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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忆 ...

  •   她仍记得当时的场景。

      苏家几十口人倒在地,朱楼雕栏上溅满了血水,顺着地面蔓延到脚下,耳边传来的呼喊声,哭声,刀光剑影下的利刃出鞘的声音掺杂在一起,伴随着血腥和烧焦的气味。

      夜里的天乌漆墨黑,伸手不见五指。

      她虽幸存下来,却也不比往日。

      厮杀前她被段亦安抱在怀里躲在隐蔽处。

      双眼泪痕地望着一个戴着银质面具的男人一声令下将昔日的家人杀尽,她想冲上去阻止,被段亦安捂住嘴拦着。

      时间从未如此漫长。

      面具男人走掉前命人放一把火烧掉这里,她挣脱着,跌跌撞撞的跑到爹娘身边,他们双眼紧闭,身体四肢发冷,再没有活人的气息。

      她正抽噎哭着,突然被段亦安一脚踢在后背,踹的她趴倒地上。

      自爹娘身上流下的血沾在地面,又沾湿了衣裙,粉色小袄上全是血迹。

      她脸上脏兮兮的,也再没有人会哄着她给她擦脸了……

      “苏、书、筠、”,年少时的段亦安脾性比之现在更阴晴不定,苏绾绾被他盯着很是害怕,急忙爬起来往前跑。

      却被他一把拽住:“啧,跑什么?进我们血鸢阁的人一概不许用本名活,以后你就叫苏绾绾吧?

      这么小,正好给我当玩伴?我虽脾气不好,但我的玩伴只能我欺负!”

      “呜呜呜——”

      苏绾绾哭哭啼啼的,段亦安不耐的斜眼瞄她,“不就爹娘没了,哭什么?我也没有爹娘。

      你现在离开只会被刚刚那人斩草除根。
      你跟着我才有活路……只要你听话,我不对你怎样。”

      说罢,段亦安盯着面前脏脏的小脸,心尖像被羽毛轻轻掠过。

      他别扭的掏出帕子给她擦干净,又皱眉从袖子里拿出一颗糖,将糖纸剥开,糖块递到苏绾绾嘴里命令道,“吃糖,不许哭!”

      想到这些陈年旧事,她一时有些恍惚,不知是过去还是现在。

      但很快,思绪就被拉回了现实,她现在浑身发抖,刚刚踢的那一脚正中后心,本也不影响 ,但之前与那死士打斗时胳膊已经没了知觉,不知为何全身没有了力气,动弹不得。

      她动动手指,以掌蓄力,欲挣脱着爬起,可试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

      那几人安慰了一会儿江乐鸢,随即看到她挣扎的背影,这才想起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他们充斥着恨意与审视的目光投在她身上,这让苏绾绾的内心更加崩溃。

      “昨儿夜里,就是你拦我二人的吧?若不是你为那伙贼人拖延时间,江家怎可能出事?”谢浔脸色铁青,大步踏来,怒视着趴着的苏绾绾。

      陆言酌望着苏绾绾欲起身又每每倒下的身影,说道,“别挣扎了,你是不是还在疑惑为何浑身无力,就连内力也没法运转?

      那是因为我与你打斗时在割伤你肩膀的剑上抹了毒,你此时,只能任人宰割!”

      竟是如此吗?

      亲耳听到了原委,苏绾绾这才知晓。

      普通的毒血鸢阁以防万一有教给她们,这还难不倒她,何况昨日她还去见了段亦安,若是他们两人都未察觉,那这人定是个用毒高手。

      只是,血鸢阁搜罗的情报上并没有提及,看来对方有意隐瞒。

      “卑劣小人,我们江家如今就剩唯一的血脉了,你竟也下得去手,果真是血鸢阁养出来的货色,无耻至极!”司南的咆哮声如雷鸣般震耳欲聋,他内心的愤怒让他恨不得一拳打死她。

      就连年龄最小的江乐鸢也擦着泪,边踢苏绾绾边劈头盖脸怒骂:“你个杀千刀的,我们江家招你惹你了,为了钱什么人都杀得,依本小姐看就应让你也全家死绝,不,你没有全家,你简直禽兽不如!”

