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墟神临》宁嗔

14、以血淬火

　　就在众人苦苦支撑的时候，一道纯和清正的浑厚灵气涌入大殿，生生遏制了暴动的灵武。

　　煞气顿时被消去了一半，灵气重新裹挟并锻打灵武，分毫不差地塑造成一柄漆黑长刀。无需多言，楼殊雪从自己的鱼符中祭出三瓶金莲露华，莲香顿时溢满了大殿，让苦苦抵抗烈火灼烧的众人都顿感清凉，就连灵力运转就顺畅了许多。

　　浮在空中的每一颗露华都清透莹润，看似寻常，却闪耀着刺目的曦华。

　　玉轮岳海作为雪域净土，是最接近日月高天的灵域，这些露华吸收了太阳神炎的精粹，又在夜晚的月华中凝结，纯粹到几乎没有杂质。无论是何种体质，服用都百利而无一害。

　　这也让金莲露华招来了世人比太阳神炎更炽热的垂涎目光。如果不是玉轮岳海宗门强盛，恐怕也只会像其他灵域一样被四分五裂地割据。

　　林溪钺用灵气默契地引出莹润的金色露华洒落在灵武的刀刃上，甫一接触，漆黑的刀刃便泛起了金红之色，将凶煞的刀兵之气又净化了大半。

　　而那稀少的几滴露华被吸干了精粹，滋啦滋啦地蒸发成水汽。怎奈这把灵武刀身如此修长，贪婪地饮尽整整三瓶仅存的赤霞金莲露华，仍然有半截刀刃不能淬火。

　　“咦？”伴随一声轻声的感叹，一个气息沉稳内敛的道人迈入了大殿。他容貌清瘦，眉宇周正，行动间仿佛灵鱼游海，灵气运转圆融自然。

　　“这灵武怎么回事……”

　　陈知微道了声师尊，原来来人正是陈知微的师父林溪钺，四海首屈一指的铸造师。

　　黎暄感受到陈知微说话时胸腔传来的震动，而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林溪钺竟然还好奇地投来一瞥，他才恍然过来，小脸一红地撒开环住陈知微腰间的手。

　　林溪钺对上楼殊雪的眼睛，还没开口，对方就冷淡抢白：“再多也没有了。”

　　林溪钺纳闷：“原以为露华足够，现在再上哪找。”

　　淬火之用的灵液是不能更换掺杂的。如果一开始淬火的是别的灵液，缺了少了还可以再找。可现在用的是宗门仅有且罕有的金莲露华，采集过后的金莲要凝结新的露华还需要几年时间，现在就是把玉轮岳海颠过来抖两抖，也决计找不出多余的了。

　　陈知微：“说明来得不是时候，烧回去便是。”

　　将要成形的灵武失控会造成巨大的伤亡，要阻止的话最好是回炉重造。

　　林溪钺摇头，道：“应天而生的东西，截断它的运道，可是要遭天谴的啊。”

　　眼下只有一半淬火的灵武冷热不均，被露华净化的半边与仍旧煞气缭绕的半边相互争斗，竟然有了崩裂之兆，细小碎密的断裂声不详地在每个人心头上震动。

　　看到这般景象，林溪钺向来温和的脸色也凝重起来。一柄灵武身上居然呈现阴阳割裂之相，定然互相冲撞，搞不好能把整个东岳主峰削平。

　　他运转真灵，掀翻在地的青铜炉腾跃而起，九条夔龙再度被唤醒，在炉口处形成强劲的灵压，磅礴深厚的灵力形成的涡流缓缓转动，轻而易举地将失控的灵武纳入其中。

　　青铜炉盖封顶，林溪钺不忍心就此浪费掉如此珍贵的金石，于是甩出几道藏着灵矿的空间符贴上去再度大火煅烧，力求将其炼化成液。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原本以为寻常的一次审问，竟然发展到差点连大殿都不保。

　　可是林溪钺仍然没有放松紧皱的眉头，一直死死盯着炉内的动静，同时命令：“金丹以下的弟子速速离开大殿。”

　　李长汐尚未突破金丹境，于是打算跟陈知微一同离开，林溪钺补了一句：“知微，你留下。”

