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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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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西郊树林
凛冽的寒风吹动地面残叶，带起一阵零落。幽暗的林中，枯枝在风中摇曳，沙沙作响。透过投落的月光依稀可见林中弯曲狭窄的小路。
耳边传来阵阵风呼啸的声音。
月黑风高之下，苏绾绾着黑袍，手执长剑，压着身子躲在灌木丛后，双眼紧闭养精蓄锐，潜伏在这漫漫长夜里，似在等什么人的到来。
不知过了多久，苏绾绾骤然睁眼，目中精芒闪烁。倚剑危坐，左手抓起一把石子。随即耳边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由远及近。
马夫驾车在前，车的两侧悬挂着蟠螭灯，照亮着前方。随着苏绾绾抛出几颗石子，两侧的蟠璃灯失去光亮，苏绾绾握紧手中长剑，朝那人凌空击去。
速度之快，马夫还未看清，只一阵风袭来，长剑已近眼前。
“砰”的一声，原该一招毙命，却被马车内弹出的飞镖挡了下来，苏绾绾浑身一震，赶车的马夫也被吓得不轻，摔滚着趴在地上，车上的蟠螭灯跟着掉落。
“血鸢阁好大的威名啊，对在下当真是穷追不舍，这么些年了，仍未放弃杀我？”
苏绾绾闻言不语，以剑挑开车帘，还未看清车内对方已拔剑刺来，她赶忙压低身向后躲，那人招式凌厉步步紧逼。
只一对上，苏绾绾便发觉这人内力高深，硬碰硬，受伤的只会是她。
难怪这次任务并非杀人。
眼见局势紧张，她一刻不敢懈怠，对方的招式被她一一化解，游刃有余步伐轻灵，她在抵挡对方攻击的同时寻求反击，就这样双方互为攻守，一时竟僵持不下。
刚刚倒下的马夫四肢爬起，跌跌撞撞跑向远处，不敢靠近。
“你这丫头倒是比以往那帮废物要有点趣儿，叫什么名字，说来听听？”
这人真是嚣张的很，明明是被人刺杀的处境，在与人过招时还敢出言招惹，语气中带了几分调笑的意味，出手时几次想要挑开她的面巾，被苏绾绾堪堪躲过。
以往执行任务时，那些人不是懦弱不堪跪地求饶，便是铮铮铁骨誓死不屈，阴险小人和坦荡君子她都见过，但这般不按套路出牌的，苏绾绾也是头一次见。
思及此，她须得小心为上。
是以仍旧不语，只专心出剑，碰到对方攻击时手中的剑被她巧妙躲开，伺机而动，一静一动之下皆是杀招，虚晃一枪趁对方不备划伤了那人的手臂。
那人“嘶”的一声，刚刚还轻笑着的脸霎时阴沉下来，也不再调笑，苏绾绾能够感觉到周围的空气都冷凝起来。
对方本就功力不俗，之前也未尽全力，如今手下速度更快，一剑划伤她的胳膊。
苏绾绾一时拿不稳剑，脚步虚浮着退后，还未等她反应，那人举剑直指着她月光下脆弱的脖颈：“问你话呢，哑巴吗？现在老实交代本官尚且算你戴罪立功，若还不说我现在就杀了你！”
苏绾绾不言语，侧身避过攻势，一掌拍在那人后背。
霎那间，那人以内力化形朝她袭来，苏绾绾被他伤到，直直摔在地上吐出一口血，脸上的蒙面飘落，黑暗中，对方看不清她的脸。
她挪开眼盯着地面。
那人耐心已经耗尽，随即举起手便要结果了她。
此时数十里外，烟花信号升空。
见时机已到，苏绾绾迅速掷出霹雳散，那人暗叫不好，然而烟雾升起，缭绕半空，一时间无法往前，等烟雾散尽，早已不见了人影。
“那里是……江家？不好，上当了！”
与此同时，躲在一旁的马夫颤颤巍巍起身，将已熄灭的蟠璃灯用火折子再次点亮。
马夫将火折子收起，盯着空中烟花，还未从刺杀中回神，一时心有余悸，道：“大人，莫不是江家遭难了。”
陆言酌握紧手里的剑，沉默着。
见他不回话，马夫顿了顿，再次询问：“刚刚那个刺客……”