      陆言酌抿着唇,身躯僵硬,冷冷道:“本官定依法惩处,必让你偿还罪孽。”

      苏绾绾一时无言,眼前的画面实在太过刺眼,几个人围在一起质问她,她觉得有些可笑。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角明明是发苦的,嘴角却扬起笑,然而这笑并未持续多久,下一刻忽感疼痛,一巴掌蓄力打在她面颊上。

      她发愣,抬头看。

      是江乐鸢打的,她因长时间的逃亡耗尽精气,身上还发着抖。逃了一夜,她并不会武功,此时早已累的没了力气,但目光坚定,让苏绾绾想起了顽强生长的蒲公英。

      “是你,是你害的我们江家满门性命,你还有脸当着我的面笑,我要杀了你,杀了你!”眼看江乐鸢情绪不稳,还想出手杀掉目前唯一的线索,陆言酌忙交代司南拉她离开。

      谢浔压抑着满腔怒火,不解皱眉:“你杀人放火,草菅人命,为何还笑?”

      苏绾绾不发一言,只盯着陆言酌那张俊脸,半晌,正当陆言酌和谢浔以为她不会回应的时候,她抬头看向他们。

      泪眼婆娑,举起衣袖擦着泪花,一举一动堪比病弱之人,给人一种需人保护的无力感,低着嗓音凄凄艾艾:“我只是想着若是早遇见大人,或许不至罪孽深重。

      我这是苦笑,我命苦啊……”

      陆言酌:“……”

      谢浔:“……”

      这是将死之人应该面对审判者的反应吗?

      被陆言酌一行人带走时,苏绾绾哭哭啼啼,有人朝这边看,她还用可怜兮兮的眼神望去,陆言酌和谢浔都被这一幕惊呆了眼。

      “这,血鸢阁的人,竟是这般模样吗??”

      听到谢浔的话,陆言酌不发一言继续往前走。

      江家一夜之间惨遭灭门,只留下江乐鸢一个小姑娘,难免会有人因利趁人之危落井下石。司南只好片刻不离跟在江乐鸢身边。

      这样一来,又要照顾小姐又要盯着府里事物,他分身乏术,着实忙不过来。

      谢浔想到这里,只好半路与陆言酌道别,暂时跟着江乐鸢等人回江府帮忙。

      “此时事态混乱,难免不会被人趁虚而入,安全起见还是自小熟识在身边为好。”陆言酌暗暗嘱咐谢浔道,两人交谈完就分别离去。

      苏绾绾被陆言酌带走关在大理寺狱后就派人暂时给她解药解了毒,这毒是陆言酌亲手调配,再为熟悉不过。

      虽发作缓慢,但时日一长有致命之效。

      大理寺狱可谓是鱼龙混杂之地,上至贪官污吏下到杀人奴仆,人数之多让人眼花缭乱。

      从苏绾绾进来那一刻就发现,这里不像别的监牢,既没有被冤枉的愤怒,也没有即将面对死亡的恐惧,所有人都很平静,无论什么消息什么事情,他们都沉默着面对即将到来的审判。

      她身上穿着囚服,蓬头垢面的懒懒靠坐着,牢里很黑,不见天日,只有一两个小小的窗孔透出一缕微弱的光线。

      蟑螂耗子在阴暗潮湿的角落爬来爬去,时不时发出“吱吱”的声音。

      这里是被世界遗忘的地方,一墙之隔内酸臭腐烂的味道弥漫在半空,罪犯随时会被押走审问,经常经受酷刑折磨,那时整个地牢都是他们恐惧的喊叫声。

      其余时候又更加安静,死气沉沉没有一点生机。

      苏绾绾自五年前被段亦安带走,后来就成为了血鸢阁的杀手,几年间死在她手上的人命早已数不清,所以即便江家人不是她杀得,陆言酌也不算冤枉了她。

      她……有些委屈。

      血鸢阁对她们非打即骂,她们有怨也只能藏在心里,若反抗行为过激会直接被当做弃子杀掉,她这条命能活到现在,说来还有段亦安的功劳。

      段亦安将她当做玩伴,血鸢阁里没几人敢欺负她 ,但段亦安是更令人捉摸不透的人。

      他说:“苏绾绾,你既然是我的玩伴,那就只能由我打骂,别人不能动你,若是有人欺负你就告诉我。不过我不喜欢你这张熟识能够认出来的脸,所以你还是……换张脸吧?”