　　李长汐顿住脚步，转而一把拉起黎暄。殿内还有个晕死过去的金丹境王銮，被别人捞起来一同带走。

　　黎暄被李长汐带着后撤，但他仍是很不放心，频频回头。殿内修士寥寥，执事长老和楼殊雪几人维持着防护大阵。陈知微站在他师尊身侧，随时应对不测。

　　九道龙气叮叮当当地锤炼着刀身，力图炼化回圆融的液态。灵武看似在掌控之中，小幅度地挣扎着。然而就在锤炼覆合灵武发生断裂的刀口时，巨大的爆破之声从铜炉中响起——

　　灵武毁炉了！

　　未燃烧殆尽的灵矿被灵武榨干了灵力成为矿渣，被强横的气浪抛洒成漫天火雨，竟然击穿了几位高手加固的结界！

　　操控青铜炉到最后也不肯放手的林溪钺受到反伤，喷了一大口血，受伤之重深入脏腑。陈知微第一时间扶着他，却听他着急地喊：“启动大殿禁制！决不能让灵武逃逸！”

　　灵武经天地造化萌生混沌的灵智，沾染人气后便有了善邪好恶。一旦逃脱东岳大殿，再想让这等灵智之物落入封印阵中就是大海捞针了。

　　楼殊雪和执事长老带着剩下的金丹修士一同启动禁制。

　　慢走一步的李长汐和黎暄被气浪轰倒，意外发生的那一刻，李长汐瞬间将黎暄护在怀中扑倒，替他承受了大部分的冲击。

　　即便如此，黎暄还是摔得眼冒金星，等他缓过来将李长汐扶起来时，两人嘴角都溢出了一缕鲜血。

　　大殿顶上灵鱼甩尾，檐下无数铜铃簌簌震响，无形的钟磬覆盖整座大殿。此时大殿禁制启动完毕，殿内已被封死。

　　执事长老也不由得动了真格，祭出法器灵骨塔。

　　这是他昔年游历九州十境，从各处大泽遍寻高阶妖兽，如虢山可以抵御兵器伤害的寓鸟，涿光山下嚣水里能抵御火伤的十翼鳛鱼，陵羊大泽中能避灾的蛇首六足的冉遗鱼等，取其脊骨依循阵法制成灵骨塔，糅合了各类妖兽的特性，在御敌上鲜逢敌手。

　　作为一名执事长老，他的灵骨塔下被禁锢的妖兽敌手不知凡几，都化作了法器现身时卷起的幽幽冥火。

　　“如此凶煞之物，不如入我塔中祭炼！”

　　他掌上的灵骨塔陡然显出百倍身形，骤然吞噬了暴动中的灵武。

　　因为能无视自身品级以下的兵器伤害，被囚禁在塔中的怪鱼幽魂不知啃食销毁过多少高阶的邪灵法器，何况是这次还未完全成形的半成品，也贪婪地一拥而上，疯狂撕咬。

　　不论再强横通天的生人活物，进了灵骨塔就只能被白白消磨而无法反抗，休想再翻起什么浪花。

　　执事长老背着双手，自负道：“贤侄，看来你的灵武只能被老夫横刀夺爱了。”

　　此等神兵利器若能祭炼成功，定然给修真界添上几分风雨。而执事长老现在却不费吹灰之力将其囚禁喂养在自身法器，将来炼化成功定能让法器进阶，简直凭空捡了个大便宜。

　　除此之外，还有几分蔑然。林溪钺凭借锻造师的名头响彻修仙界，结果被寄予厚望的灵武竟然成为自己法器进阶的燃料。

　　林溪钺谦和道：“能让您出手掣住这暴动的天材地宝而不伤人性命，是晚辈承了您的福德。”

　　话虽如此，林溪钺仍没有放下戒备。

　　执事长老心下不以为然，难道这未经淬火开刃的半成品废物还能捅破天不成？

　　灵骨塔层层禁制逼杀下来，什么样的法器都要被剥皮断骨。

　　只听得高塔内怪鱼啸叫不绝，金石崩坏之声刺人心胆。

　　执事长老忽然神色大变，恐怖的扭转断裂之声由细微急转震声，散发的幽冥之火也被无形的力量拉扯回去，灵骨塔竟然由内向外层层崩塌了！

　　灵骨塔向内收缩又骤然炸开，神魂精血与之相连的执事长老大吐鲜血，跪倒在地，他双目赤红地瞪着眼前景象：“不、不可能！”