陆言酌将剑收回剑鞘，冷笑道，“我在剑上涂了毒。
这毒发效慢不易察觉，一旦动武可使人短时间内力无法运转，既然她来刺杀一次，可能就会有下次，若真再来，到时想抓她并不难。”
陆言酌接着吩咐道。
“信号已出，怕是无力回天了。你先一步驾车回府，将此事告知你家公子，让他尽快赶去，我轻功快，速回京将此事告知陛下。”
陆言酌揉揉眉心，他好不容易将大理寺积压的案子处理完，现下早已疲惫不堪，如今看来怕是又要整夜无休了。
言罢，马夫点头，血鸢阁针对的是陆言酌，他一路回府自是无碍。
于是他手持缰绳，驾着马车转了个方向急忙向烟花发出的地方赶去。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陆言酌也脚尖点地升腾而起，回京城去。
院前，一女子挺直腰背跪在碎石子上，面目苍白，额间冷汗涟涟，瞧着背部应是受了伤还未包扎，一片血迹斑斑，整个人向前倒下，又被监督着的人一脚踢醒，她酿酿跄跄直起身，见苏绾绾过来只轻轻扫了一眼。
“他，又罚你？”苏绾绾握紧手中的剑，止不住的担忧，但又碍于门前守卫不敢做出举动。
跪着的女子名为江梦，是苏绾绾在杀手营的同识。
她喘着气，轻嘲道：“我任务失败，罚我也是应当，你还是赶快去复命吧。”
苏绾绾点头，转身步入院内。
清风院是左护法段亦安的住处，从明幽山庄外围到内里守卫森严，毕竟做的杀人的生意，需要处处警戒。平时有专人负责掩盖这里的一切，如有人发现立即格杀勿论，是以迄今还没被朝廷发觉。
走进屋后，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苏绾绾身旁，她看向屋内淡褐榉木交椅上端坐着的年轻男子，随即又低下头上前行礼。
“禀左护法，属下已按照吩咐成功拖住那人。”
屋内的年轻男子便是杀手营的左护法段亦安，也是阁主最信任的人。
这个人表面一副风流倜傥的公子哥的模样，实则行事狠辣无情，又桀骜不驯，在这里，没有人愿意也没有人敢得罪他，包括苏绾绾。
听到苏绾绾的声音，他并不回话，只专心逗着笼中的蛐蛐。
苏绾绾静静等着，低头看向地面。
过了一会儿，那人好似是玩累了，嘴里还抱怨着不好玩之类的，这才想起来苏绾绾还在这里。
他双手手撑着下巴，懒懒抬眼道：“本座知晓了，你既然任务成了，自去领解药吧。”
苏绾绾欲行礼告退，但眼前不断闪过江梦虚弱的身影，她伤的重，按照这里的规矩今夜必定是要跪着了，夜里本就寒凉，任务失败的人是不准送去吃食和衣物的，只怕再这样下去非要活活冻死不可。
想到这里，她停住脚步，顿了顿，明知不该却于心不忍，随即转身跪下求情道：“左护法，江梦她伤的很重，能不能……饶了她这次？”
话毕，苏绾绾来不及反应，眼前一花，只觉胸前疾风袭来，便被一脚踢倒在地，一看就是用了十足的力气。
挨了一脚，胸口疼的厉害。
但段亦安不是省油的灯，她顾不得疼，捂着痛处挣扎“咳咳”爬起，跪在地上。
毫无预料，下巴猛地被只修长白皙的手掐住，蛮力压在脸上，下巴被手掐的地方勒出红痕，这般仰视看向他，她难受的紧，想掰开那只手，却是徒劳。
阴恻恻的声音响在耳畔：“本座有没有说过，杀手无感情？”
苏绾绾动弹不得，委屈又无奈，眼中溢出晶莹泪珠，心想她是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没有感情？
也就眼前段亦安这个怪物，才能这般无情！
但她不论如何腹议，面上必须听话，好歹做了这么久的杀手，如何做才能生存下去还是知晓的，今日倘若不是实在不忍，她绝不会为人求情连累自己。
杀手，暗卫，细作，这三者身份虽不同，但究其根本做的事都是一样的，专做见不得光的腌臜事，刀尖上舔血的日子，苏绾绾真的累了。
但她不露心绪，主动认错。
温言软语着怯怯道：“属下，属下不敢忤逆，属下知错。”