      段亦安本想找来鬼医给她换脸,但那时血鸢阁境况不好,他成日外出,忙碌的抽不出时间。

      苏绾绾那时已经开始学着自保,于是不用多说便主动戴上了人皮面具,那面具是她特意寻来的,材质特殊,即使遇水也不会露出破绽,自那之后,她再没能以原来的面目示人。

      不过,她已不在乎了,苏绾绾想,将死之人何必在乎……

      血鸢阁给每位杀手服了毒,她日日被关在这里,不出一个月就会暴毙而亡。血鸢阁从不救没本事的废物,所以她已死期将至了。

      陆言酌将苏绾绾丢进狱里后也来问过几次,但她不发一言,只颤颤巍巍坐在那里,随时注意着陆言酌的动静,那眼神,倒是让陆言酌想起了他儿时从街边捡来的那只猫,也是湿漉漉的双眼,不敢往前进一步。

      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画面摇头晃出,陆言酌又想到江家一门的灭亡。

      握紧拳头,隐忍不发,发出最后的警告,“若你仍不肯配合,本官就只能对你用刑了。”

      见她仍紧闭嘴巴低着头,陆言酌脸色铁青,随即吩咐官差对苏绾绾用刑。

      昏暗的牢狱里满是鲜血的血腥气,苏绾绾蹙着眉脸色惨白,渗出一层薄汗,手指无力垂下,惨叫声从牢房传出,阴森可怖,可她即使受尽苦楚仍不应话。

      浑浑噩噩昏倒过去时,她又隐约见到了段亦安。

      他扶着她的双肩,让她看着面前奄奄一息的背叛者,说道:“若你将来被抓了敢背叛我。你在这里最亲近的人……我会让她生不如死!”

      苏绾绾经此很快丧失了求生的欲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来,面容枯槁双颊凹陷,整个人破碎而凄凉。

      陆言酌从未见过这般又刚烈又柔弱的人,一面能经受的住严刑拷打,一面又无害的模样迷惑所有人,让人不经意间牵动着恻隐之心。

      虽是敌方,又满手鲜血,但,又让人钦佩这份硬骨。

      案子迟迟没有进展,这让陆言酌越发头疼,一连几日不见人影,苏绾绾更是懒得关心其他事情,只每日静心呆坐着,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连你都没了法子,看来还真是……嘴硬的很!”谢浔看着陆言酌苦恼的嘴角,有感而发。

      陆言酌蹙眉喝掉杯中的茶,叹息道:“人有弱点才好拿捏,可这个人脾性太硬,严刑拷打我已试过,未见成效。

      此人身世经查探发现她无父无母,仅有的好友也在血鸢阁做事,孑然一身,想威胁恐吓也行不通。”

      谢浔低眉垂眼并未言语。

      陆言酌捅捅他臂膀,疑惑道,“都这些天了,江府的事也忙好了吧?你何时来帮帮我?”

      谢浔闻言手中的茶抖了一抖,连忙瞪大眼睛:“陛下命你查案,我并非官差,去不得。朝中有人盯着你又不是不知道,万一被人抓到把柄,咱们俩都得掉一层皮。”

      “我当然明白。只不过好奇,江府这段时日已渡过了孱弱的局面,乐鸢和司南他们处事越发娴熟,你已不必留在江府,怎的还没走?”陆言酌挑眉望着他。

      “他们虽面上一切都好,可我总觉得,心里倒未必。”谢浔其实也拿不准,只是隐隐有种直觉,他能感受到江乐鸢和司南等人平静心绪下的哀伤。

      陆言酌闻言垂下眼,江府的伤痛还未过,他却连凶手都查不出,真是无用!

      “我有正事与你说。”谢浔定定神,扫视四周,见无人才放心下来。

      他压低声音:“我听司南说,江府出事以前,行知曾去过怡红院。”

      “怎么可能?!”陆言酌惊愕之余皱眉反驳。

      谢浔转身又给自己沏了杯茶,“本来我也是不信的,但,乐鸢也是亲眼所见。她还告诉我,行知从那里回来后行为反常,之后足足三日没有出府。”

      “你的意思是,既然牢里那个既然无法,那就先换别的法子?”

      谢浔连连点头:“不错,其实原本把她带回来就是因为活人说的话比一件死物的线索更有确凿性。

      但谁知那,哦,她叫什么名字,你不会现在还不知道吧?

      罢了,不重要,谁知她一个字也不吐,如今好在已有其他线索,明日咱俩一起去怡红院一探究竟,如何?”

      陆言酌挑眉,摇头苦笑:“你太小看我了,虽暂时套不出话,但我可不是酒囊饭袋,喏,看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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