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没带刀》见红妆

1、【001】

　　“江潮，你快点洗，我憋不住了。”柳泽圣猫腰站在厕所门口，一手撑墙，一手咣当砸门：“你他妈……快啊！”
　　声音很急，可回应他的只有花洒，还有不是很应景的歌：“体会着那飞翔的刺激，伸开双臂我要拼尽全力狂奔向你。”
　　柳泽圣：“……”

　　十分钟后，江潮披着浴巾出来了。见柳泽圣捂住肚子，蜷缩着躺在沙发上，他好心问了一嘴：“你咋了？”
　　柳泽圣满腔怨气：“死了。”
　　江潮愣了两秒，但情绪几乎没有波动，依旧面无表情：“胃不舒服的话我房间有药，你要不要？”
　　柳泽圣慢悠悠地爬了起来，很是小心的朝着厕所迈步。门被很用力的关上后，紧着响起了一阵悠长、夹杂些许挣扎，却又满足感十足的嚎叫。
　　江潮以为柳泽圣便秘，又问一嘴：“要不要去楼下给你买开塞露？”
　　柳泽圣：“滚！”
　　江潮挠了挠头，嘀咕着回房了：“又不是我害你便秘，凶我干嘛！”

　　柳泽圣又嚎叫了起来，这次尾音拉得很长，能听出来很享受，可隐约有点不甘心的味道。像是在怪这本该早点来的幸福迟到了。叫完他又开始骂：
　　“你他妈下次洗澡要是再洗一个点，老子一定把门焊上！”
　　江潮没听见，他已经关上门，戴上耳机坐到书桌上了。

　　这是一间十来平米的客卧，进门就能看见贴墙摆着的书桌，刷着红漆的高脚靠背椅已经有些斑驳掉漆了。茶几上有一份早上没有吃完的酸辣粉，一本开着页的书被当成盖子倒扣在上面。
　　封面赫然写着“演员的自我修养”几个大字。
　　床是铁焊接而成的，木板上放着麻将席，一床空调被和一个很小的史迪仔玩偶。没有枕头。墙角则整齐垒着很多书，书的表面都没有灰尘，看起来仍旧有被经常翻阅。
　　江潮打开平板，画笔都没等拿起来，手机就弹出了一条短信。是半年前给出版社的投稿来回复了。
　　又是被婉拒。
　　他的内心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只是上下翻阅信息，然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第一次被拒，竟然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如今稿纸是厚了，被拒签的消息也多了，头发却慢慢的变少了。
　　“可也不能算是一事无成吧？”江潮耸了耸肩，自嘲道：“失败的经验也是经验啊！”他握紧拳头，给自己加油打气，然后打开画板画了起来。

　　隔壁柳泽圣的房间。
　　屋里没开灯，用以照明的是夹在电脑桌旁侧的两盏台灯。电竞椅自带荧光色灯条，机械键盘所发出的光则更是五颜六色，就像是丢在舞厅中央的灯球，非常迷人眼。
　　柳泽圣并不想曝光自己的真实身份，所以他每次直播都会戴口罩。他在游戏里又死了，趁着复活等待，他看起了弹幕。
　　网友1：哥哥你一般什么时候创作啊？柳泽圣：“基本都是白天，然后晚上直播打游戏放松一下。”
　　网友2：哥哥你真的好有才呀！”柳泽圣：“哈哈有才谈不上啦，顶多算不懒。”
　　网友3：还会有新画吗？柳泽圣：“肯定会有，但这本完结后我会给自己一段假期，所以更新时间还没确定。”
　　……
　　柳泽圣摘掉耳机，双手合十冲着屏幕频频点头：“感谢云宝的大飞船，谢谢云宝。”
　　网友4：云姐（激动到变形）快和我脸熟！
　　网友5：我们已经准备好抢红包了云姐。
　　网友6：云姐你是不是又给这本漫画赏了十几个w啊？
　　云云不野：熟了。卡被限制了，今天就不发红包了。十几个应该是不止。
　　……

