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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渔女的儿子 ...


  •   一杆青绿色的竹子被削去了多余的枝桠,末端系着一条长长的细麻绳,麻绳上缠着一枚经过简单打磨的猪骨倒勾。拿着竹竿的孩子用猪骨的尖头勾起一条鲜活扭动的蚯蚓,心里祈祷这次能有所收获。

      清凌凌的河水就在堤岸下流过,十三四岁的男孩沉着一口气把鱼钩甩远,等待命运的赠与。

      远处的石桥上,古老的樟树依傍河岸生长,在烈日下撑起一片绿荫。几个年纪相仿的孩子在绿荫里跳水嬉闹,激起阵阵涟漪,间或偷偷瞅一眼下游野钓的男孩,有意无意地闹出一些动静来。

      有人撇嘴道:“我说黎暄那个家伙昨天怎么那么好心,还帮我娘劈柴,原来是为了要我家的麻绳。”

      “哈哈哈我可看见了,你娘还怪你不懂心疼她呢。不过人家是个没娘的,你就体谅一下吧。”

      黎暄是村里的孤儿,虽然住在叔叔婶婶家,但过着的却是寄人篱下的生活,无依无靠,否则这些半大不小的孩子也不会从长辈口中听来一些随意评头论足的言语,并且有样学样。

      年纪与他们相差不大的黎暄,过早读懂了世态炎凉的苦涩,变得沉默寡言,跟村子里的孩子格格不入。大人们可怜他年幼失怙,时不时地接济一点。在那些孩子们眼中,只看到了他得到的独一份的待遇——黎暄在忙活父母留下的地之外,还可以跟着村里的猎户学习制作陷阱,上山砍柴捕猎;镇子上最有声望的回春堂只收购熟稔的山里人采集的药材,一般的散户都不接待,可还是个孩子的黎暄却是个例外。

      在许多大人都大字不识的黎家村,黎暄却能识字给别人捎信,大人们私底下猜测过药堂的大夫是不是要收了黎暄当学徒。

      大人们一面暗自鄙薄黎暄的贫寒窘迫,一面又总是拿他如何懂事去教训自家的孩子——“人家黎暄三伏天都照样下地干活回家劈柴,一件衣裳缝缝补补能穿好几年。我看你就是被宠坏了,没尝过没爹没娘的凄凉!”

      这让黎家村的孩子们对黎暄抱有一种莫名的敌意,既羡慕他的自由自强,又可怜轻蔑他的特殊和身世,诧异于世俗规矩对他额外的捉弄和补偿似的宽容。

      十几岁大的孩子,正是猴一样躁动的年纪。石拱桥不大,砖缝间青苔蔓延彰显着历史悠悠,脚丫子们毫不在意地在上面蹭了蹭,越过栏板探身去攀爬桥的背面,那里悬着一把古剑,据说是几百年前建桥时就按照高人指点放置好的斩龙剑,可以防止走蛟。

      不过到底是个愿景,黎家村涨了几次洪水后,村民也明白不能全信这个。倒是村里的孩子,把摸剑这件事当成了戏水的挑战,年年都去摸,但好在至今没有把剑给拆下来,大多都成了落水猴。

      涟漪漫漫,声音和震动都会惊扰鱼儿。黎暄提了几次竹竿,都一无所获,但也不曾向拱桥那里投来控诉的怨念眼神。只是嘴唇抿得更紧了。

      “他绝对钓不上鱼的。我们来之前他就已经在那里晒大半天了。”水猴子说得斩钉截铁的。

      黎暄不知道,或者也并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哪怕甩了几次空杆也没有浮躁,麻绳被水波推动也让人的期待起起伏伏。黎暄忽然感觉到了某种潜藏的异动,眼疾手快地扬杆出水,上钩的鱼在水中奋力与他较量。简陋的竹竿被拉出破空之声,麻绳也一同绷紧,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

      “老天,真让他瞎猫撞上死耗子了。”桥下的孩子们齐齐侧目。但又不由得惋惜,这架势,多半是拉不上来了。

      僵持片刻后,鱼将近强弩之末,杆子更是岌岌可危。黎暄当机立断,跳入水中去抓鱼。

      “他疯了吗?大鱼可是能把人拖下水的!”

