人都觉得,住在泉眼附近是最幸福的事情了。有这种想法也难怪,毕竟热海附近的昙华洛家不就风光过很久嘛。但……守卫毒瘴,是有代价的。”

      “代价?”

      “……外人如果误入村子,临走之前会被强制服下一种遗忘蛊,离开村子后蛊毒就会发作,让他们忘掉在这里的全部见闻。而在这里出生的人,一辈子都不能离开村子。如果他想要离村,必须服下另一种遗忘蛊,忘掉村里的一切……包括他的亲人、他的朋友,他和村人们共度的那些时光,甚至连他自己从哪里来都忘记了,最后慢慢疯掉,变成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者。小时候,五婶就特别喜欢拿这些疯人的故事吓唬我和小姑姑。”

      可以理解。修吾这样想到。

      “……九泉之事在神界并非机密,但在人界却并非如此。我听神尊说过,泉眼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移动一次,为了守护毒瘴的秘密不被世人发现,选择清除知情人的记忆也是无奈之举。”

      桑游刚想吐槽这果子讲的话冷冰冰的,一点人情味都没有,修吾就接着说道:“所以,泉隐村的人,令我敬佩。”

      “!!你,你说真的吗!”

      桑游兴奋地攀上他的肩膀,“我我我我没听错吧,这可是神仙亲口夸赞了我们村诶!”

      虽然这果子有时候傻气冒得常常让人怀疑身份,但人家的确是货真价实的神仙……顶多脑子可能不是厂家原装的而已。人类还是敬神的,尤其是泉隐村这种自古以来就与神明同行的聚落,人们的虔诚只多不少。

      “哎,果子,回头我想带你去神农祭坛,那地方立着我们村历代泉守的石碑,你能不能把刚才的话对着那些碑再说一遍啊,要是历代泉守大人能听见神仙亲口承认了他们的努力,他们的在天之灵一定会高兴的!”

      修吾很想告诉他,人死后灵魂会去鬼界而不是天上,但看着桑游兴致盎然的样子,忽然就不忍心说出真相了。

      “嗯,好。”

      对着一群死人讲话,明明是毫无意义的行为。修吾忽然想到,既然玩笑话毫无意义,那么自己说出了毫无意义的话,是不是也算学会了“开玩笑”呢?

      “阿游,那你离村出走时也被清除了记忆吗?”

      修吾现在最在意的,是这个问题。

      虽然之前听敖胥讲过,丧失的记忆可以通过龙潭寻回来……

      “都说了我是偷偷溜出去的啦,当然没有服蛊了!不过,回村的时候被小姑姑还有五婶她们揍得很惨就是了……”桑游尴尬地冲他笑笑,“之前和莫大哥在毒瘴下层附近瞎逛,偶然发现了一条隐藏的路能够通向外界……我那个时候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愣是觉得自己大好的青春年华怎么能浪费在泉隐村这个小破地方,男儿志在四海,应当遍游天下才对!而且,我才懒得守护什么九泉呢,灵枢牧尉大人的结界那么厉害,毒瘴自己又爱满世界跑来跑去的,谁找得到啊!于是挑了个夜深人静的晚上,收拾了行囊悄悄溜了。”

      这番话叫他说的,不像是趁着夜色溜出去玩,倒像是月黑风高要去杀人放火。修吾拿他这副不着调的性子也是没办法,只能在心里苦笑着庆幸毒瘴泉守不是阿游。自上古三族大战以来,六界之中惦记着神农九泉的可不计其数,只不过人族向来见识短浅,什么都不知道罢了。

      ——夕阳西沉、日月轮转,将天空漆成墨色。时间来到晚上,这座小村庄蕴含的能量才真正被点燃。

      白日里还算宽敞的街上似乎一下子挤满了人,两步之外就是一队跳竹竿舞的,五步之遥就是一名叫卖的小贩,简陋的摊子前挤满了人。

      “秋妹,我订的东西买到了吗?”熙熙攘攘的人声中,阳岭一道粗犷的男中音脱颖而出。他步履匆忙地挤开人群,来到行脚商阮静秋面前,神色之中混杂着期待与紧张。

      “当然了岭哥,你跟我强调过很多次这东西的重要性,我睡醒了一睁眼就得想起它来呢。”