　　楼殊雪也惊讶不已，这灵武除了刀兵之锐，竟然还能直接引动灵气撕裂空间！

　　要知道具有空间属性的法器可遇不可求，几乎都是压箱底镇山门的宝贝。

　　灵骨塔的炸裂冲击被困在大殿内，瞬息之间震荡了几个来回。楼殊雪即刻施放法术“冰华永驻”，银蓝色的莲华从她脚下蔓延，大殿内瞬间冰雪覆盖，延缓了灵骨塔的爆炸冲击。

　　大殿内结界空间有限，灵力迭荡能在几个呼吸之间重叠放大，如果不是冰系法术的延缓拖慢灵力传递，这次爆炸能顷刻折断大殿内的上百座大柱。

　　林溪钺这边要顾及陈知微等金丹以下的低阶弟子，也祭出了防御法器鸣鸾重羽扇，此物是林溪钺锻造常用的防身屏障，上面罗列着许多眼状斑纹，吸收灵力斑纹就会泛起光芒。

　　法器抵挡的一瞬间吸收了大量驳杂的灵气煞气，斑纹光华大作，在遍地冰霜的折射下映出了个满堂华彩。

　　林溪钺来不及为法器折断的扇骨心痛，一边咳血一边掏出一件宝物对陈知微说：“不要管我，这是天机云锦，快拿去控制灵武！”

　　这一段宽幅的天机云锦色调明丽，流光泛彩，触手细腻柔软，清凉如掬月华。明明是柔弱不堪的织物，谁能想到竟是金石也不能斩断的束缚法器。

　　灵武逃逸的轨迹莽撞不定，滚滚杀意落下，斩飞无数青砖碎石，毁了灵骨塔后便接着试图扭曲大殿空间制造新一轮的撕裂。

　　在场仅剩的几个高手不但接连被毁法器，更是为此负伤。

　　现在大殿内灵力被消耗得稀薄，结界岌岌可危。与此同时，一连击破了几个高阶法器，灵武暂时后继乏力，正是擒缚的难得时机。

　　陈知微舞动天机云锦，如同灵蛇一般游弋追索，轻灵逸动之间，于虚影重重之处猝然闪现杀意，与凶煞的灵武对上却不落下风。但他并非要与灵武相抗衡，而是使天机云锦缠上灵武，将其拿下。

　　灵武周旋不下，诡异地调转身形，竟然往黎暄那头奔去。陈知微见状立即让天机云锦缠住灵武的刀身，灵武不闪不避，牵扯着缠绕其上的云锦径直掠着锋芒冲向黎暄。

　　陈知微速速收紧天机云锦，强行拉住灵武，身形如同满月张弓，被拖行到黎暄面前才将将停住。

　　“快走！”

　　眼前的半成品灵武刀刃粗钝，被煞气和灵气裹挟纠缠，兀自震动不停，嘲哳粗粝的刀鸣声震荡着听者的心神，这一块天生至宝即将耗尽灵气，夭折堕落。

　　“我知道，它需要我的精血。”黎暄说。

　　它快要被自身的拉扯撕裂成两段了。如果沦为残害人世的邪煞，天生至宝也会为此哀鸣吧？

　　兵刃不断的天机云锦在煞气和炎息的侵蚀中迅速裂开。

　　黎暄毫不犹豫地上前，让粗钝的灵武刀刃穿透自己的心口。那里有他刚刚修炼出的一点纯净精血。

　　是五百多金莲受日月精华滋养、帝流浆补益的结果。

　　黎暄慢慢地，慢慢地让静止的刀刃没过自己的胸口，直到刀柄抵住自己。

　　没有一滴血落下。

　　他最后的力气只够抬头了，对上了陈知微那双晦暗不明的眼睛，他的心口变得很烫很烫。

　　血肉滋养金石的声音像是蛰伏的春虫萌动，黎暄过载的神经已然迟钝。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恍惚间以为听到了花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