      鱼借着水流往湍急的河中游,黎暄顺着麻绳去抓鱼,别人看他被水波淹没,其实水中的他身形灵活,屏息与鱼搏斗时动作心跳也绝不慌乱。

      动作间,一枚系着红绳的青色玉片从衣领下滑出,散发着柔和温润的色泽,不似凡物。

      顺着绳子摸到鱼嘴,手指有力地往里扣,不多时那一尾硕大的鱼就被他擒住,逃脱不得。黎暄低头把那枚青玉塞回衣领,摆动双腿往岸边游去。

      扑棱鲜活的鱼将近五斤,惹来旁观者们的惊呼。

      “黎暄居然这么厉害。”

      似懂非懂的鄙夷之声又起:“哼,他可是那个带来不祥的渔女的儿子……”

      “别玩啦,过来洗澡!”几个妇人沿河找了过来,她们的手里各自拎着一大把鲜嫩草叶,显然是刚刚被摘下。她们蹲下将香味浓郁的草叶放进水里清洗,然后揉碎了在孩子的身上搓洗。一边搓洗一边念念有词:“……大小疾病,切勿近身。灾厄祸患,莫不消解。病垢归尘,长乐延绵……”

      雪水河一带举行祓禊祭礼的习俗留存了几百年,黎暄小时候也曾经被父母带去水边沐浴,用艾草等气味特殊的药草搓洗身体,祈求消灾解厄。

      现在却并不是举行祓禊的传统日子,或许是村子里又要举办什么庆典。黎暄觉得奇怪,但也不再多想,这两天不管什么节日他都不会参与了。

      石桥下的水流与欢笑一同流经他的腰身,不知带给他的是福气还是灾厄。

      黎暄湿漉漉地拎着鱼从村里走过,不巧被几个大姑子小寡妇搀扶的老太婆瞅见,马上就啐了一口:“晦气!小畜生别惊扰了神驾!”

      黎暄目不斜视,绷着脸在气急败坏的老太婆面前走过去了。

      这个以算命为生的老太婆成日里神神道道的,经常说些疯言疯语,关于黎暄家人的许多流言源头大半都出自她身上,甚至在得知黎暄娘亲有孕后,特地用药渣和雄黄洒在了他们家门口。后来哪怕是村里发生了什么天灾人祸,也要穿凿附会到他们一家身上。流言多了,便是积毁销骨。

      因此,黎暄深深地厌恶这个为老不尊不积口德的人。今天见她又换上了那身黑色祭服的行头和法器,不知又要上哪里造口业。不管她要做什么,最好真的被自己真的冲撞了才好。

      他轻车熟路绕后路进了叔叔的家,厨房不时传来剁菜的声响,间杂着女人粗鲁的咒骂。黎暄听到自己名字也不觉得奇怪,自顾自地走到自己住的木屋。屋子木门残破,稍微动一下就会发出刺耳的声响。为了躲避长辈的耳目,黎暄选择了翻窗进屋,意外地在窗子底下看到了一堆东西,细看后才发现是红薯和馒头。

      这当然不会是黎暄那苛刻吝啬的叔叔婶婶给的。不消过多思虑他就猜出多半又是被父亲帮助过的村民们送的,然而也只是沉默。

      这所谓的房间,不过是叔叔家堆放木柴的柴屋。里面昏暗沉闷,几缕光线从屋顶缺了瓦片的漏洞里射下,照出无数浮动的尘埃。他从屋子的角落里翻出私藏已久的东西,转身看了一眼窗下,终于还是带上了一些。

      换了身衣服后,黎暄找了个地方把鱼炙烤了,撒上一点粗盐,用翠绿的荷叶小心包好。再用木棍从灰烬里扒拉出几个红薯,一并被装进篮子里带走。

      天色渐晚,曲折的泥路尽头,坟冢凄凉。

      他来到父母的墓前,摆上鱼和馒头,点燃了香烛纸钱。黎暄的父母各自死于水火,似乎对应了某些人口中不详的谶言,所以哪怕他们明明是为了救人而死,却从来没有获救的人愿意来给他们祭扫。但黎暄始终相信他们一生行得正,坐得端。这份奇异的姻缘从来不是世人能责难他们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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