段亦安瞧着她那泪痕满面的脸颊，揉着眉头，心想这丫头几年如一日这般矫揉造作，自己还不知怎么却对她狠不下心。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丫头是他们的血脉，每每看着苏绾绾，段亦安就想起苏家父母。
五年前他得知有人要对苏家不利，急急赶去报信，但那时已来不及了，于是苏家父母央求他将苏绾绾带走，只要女儿活着他们二人便是死也值了！
又是这些陈年记忆，他定定神将杂念排去，方才转身冷着脸。
“这次只是警告，下不为例。”段亦安松开她的下巴，那里还印有他扳指上的压痕，“你只需记得，不听话，没有解药就是死！”
这话不假，时时刻刻提醒着她的处境。
杀手营培养的杀手数量极多，苏绾绾迄今为止也没能所有人都见过一遍，更何况想要管理这么多人，自然得有制约之法。
而这不怕背叛的原因之一就是所有杀手都在培养之时被服用了秘制毒药，每月需取解药压制毒性，否则来日毒发便会七窍流血而亡。
而这解药，就连当世最有名的神医杜萱茹也无法解。
“你是本座一手培养出来的，你武功不弱，计谋不差。”段亦安斜眼望着她，语气阴沉下来，“但……就是心太软，这对杀手而言，是大忌！”
苏绾绾垂眸，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但她抑制不住，身体面对熟悉又危险的气息已经下意识开始发抖，这使得她又想起那些年她所见到的血鸢阁的恐怖。
不听话的，死！
没用的，死！
任务失败的，死！
没有谈判的资本，没有自由。
段亦安观察她的反应，见她无碍，转身坐在椅子上，叹息道：“无其他事便先下去吧，本座明日还有其他任务要交给你。”
苏绾绾低声喘着气，起身告退。
待离开了清风院，她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已出了一身冷汗。
这里的杀手就像是舞马，从小驯起，不听话就各种折磨，直到屈服。
她虽幸得段亦安庇佑，却也因离他更近而见到更多残忍之事。
只是，她转身看向仍跪在地上的江梦，此番她已尽力，但愿她能挺过今晚，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回到自己住处，苏绾绾将胳膊上的布料撩开，拿出药膏上药包扎，想起今日的任务越发古怪，派给她的指令是“拦”而非“杀”，拦人，是要拖延什么吗？
杀手营只是杀手的口头称呼，但其实还有另一个名字——血鸢阁。
血鸢阁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只因不论对错，只要出钱便能买命，若是有人得罪你，你又不便出手，可来血鸢阁做交易，指派要杀的人，血鸢阁定会办到，即便是任务失败，也会想尽办法将目标除去。
可以说，被血鸢阁盯上的目标——永无宁日。
正因为有血鸢阁的存在，人人处于惶恐，生怕得罪了人第二日就尸埋荒野，朝廷对于普通江湖纷争并不在意，但血鸢阁已经影响了局势走向，当今圣上也想查清血鸢阁，派了一波又一波的官员，最终无功而返。
外人只知血鸢阁的残忍弑杀，并不知晓她们这些被囚在这里的女子。
这里的女子大多过往悲惨，有的是被人贩拐走卖来的，有的则是慈幼局的幼儿意外走失，在还未启蒙前就被搜刮来。
苏绾绾越想越愁，浓密发黑的柳叶眉挤在一道，配着她苍白的小脸，格外惹人怜惜。
双手抚发暗暗叹息，她只觉前路迷茫，人生灰暗。她这个人胸无大志，只想平安健康的活着，就如普通百姓所希望的一样。
杀手都是拿命去搏，任务成功虽暂时安然，可来日血鸢阁被连根拔起，问责问罪时首当其冲的岂不是她们这些背着人命的杀手？
届时进退两难，难不成说什么苦衷吗？
世人向来只看眼前事，哪里肯信陌路人？
若任务接连失败，血鸢阁自不会养废物，迟早被清理掉。
杀，活不得，不杀，亦是死路一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