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阑干》溪山债

1、风雨微澜

　　飞仆城外雨集云，一片苍茫，满地狼藉。
　　“这朝廷行事真是越来越招摇了，除匪患哪里用得着从城门口举旗而入，这不是明摆着提醒那些土匪们赶紧逃吗？”
　　“醉翁之意不在酒，你难道还不懂，五年前那次乱战给那位吓成什么样了，如今这般时不时的剿匪，不就是为了清除那些江湖余孽么？”
　　“要我说，这就是正事不做！江南那边水患泛滥他怎么不管，就是闲的。”
　　边城百姓时常有什么说什么，即便当今莅临，他们也只会继续口无遮拦。的确，皇权持重，根本在皇城，今上手伸得再长，一时半会儿也到不了这偏远之地。
　　那汝不尘会在这吗?曾经他显然不会愿意低落尘埃的，可如今呢？
　　赵玉思已经寻了他良久，甚至在飞仆城都快逗留一月有余。时光虽无限漫长，可是也禁不起弥弥风霜。赵玉思决定今日离城，行囊包袱什么的倒是没有，自出入江湖以来，赵玉思自觉不再如往常娇气，一碗清水一块馕就足以满足整日所需。
　　拂月客栈今日人烟稀少，门可罗雀，往日倒是江湖客云集。那谄媚掌柜见赵玉思一人归来，行色匆匆，在心里暗暗思索着如何狠狠捞最后一笔。
　　“赵女侠今日有所获么？想必那万二光也并非百事通，今日还在城西那边摸骨算命招摇撞骗呢。要我说啊，女侠您还是让小毛去探查探查，他自小就长在这飞仆城，哪家哪户今日婚丧还是嫁娶他一清二楚，女侠若找他办事，心都可以兜到肚皮底嘞。”掌柜越说越兴奋，往日谄媚的笑如今都快挂不住了。
　　赵玉思也不是没被骗过，如今这套，也只够骗骗初入江湖的自己了。更何况，那万二光可不是什么沽名钓誉之流，他师承古业通，寻踪觅音、察言观色、摸骨看相皆不在话下，可是个名副其实的“万事通”。掌柜用万二光与小毛对比，也真是不怕惹人笑话。
　　“我知小毛聪慧机敏，可是七日前他不是还搞砸了郑娘子的婚事么？道听途说些假消息就拆散一对鸳鸯，郑娘子悔得日日洒泪，我又怎敢麻烦小毛显神通呢？”对付掌柜这样的人，赵玉思这段时间久历江湖发现，好好商量不行，好言相劝不行，他总会话里有话，套外有套，让人防不胜防。还不如狠狠扇上他的脸，叫他连谄媚都挂不住。
　　“这……哪有的事儿，女侠才来这飞仆城还不晓得，家家丢牛丢鸭什么的，我们小毛不花一个时辰就能全须全眼的给你找回来。女侠若不信，可以去问问那绣坊周大娘啊？上个月她那头祖传老黄牛是不是就是我家小毛给她领回来的。”掌柜絮絮叨叨，飞沫迸溅的到处都是，手里还捏紧算盘不放，似乎马上就有生意可做，赵玉思见此状默默往后退了数步。
　　“可我找人呢？若连万二光都无从下手，一个常年混迹在田间乡野的小屁孩又有什么妙招？小毛的神通啊，就用在鸡鸭鹅身上算了，还能时不时得点小便宜。”赵玉思不愿与这掌柜过多纠缠，更何况小毛还在哪里野着呢这掌柜就在此揪着自己无端攀谈，她果断转身准备上楼。
　　可身后突然寒风凌厉，似有若无的铁锈味昧着风就疾速掠过赵玉思的鼻尖，铁蹄哒哒由远及近，赵玉思驻足听音分辨，来者浩浩荡荡似有百人！
　　“掌柜的，把你家小毛叫回来吧，你很快就有大生意了。”赵玉思丢下一句话径自上了楼。
　　歘！一具被折磨到直至腐败了面容的尸体被谁从外向内无情丢入客栈，而那死不瞑目的脸正好与掌柜打了个照面，掌柜吓到瘫软在地，双唇上下止不住的打颤，到此时紧握的算盘才总算放开。
　　一位玄色锦衣、打扮利落的青年缓缓踏步入了客栈，他来到掌柜面前，双臂环抱一脸慵懒，俯视着他七魂吓去六魄又浑身战栗，轻启唇道：“今上有旨，彻夜查行。”
　　赵玉思还未上楼，自那尸体被抛入客栈，她便隐在楼梯暗角处洞察着事态发生，那青年短短八个字道明了他们的身份，原来竟是夜行卫。