　　刚开始做直播的时候，柳泽圣每天晚上都得播到凌晨，可就算是这样，他也还是连生活费都赚不够。后来他开始在直播间里挂漫画，没想到短短三天时间，人数就从十几暴涨到了五千。
　　而且这群漫迷的消费能力非常恐怖，即便将那个id叫“云云不野”的人排除，每次更新也至少能收到八九百的打赏。
　　加之一章漫画的阅读时间并不长，人家看完就都走了，根本不看他打游戏，所以柳泽圣的直播时间日益锐减，到今天已经变成了固定的每天四十分钟。
　　八点四十一，柳泽圣摘掉耳机站起身来，按照惯例向屏幕前的粉丝鞠躬致谢，然后关掉了直播。看着收益栏下写着的二千八百七十二，他满脸笑意的伸了个懒腰：
　　“爽——”
　　可声音戛然而止。
　　柳泽圣慌忙拿起鼠标点开了文件夹，正在更新的这部漫画还差两章就结束了。也就是说他还能再赚两天的钱。
　　巨大的沮丧感瞬间就淹没了柳泽圣，他瘫坐在椅子上，仰头往后躺着。
　　许久，他缓缓吐出一出口长气，起身去到了客厅。

　　强烈的灯光晃得他有些睁不开眼。他定在原地，打量着挂在江潮门上的海报：这是詹姆斯在骑士夺冠时捧杯掩面痛哭的照片。那会儿他和江潮念高二，刚打完市赛拿了第一名。
　　后来上了大学，两个人依旧是队友，可生活轨迹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江潮突然就爱上了漫画，柳泽圣则疯狂迷恋上了电子竞技。
　　当然仍旧可以称之为默契的，就是篮球都不再是他们生活里的主角了。
　　毕业后俩人找了份相对轻巧的工作，成了合租舍友，立志要在自己喜欢的领域里再次闯出名堂。可现实终究不是童话，想得过于理所当然，注定是挨鞭打的。
　　俩人此刻便都已经鞭痕累累了。
　　只是柳泽圣比较鬼灵，他违背良心换取到了弯道超车的机会。而这张见证了多年友谊的海报，自然让柳泽圣感到了不安。它就像是自己在法院接受审判的时候，呈给法官的证据。
　　他不希望自己做的恶心事被放在太阳下曝晒，于是他把海报撕了。

　　纸团扔进垃圾桶的时候，江潮出现在了门口。他看了看门，满脸的困惑：“你把它撕掉干嘛？”
　　“贴太久了，黄了。”柳泽圣拿起桌上的杯子站到饮水机前：“过几天买张新的。”
　　江潮：“可它……”
　　“赶紧去换身衣服，”柳泽圣强行打断江潮的话，“我打算把生日提前。”
　　江潮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白衬衫和短裤，觉得挺好：“咱哥俩喝酒就不用换了吧！”
　　柳泽圣端着玻璃杯打量江潮：“你这衬衫也黄了，换吧！”
　　江潮愣了几秒，还是乖乖的回房了。找了半天，他把刚毕业那会儿去面试时买的白衬衫穿了出来。
　　柳泽圣闻到了很重的霉味，不禁皱眉，身子下意识往旁侧躲。他上下打量江潮，神情略带嘲讽。
　　而且衬衫小了，江潮虽然艰难套上，可仅是抬手就把胳肢窝给撑爆了。
　　柳泽圣哼笑两声，进了自己房间：“该锻炼了兄弟。”
　　江潮拽了拽肚子上的赘肉，满面愁容：“我记得那会儿穿还有点大，怎么才两年衣服就缩水了？”
　　几分钟后，柳泽圣又回到了客厅。他扔给江潮一件还没扯标签的黑色短袖，径直往外走：“赶紧换，我要饿死了。”
　　江潮忙暴力撕扯掉了身上的白衬衫，然后套上黑色短袖。他回房拿了平板，然后小跑着去追柳泽圣了。

　　车子到餐厅门口的时候，在描线条的江潮还迟迟不愿下车。柳泽圣每次都要为此发一顿火，江潮才会意犹未尽的关掉平板，然后一边道歉一边下车。
　　对于江潮这种入迷忘我的状态，柳泽圣打心底里反感。倒不是觉得作为同行伙伴会很难堪，而是他嫉妒江潮能够在一件事情上全身心的投入。

