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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在逃余孽 ...


  •   光禄坊挨着皇城根,紧邻朱雀大街,亦是一方富庶繁华地。

      坊内几座高门豪宅,皆属皇亲王族,占据了一多半的地盘。其间亭台楼阁,花木湖石,俱是奇工巧设,有如凌霄仙台。
      大街小巷的商铺门店,售卖的一应是高档货,满目琳琅,尽是奢靡之风。

      曹司直领着五六个随同小吏,来到东北角的一家胡药行。

      有一队金吾卫守在这家废弃的铺子外,四面各安排人巡逻,为首的金吾街使则按刀立在门口,肃色静候。

      街使眺见一列穿着官吏制服的人过来,知道是大理寺派来的。

      曹司直亮出腰牌,与街使互抱了一礼后,街使便一摆手,遣身后的报案人上前说明事发经过。

      那报案的原是对面刘记香料铺的掌柜,与这家胡药行向来不对付。

      只因那药行不只卖血竭、番红花这类胡药,还贩售龙脑、苏合香、安息香等可作熏香之用的药材。
      而且从老板到伙计还都是胡人,时常还有牵骆驼的大漠胡商直接到店里送货,所以客人大多都认准了这家店,致使香料铺的生意短了一笔,只剩成品香存有主顾。

      一个月前,朝廷大肆搜捕突厥奸细,这家胡药行就在名单之列。
      这家店因此被查封,店里人都被收押了起来。

      此后刘记香料铺生意大好,刘掌柜每日恨不能将一把算盘扒拉个千八百遍,算珠都要蹭出火星子来了。

      今早五更鸡鸣,刘掌柜便又睡不着,爬起来拨弄算盘,清理账目。
      这一个月的进账较之前涨了足足三成,他一时兴起得意,就推门出去,想再好好瞧瞧对面萧条的荒弃铺子。

      刘掌柜这一瞧不要紧,只见那店铺上方正升腾起缕缕黑烟。
      他刚要大喊走水,转念又一想,这家已被封锁的小店,孤零零地,怎么会无端起火呢?

      思来想去,等了半晌,刘掌柜瞧那黑烟渐淡,不见火势蔓延,猜只是有人拢火生炊。
      他想若真是奸细余孽,说不准自己还能领笔赏钱,所以便跑去就近的武侯铺报了官。

      曹司直听罢刘掌柜的描述,心里琢磨了一下几种店中可能的状况,之后便用障刀划开了店门上的封条,又叫身后掌钥的小吏开锁。
      他特意吩咐动作小心,只怕里面尚有人在,打草惊蛇。

      曹司直耳贴门板,细听了多时,只有风丝从门缝间穿过的飕飕声。
      他先是嵌开一道半扎宽的缝隙,往里面左右侧目瞧了瞧,不见人影。

      曹司直于是带头进去,街使紧随。
      华卿语在后,手拿木椠片和一杆铅粉条,便于在外书写记录,替代纸笔。

      屋子里并无异常,两侧小窗和后门都贴着封条,没有撬动的痕迹。

      柜台和地上,散乱着许多乌黑黄褐的药材,有麻杆状的,圆片状的,还有许多粉屑,显然之前抓捕打斗时留下的。

      原先的印子上已经盖了层灰尘,曹司直仔细环视了一圈,并没有新脚印。
      这房子举架有两人高,因此他又抬头看了一眼房梁,梁上扯了一根粗麻绳,吊着五个土篮子,也十分平静。

      曹司直一回头,向华卿语吩咐道:“记上,大门锁链封条完整,正房内门窗严合,无人迹。”

      华卿语默默点头,挥笔快速地记录下来。

      曹司直又划开后门封条,进了药行后院。

      这方窄长的小院并不大,墙根下还有大石碾槽和舂桶,里面残留着些许药渣。
      院子西侧摞着七八个麻袋,都被豁开口子,各种草药从里面漏出来,把邻近的地面铺了一层,也是之前搜捕留下的。