      阮静秋本是明州人,因家中出事而逃离中原,阴差阳错误入了泉隐村周围的森林,被叶阿竹捡到了。阮静秋觉得此地如同世外桃源,与自己那个名存实亡的“家”形成鲜明对比——这里的人们彼此并非亲人却胜似亲人,她爱惨了这样的生活,于是欣然服下蛊毒。

      她手忙脚乱地翻出一只包装精美的礼盒:“给,岭哥,看看成色怎么样!”

      阳岭小心翼翼地接过礼盒,动作轻柔得仿佛在手捧自己的爱情。“谢了秋妹,你挑首饰的眼光真不错,下次还找你!”

      “岭哥慢走,今晚要顺利啊——”

      桑游刚才去找过素问长老了,他得提交一下关于迷花花粉功效的研究报告和一种“失心蛊”的调查进展,这会才回到修吾身边。见傻果一个人愣在原地不知道看着什么,他开口:“喂兄弟,干嘛呢?”

      修吾给他指了个方向。

      “哦,那不是岭叔和窈儿姐嘛,怎么,看他俩小情侣秀恩爱你吃到狗粮了?”

      这可冤枉死神将了,他哪懂什么是秀恩爱。“那个岭叔似乎将一个精致的盒子送给了窈儿姐,他们是在传递机密情报吗?”

      桑游:?

      “你小点声,小心让他俩听见了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于是桑游又费了点口舌,将阳岭和他远嫁苗疆的老婆的爱情故事以尽可能言简意赅的方式讲给了修吾,并反复强调阳岭送的东西叫做“礼物”。苗窈儿远嫁他乡,阳岭怕她怀念中原的种种,所以会定期让行脚商阮姐带来一些小物件。当然,桑游评价道这种行为难道不会让她更思乡吗,岭叔就是太宠他媳妇啦,生怕她嫁过来后有一星半点的委屈。哎,你们纯爱真是。

      修吾不懂,修吾大受震撼,但修吾默默记下了。

      “阿游,打湖里唠唠青苔喜怒哈?小吾赖赖!”(阿游,湖里捞的青苔来尝尝啊?小吾也来!)

      “来了海婶!”“……是在叫我?”

      随着这声一问一答,今夜彻底被点燃。圆形簸箕晒好了白日里刚从河底捞上来的青苔,被手巧的捣药婆海婶做成几道色香味俱全的菜来,于是今晚村子的长桌宴便要围着这位主角展开。美食香气勾连着欢声笑语,篝火哔剥映照烟火人间。最难得的是这样热闹温馨的场面日日都能在泉隐村上演,令人惊叹在这片穷山恶水之中,竟能孕育人性中美好的一面。

      “那、那个,神仙哥哥……”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修吾脚边传来。他低下头去,只见一个玲珑可爱的少女正两眼放光地看着他,“你是从外面来的对吗?那,你可不可以给我说说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呀。”

      见修吾露出冥思苦想的表情,少女立即补充道:“这个……神仙哥哥可能知道,阮姐姐是我们村的行脚商,是唯一一个可以自由出村的人,我也经常缠着她给我讲外面的奇遇,但阮姐姐毕竟是商人,能去的地方大多是城镇,我更好奇那些风景秀美、但又和毒瘴的景色截然不同的地方。”

      “祖莉尔,你这么向往外边的世界,当初就该和我一起溜啊!”桑游毫不避讳地大声讲述自己干过的好事,完全无视了桑湄和莫年拉的老长的脸:“我虽然溜出去的时间不长,但也去了不少好地方,可惜你这丫头死活不敢,哎~那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我就是害怕嘛,听说外面很可怕的。有能笑着杀人的坏蛋,有丑陋的山精野怪,还有一脚就能踏平一座村子的凶兽……”

      修吾不解:“你既然如此害怕外界危险,为何还会心向往之?”