　　“欢迎光临！”
　　不等靠近，门口的女迎宾便抵住门，侧身让出了进去的空间。她的声音很甜，笑容也是：“二位里边请！”
　　江潮红了脸，频频点头道谢。柳泽圣则挺着胸膛，表现得十分淡定和平常。
　　店里的音乐舒缓温柔，整体的装修风格也很简约，主调呈银灰色，墙上则错落挂着梵高的许多作品。
　　餐区略高于步道，大约是两级台阶的高度，而黑长木桌上则都已经事先摆好了茶水和餐具。
　　用餐的人数不算太多，谈话声并不喧嚣，倒是透明玻璃墙之外的护城河，载着游客的船只来来往往，他们似乎还要更热闹些。
　　俩人选了个适合看夜景的位置。柳泽圣点菜，江潮则继续未完成的画。服务员走后，柳泽圣便低头玩起了手机。气氛很安静，外人看来兴许有几分怪异，但对他俩来说再正常不过了。
　　那个id叫“云云不野”的女生又发来了十几条消息，全都是关于漫画剧情的。她希望女主能有个幸福的结局，想让柳泽圣少发一点刀片。说是如果按她想的画，她愿意再打赏五万。
　　可柳泽圣哪里能控制这些啊，漫画早就画好了不说，就是还没画，他也没办法。
　　因为这些都是江潮的作品。
　　他心里很清楚，要不是江潮头铁，不愿和网上必须要作者全部版权的网站合作，而他又真的把自己当成亲兄弟，自己的银行卡根本不可能在两年的时间里多出一百多万来。
　　而这些钱他一分都没给过江潮，甚至没让江潮知道他的漫画能赚钱。

　　柳泽圣当然承认自己很低贱，也承认以出卖友情的方式去牟利很恶心，可要是江潮还有新作品产出，他还是会用他的漫画继续赚钱。
　　即便哪一天江潮知道了所有事情的真相，他也相信江潮的懦弱，顶多只会让自己擦破皮掉几滴血。
　　柳泽圣双手握住手机，打字之前抬眼看了看江潮，见他皱着眉在沉思，这才回复云云不野：
　　作为漫画创作者，其实我没办法去控制角色的人生，他们该如何，是他们所处的世界，以及他们自己选择的结果，我只是一个代笔者，所以很抱歉。但还是感谢你一直以来的支持，谢谢。
　　回复完之后柳泽圣熄灭屏幕，将手机倒扣在了桌上。他起了两瓶酒，给江潮面前放了一瓶，然后用瓶底敲了敲桌面：“别画了老江，咱哥俩先喝一口。”
　　江潮后知后觉的哦了一声，身子慢慢坐直了，可眼睛却还在盯着平板。
　　柳泽圣没等江潮，也没有像之前那样发火，自己咕嘟咕嘟吹掉一瓶后紧着又起了一瓶。然后便装出一副满肚子心事的愁闷模样，侧身对着护城河发呆。
　　一直到菜全部上齐，江潮才舍得放下画笔拿起筷子。在察觉到柳泽圣的不对劲之后，他试探性的问了两嘴。
　　可柳泽圣却故弄玄虚不愿说，一直到酒过三巡，店里吃饭的都换了两轮，他才扭扭捏捏的开口：
　　“兄弟，我过几天可能得回老家了。”

　　江潮抬头看了眼柳泽圣，旋即低下头不停的往嘴里送花生米，塞到嘴里装不下了，他才嘟囔着问：“你要结婚啊？还过来吗？”
　　柳泽圣：“我表哥想让我回去帮着卖苹果。”
　　江潮：“直播卖苹果？”
　　柳泽圣：“嗯。”
　　江潮没再多问，拿起酒瓶子递到柳泽圣面前，笑容很牵强：“祝你发财兄弟。”
　　柳泽圣本就没有血色的脸，此刻在灯光的照射下犹如死人一样惨白。他说：“兄弟，当初说好要一起拼五年，我这……”
　　“人生嘛，本就南北多歧路，”江潮少有打断别人说话的时候，可柳泽圣的突然离开，还是让他的心乱了好几拍。他把剩下的一半酒喝完，顿了顿，等打出一个嗝才继续往下说：
　　“再说了好男儿本就应该志在四方，等你混好了，别忘记拉我一把就行！”
　　柳泽圣突然就觉得罪恶感减轻了许多，不只是违背承诺这件事。他跟着把酒喝完，装出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样来：“放心吧老江，我不能忘记你。”

　　江潮嘿嘿傻笑着，他一直都觉得柳泽圣要是真混好了，肯定是不会亏待自己。
　　要是自己混的风生水起了，指定也不能亏待他。
　　“咱俩可是处了八年的兄弟，”江潮举起酒瓶子，脸蛋通红，眼神迷离，可嗓门却相当响亮：
　　“就是老年痴呆了，也不能忘记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