      曹司直探头去看,只见那块地面黑黢黢的。
      他走近前去,弯下腰,拈起一撮黑土,闻了又闻,有焦糊味道。

      曹司直沿着焦土边缘踱步,往麻袋处试探。
      他瞥见中间一袋药材倾泄出大半。这袋子里是沉香散片,木质药材较沉,又有上方袋子的积压,理应漏出较少,俨然是因被人翻动过。

      曹司直怀疑里面藏有人犯,所以回头向街使暗示了一下,金吾卫排成两列,从两边暗暗包抄过去。

      曹司直大胆地侧身探头,这一角正是背阴处,所以麻袋后黑漆漆的看不真。
      他正屏息,欲再上前一步,忽听身后一声沉闷的巨响,重重地砸在地上。

      还没等的上曹司直回头,院中人都已瞧见那贴着房墙根探步的一个金吾卫,猝然倒地,一线红光扑了出来,血珠洒在半空。

      曹司直回望时,却只瞥见一道晃眼的白光。

      原来两人多高的廊檐上倒吊着一黑衣人,恰恰在众人视线之上。
      他见那卫兵紧贴房檐过来,抬手一刀毙命。

      黑衣人翻身跃下,又持刀向前,刀锋直逼曹司直咽喉,似乎是算准了他回头的时机,不偏不倚,猛刺上去。

      曹司直正闪身不及,失神之际,又一道身影扑过来,推倒了黑衣人。

      黑衣人大恼,反手向袭来之人一劈,溅开一道血光。
      那人正是华卿语,她飞速抬臂格挡在身前,被划伤了右肘。

      黑衣人又要举刀刺出,华卿语抽手后退。

      两人相视了一眼,那黑衣人陡地一愣神。
      只此一瞬,他被冲上来的金吾卫合力擒住,四把横刀架在了脖颈四面。

      曹司直跻身过来,瞪目一瞧,不出意料道:“果然是突厥余孽!”

      黑衣人正是在逃的虞乌,那张通缉令还是经曹司直之手传发下去的,他自然不会认错。

      几个金吾卫取了镣铐,将虞乌反手锁住,遵令押了出去。又有人上前抬敛尸首,还有一个管杂务的小吏过来替华卿语包扎伤口。

      曹司直意味浓长地叹口气,望着华卿语感慨道:“今儿还多亏了你相救。”

      华卿语抿唇浅笑,没再说话,一是强忍伤口剧痛,二则看见虞乌认出自己,有些慌乱。

      曹司直又说道:“没看错你小子,有胆量,见了血还敢往上扑。”

      华卿语低声回道:“我只是想救人,也顾不上别的了。”

      曹司直钦叹着点了点头,头脑中又划过一个念头,回过身,小心翼翼地拨开一个个麻袋。
      他想到,那不是陷阱,一定还藏着什么东西。

      终于在那袋沉香下,露出一个豆青色的细釉瓷瓶,通体浑圆,团团一掌大小。
      曹司直一掀盖,里面盛满了灰白色的齑粉,不知何物。他往旁一递,嘱咐小吏收好。

      众人把屋院内外都仔细又搜查一遍,再无异常,便都回大理寺衙去。

      翌夜,大理寺狱。

      虞乌被关押在角落一间独牢,手脚皆被铁链锁在墙壁上,披头散发,遍体鞭痕。

      拷问了整整一日一夜,他始终紧闭牙关,一个字也不肯出口。
      他只是闷哼忍受着,时而阴恻恻地盯着审讯的官员和狱吏冷笑,琉璃似的眼珠透着暗绿的幽光,令人毛骨悚然。

      先前抓捕的细作们,有的服毒自尽,有的遭刑横死,也有胆小软弱的,求饶吐口。

      朝廷收集到的情报已足够了,不期待虞乌再多吐露什么。
      更何况他是狼卫一员,最是硬骨头,宁死不屈,所以负责审问的官员就索性先与他耗着,没上酷刑。

      在狱牢入口处的一片空地上,放着一张四方的破木案,地上铺着茅草毡布,当作垫子。

      华卿语与马六各自盘坐在桌案两端,负责今晚值夜。

      马六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拄臂欠着头,觑向华卿语道:“曹司直不是让你多歇两天嘛,你说你,还非要抢着来干活儿。”