      “因为人类就是这样的啊,”桑游嘴巴里塞着食物,模糊不清地说,“对脆弱的人来说,外界的一切都是危险,但无论多么可怕的事物,都无法磨灭我们的好奇心!人类就是一种对万事万物都抱有好奇的存在。”

      “不错。”素问长老也道,“有种说法是,人第一次抬头仰望星空时,就是文明开始的标志。比起神仙,我们寿命短暂,比起妖魔,我们又十分弱小。但我始终相信,若论智慧、论创造力,六界中没有一个种族比得上人。正是这种对万物的尊重与探求之心,才造就了如今的人界。”

      芭蕉听罢,半懂不懂:“素问长老又在说一些很深奥的话了。”

      这次,反倒是向来顽劣的芭乐陷入了沉思。她嘴里念叨着“万物”二字,稚嫩的小脸上出现了成熟的苗头。

      修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祖莉尔:“那……你想听关于九泉的事吗?”——毕竟我好像也只去过九泉。

      “要得要得!”

      于是修吾先讲了自己最熟悉的炎波。不像其他门户大开的泉眼,炎波泉他不止一次偷偷摸进去过,但泉眼附近要不就是盘踞了一堆迦楼罗,要么就是隔得老远就能感受到魔尊的强大魔气。一来二去的,修吾都快成炎波常客了。

      祖莉尔对修吾描绘的那些冒险故事非常感兴趣——虽然修吾本人觉得不过是做个任务而已,哪里惊险刺激了。她听得津津有味,还会插空抓着细节向修吾提问,一问一答之间,这长桌一角也热闹了起来,吸引了更多孩子围到修吾身边听他讲故事。村中人这才发现,原来上神并非生性冷漠不爱讲话,或许只是没什么人和他聊天罢了。

      桑游欣慰地笑了。虽然修吾说话还是那么一板一眼得十分无聊,但在祖莉尔的循循善诱下,至少他看起来很乐在其中。修吾能和村人相处融洽,桑游总是很喜闻乐见的。

      古鸿铭养的一条二哈见这里人多,摇着尾巴屁颠屁颠地走过来要食吃。桑游伸手丢给它一块没啃干净的骨头,大型犬心满意足地抖了抖毛。桑游这才发现这二哈刚从溪边玩水回来,浑身湿淋淋的,赶紧跑的老远以防被水溅到。他旁边的修吾可就惨了,一身新衣服还没捂热乎就被甩了一身水,桑游在旁边幸灾乐祸地腰都笑弯了。

      修吾倒是被调皮的狗子吓了一跳,但被甩了水后依旧无动于衷,该吃吃该喝喝。桑游就笑他:“这么好看的新衣服叫狗溅了一身水,你怎么也不生气,换我当场就跟它吵起来了。”

      修吾真不知道是先吐槽桑游跟狗都能吵起来,还是先吐槽他替自己生气这事:“我为什么会生气?”

      “衣服脏了回家要挨骂啊,”桑游脱口而出,然后意识到修吾可能并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家人概念,只能生硬的换了话题:“对了,你那身原装果皮叫丽姐拿去补了,回头缝好了再换给你。”

      修吾点点头,“丽姐现在何处?我要去和她道谢。”

      “就这点小事,不用专程去啦。”

      “可你说过,要对别人的帮助表达感谢。”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你还不知道丽姐那个人?她没事就喜欢做衣服,要是把你那身华丽的果皮送给她研究两天,她谢你还来不及!”

      也就是说,人界的规则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而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吗……修吾若有所思,随后又揪住了一处细节:“你为什么说我的神装是果皮?这二者之间有哪里相似吗?”