　　可刚才他们不是已经飞骑入城朝着北边群山而去了吗？匪患在飞仆城早已泛滥，难不成他们真是来清缴江湖余孽的？赵玉思不禁想起刚才城门口那两个中年汉子的话。
　　“各……各位大人，各位神通啊，我真的不晓得这里有什么混迹江湖之人，大人们可以随意探查，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各位大人！”掌柜就算求饶也一副谄媚相，赵玉思越看越想作呕。
　　“自是知晓掌柜清白，否则我们还能在这相安无事的攀谈吗？掌柜不得早和他一样了哈哈哈哈哈！”那青年张扬得很，只见他一边说还一只脚踏上那具尸身随意摆弄，赵玉思只觉得掌柜快要吓晕过去了。
　　“所以，你且说说看，到底是什么人还在寻找那余孽踪迹？居然能找到这飞仆城，也是废了我好些功夫才打探到这消息。”语毕，青年见掌柜无所反应，只在原地继续战栗，他轻呵一声，门外又冲进几个带刀侍卫。
　　“按着他，就先灌些药进去吧，但是嗓子得留着，留着给他儿子交代后事！”青年横眉一挑，退后数步为侍卫们让出了空间，自己则坐在门槛上一脸好事发生的模样摆弄着手指。
　　侍卫们依令而动，掌柜眼看快被吓到吐血，嘴巴哆哆嗦嗦就是吐不出一个字，赵玉思握紧佩剑，准备蓄势而出。
　　“且慢且慢！我……我来为几位官大爷说！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饶了我们掌柜的吧各位爷爷！”小毛声在人前，声响传到厅堂后一会儿后他才从厨房侧门毛毛躁躁闯进来。小毛没有从正门进而是从厨房侧门入，看来门外守卫很严密。
　　一个侍卫疾步上前就压制住了小毛，防止他进一步动作。
　　“哦？你知道？你都知道什么，说来听听。”青年见厅堂猛然闯进一个人也丝毫没有动作，他甚至头也不抬继续把玩着那裹满刀茧的手指。
　　“大爷只要说一个人名，我什么都知道！”小毛果然还是年纪小，一点威胁就全盘托出了。
　　青年不屑一笑，又道：“那你岂不是能比肩万二光？这飞仆城果然群才必至，此行真是让人充满了惊喜呀。”
　　“汝不尘，听说过么？”这个名字似乎是个沼泽，听到的人无不深陷其中全变了脸色，包括赵玉思。
　　“汝不尘？这个人我还真听说过，甚至不止一次听说过。”压制着小毛的侍卫听至此处也放开了小毛，而那青年还是丝毫不动，似乎还在等着小毛说下去。
　　“约莫是一月前吧，我们客栈来了一个姑娘，她说她来自盛南府，来到我们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就是为了找一个人。”
　　“什么人？”
　　“就是汝不尘啊！”双方倒是有问有答，可暗处的赵玉思心里悔极了先前与那掌柜纠缠没有早点离开，这夜行卫居然是冲自己来的。
　　“那个姑娘叫什么？此刻在哪？”青年一改先前慵懒模样，此刻他已走到小毛面前正色问到。
　　“赵玉思。”赵玉思第二后悔的便是在江湖行走没有用假名，现下倒是逃无可逃了。
　　青年不再言语，而是朝身后打了一个手势，门外所有夜行卫立即如蚂蚁归穴，纷至沓来。
　　赵玉思前狼后虎，夜行卫身为皇帝亲卫，向来残忍果断，做事不留余地，如今客栈内外怕是都被围的个水泄不通了。
　　赵玉思想着只有从房间顶端出逃，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她刚才好像回来了，此刻应该在房间里吧。各位大爷找她得抓紧了，今日她便要退房走了呢。”小毛扶着早已晕死过去的掌柜又缓缓的开口，却将刚才还满腔热血的赵玉思瞬间打入冰窟。
　　死小子，临危不乱是你的谎言，背后捅刀子才是真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