      “呃——”桑游也为自己这动不动爱起外号的坏毛病感到头疼,“你不是果子嘛,果子的衣服当然就是果皮咯,而且瞧你背后那一大片意义不明的飘带,没说成凉皮已经很给你面子了!反正这种华而不实的衣着,我是怎么看怎么别扭。”

      原来如此,阿游不喜欢华而不实的服饰。

      “毕竟我们村的人从小就要学着去毒瘴森林里采药,一路上那些荆棘野草长得比你人还高,像你这种仙气飘飘的白衣啊,哼哼~走不了几步道就被刮成布条——”

      “——哇,爹你快管管!张叔他又犯病啦!”

      阿沁芮一声惊叫,短暂地为这场宴会按下了静音。

      修吾也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长桌角落坐着一位面容阴郁的老伯,正拿着筷子要吃碗中食物。

      “阿芮,算了算了。”木阿楠的父亲拍了拍少女的背,示意她别管闲事,接着吃饭。于是长桌又重新热闹起来。

      修吾偏过头去,问桑游:“那位是?”

      “一听就是张叔。”桑游埋头吃饭,头都懒得抬一下。“不用管他,张叔自从没了女儿之后精神一直不大好,成日里疯疯癫癫的。素问长老不忍心看他思念女儿,还给他下过遗忘蛊呢。”

      “然后呢?”

      “然后?然后张叔就变成这个样子了,还染上了个坏习惯,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吃一次毒蘑菇。哎,虽说制作解药什么的我们素问长老也信手拈来,但吃这玩意对身体有损啊,可怜张叔年纪也不小了,偏偏染上了疯病。”

      “……”

      这一次不知为何,修吾心中有种莫名的预感,觉得此事没有村人们想的那么简单。

      “老张,别吃了!”素问长老站在旁边,一脸愤怒:“不然你下次再问我要解药,我就不给你了!”

      “不给就不给……”张伯嘟嘟囔囔地,端着碗从座位上离开了。素问在后边气的跳脚:“回来!晚饭还没吃呢!……行了你个死倔驴,解药我会给你的!总不能看着你把自己弄死吧?……唉,真不知道这人怎么了,毒蘑菇还能吃上瘾……”

      季三叔只好给素问长老顺顺毛:“哎呀,老张年轻那会就是村里有名的美食家,而且有的毒蘑菇确实美味,以前要不是老张他以身试毒,煮了见手青,咱们哪知道这种蘑菇这么好吃啊?现在他没了女儿,受了刺激,咱们也对他温柔点。”

      桑游耸耸肩:“素问长老平时虽然严厉,但情绪也算稳定,也就在张叔的事上能让我们看见长老暴躁的一面了。”

      修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里萌生了自己的主意。

      泉隐村建在毒瘴上层,日夜受到九泉灵力滋养。这段时日修吾抓紧一切时间吸纳此地的灵力,又按照桑游的嘱咐按时使用这里的特殊药草,身上的伤恢复极快,现在桑游哪怕离开很远,修吾也不会因共生之术被稀释而感到痛苦了。

      但是,修吾从没有一刻忘记过自己身上的任务。九泉之中有七泉已经顺利布好阵法,只剩下炎波与毒瘴两座了。虽然炎波一时半会还搞不定,而且迦楼罗族和魔尊肯定会更加警惕,此事必须再与敖胥神尊商榷。

      但毒瘴就在自己眼皮底下,敖胥又早已跟灵枢牧尉通过气,还有泉隐村的人们可以为自己引路,在毒瘴布阵可谓易如反掌。

      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至少能够支撑自己进行任务了。修吾于是和泉守桑湄以及几位长老说明了来意,准备在今天下午前往泉眼布阵。

      “啥?兄弟,你现在就要去布阵啊?”

      得知消息的桑游第一时间就冲了过来,“你……就这么着急?过两天再去不也一样嘛?”

      “神尊的任务罢了。”

      “我当然知道这是你的任务,但是……”桑游烦躁地抓了抓鸟窝头,“你不是说,你要在九座泉眼布阵吗,布完毒瘴泉的阵后,你是不是……就要走了啊……”

      他的语气越来越心虚,声音也渐渐微弱下来。

      “共生之术犹在,我们依然不能相隔太远。而且我的春滋剑被魔尊没收,想去炎波的话,毒瘴是必经之路。何况,炎波现在情势复杂,我必须先想办法和神尊联络才行。”

      桑游眼睛都亮了,这使他看起来像一只得到褒奖的狗狗。“真的吗!那这么说,你还会在这里待一阵子咯!”

      “嗯。至少在联系上神尊之前我都会留在泉隐村,就算他日我要出村去,也会带上你一起。”

      “好耶——!”

      确定了修吾不会从此一走了之后,桑游立刻自告奋勇做了修吾的领路人。桑湄的工作量倒是因此而减少了,但她为什么完全开心不起来呢……

      “就你们两个毛孩子?能行吗?”莫年挑了挑眉,“长老,我也跟着去吧,上次试炼的时候阿游这臭小子一路走马观花,根本没认真记路,我真怕他把修兄弟领进沟里去!”

      “莫大哥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对我的记忆力有这么大的意见!”

      莫年懒得理他,转头跟桑湄说话去了。

      “修大哥有所不知,毒瘴泉里瘴气遍布,因此每个参加试炼的人都必须提前饮下一碗解毒汤才能入内,”桑湄说,“等下来我家吧,我给你们煮一锅汤。”

      “好啊,又能喝到阿湄做的汤了!”

      “啊?!”桑游叫唤出极其抽象的一声,“小姑姑你饶了我吧,不对,饶了修兄弟吧!”

      “怎么?”莫年双臂环胸,不悦地挑挑眉,“你对阿湄做的饭有什么意见吗?那不妨说出来,她闻过则喜,肯定不会怪你的。”

      桑游被莫年这一番威胁性的反话吓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呃……我没有异议。”

      “那不就得了?你带着修兄弟回屋收拾装备,等下来阿湄房间集合。”

      桑游:你有没有听见味蕾的悲鸣,你有没有看见我的胃在分崩离析,你不曾见过某个捧臭脚的在狞笑……

      没想到在回房的路上,修吾竟然被人叫住了。

      “小伙子,你们是不是要去毒瘴里?”

      桑游定睛一看,立刻拉着修吾的手腕把他往远了拽:“呃——内个,张叔啊,我们两个去毒瘴是有正事要干,不是去玩的!”

      “谁问你了,老夫是在和这个小伙子说话!”

      桑游瞬间被呛得无语,“张叔,这个可不是什么小伙子,人家是天上来的神仙呢——”

      “张叔,有什么事吗?”

      “喂,你——”桑游傻眼了,我昨天不是刚跟你说过别跟疯子讲话吗,之前记性还挺好的,怎么掉腚就忘了?

      “神仙小子,老夫想拜托你帮我找一样东西。它是毒瘴泉里特有的蚀心草,形貌特别,一眼就能看出来。你要是实在不确定,问你旁边这个小子就行。”

      “好。”修吾顿了顿,接着说:“但,你也需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呵呵,天上的神仙,也有求于老夫这种人吗?”

      “非我有求于你。但你须答应我,我拿到蚀心草后,告诉我你为什么需要此物。”

      “……”张伯用那双长满翳的眼睛盯着修吾看了很久,久到桑游都害怕这老头暴起伤人——虽然自打他疯了以来还没有伤害过村里人就是了。

      “也罢……”张伯忽然长叹一声,“我答应你。找到蚀心草后,老夫把一切都告诉你。”

  •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什么时候能改掉在开头就埋下结局伏笔的毛病
    村民的方言不要信……是我找到相关视频空耳出来的
    感觉原作里关于泉隐村人出村就要服下蛊毒这个设定有点迷惑……所以自己尝试着圆了一下,别信()
    写着写着突然发现 前言没发进专栏……草 赶紧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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