      华卿语解释道:“我只是右臂受伤,拿不起重物,又不耽误看守大牢。”

      马六把研好墨的砚台推到她眼前,撇了撇嘴:“那就不耽误你写字了?你这人,真逞强。”

      华卿语用左手架住右肘,提起一杆兔毫软笔,一面蘸墨润笔,一面说道:“我只是受了点小伤,忍耐一会儿也没什么。人家女儿生死未卜,不能再拖下去了。”

      “不是我说你多管闲事。”马六啧了啧舌,“只怕是,你写了诉状也没用。”

      华卿语一挑眉道:“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马六嗤地一哼,瘪起嘴瞧她两眼,又探身凑上前去,压低了嗓音道:“这长安城里少女走失的案子已经不是一两起了。这么久了,听说都还在县衙里压着呢。”

      马六神色匆匆地往大门口又暼了一眼,回头接着说:“你就是递了状子上去,肯定也是一样的结果!”

      华卿语眼瞳溜溜一动,启唇问道:“那些案子都是怎么个说法?”

      马六娓娓道来:“有元日看灯时丢了的,有春郊踏青时走失的,甚至有出门打桶水的工夫,就不见了人影的。”

      马六掐着手指,抬起脸来,觑着棚顶思量着道:“差不多,就这大半年吧,都得有五六桩了。而且啊,好像丢失的还都是美人胚子。”

      华卿语眉头轻颦,笔头稍滞,嘀咕道:“难道作案的,都是同一人?”

      马六晃了晃头:“这就不知道了,又没人目击,官府只说是疑案在理,但就是都理不出个头绪来。”

      “虽说丢的全是未出阁的女儿,”马六拧起了眉头一叹,“可我还是不放心你嫂子。”

      “这不,我不在家的这段日子,都让她回娘家住去了。她家虽只是小富,但还趁几个看家护院,总不至于在家里就出事。”

      华卿语凝神细思,卫妆儿的这桩案子与别的不同。
      偏偏这一件不是无头案,所以衙门受理后没有查不下去的理由。这样想来,正暗合了包庇罪犯的企图,难不成有官贼勾结的内幕?

      但之前的作案手法都天衣无缝,为何这一次留下了明显的线索呢?

      华卿语左思右想,直觉告诉她卫妆儿的案子与前案一定有着内在的联系,但又有差别。
      这个纰漏,也许恰恰是破获先前案件的突破口。

      如此一想,华卿语不由紧攥笔杆,奋力疾书起来。

      “哎,你怎么还起劲了!瞧瞧,挣出血来了!”

      马六大喊着提醒她,她那被白纱布缠绕的臂腕上洇开一团血迹,在昏黄的烛火映照下,渗着暗红的颜色。

      华卿语适才感觉右臂又加痛了几分,这一放眼见血,才体会到伤口撕裂开的疼。

      马六连忙把毡布扯开一条,紧紧地扎在渗血处,又绑了四五圈,打上结。
      他叹了口气:“你今儿还是回去歇着罢。”

      华卿语用左手轻轻抚摸着伤处边缘,一咬牙:“没事,已经好了。”

      马六无奈道:“又不是铁打的,要的什么强?”

      华卿语扶住酸软的手腕,继续写了一个字,又开口强调:“我真没事,你看!”

      马六懒得与她争执,只好摇头道:“行,你慢慢写。我回去小眯一觉,等三更来换你的班,你后半夜回去歇着,总成了吧?”

      华卿语恬然一笑:“好,多谢马兄。”

      马六轻轻“嗯”了一声,摇晃着步伐出了大牢。

      华卿语低眉咬牙,缓了一缓,又忍着痛感提笔写字。
      她刚刚放落兔毫笔,大功告成,恍然听得大牢深处传出来一阵飘渺的歌声。

      沙哑的男声,苍凉不绝。听不清歌词,似乎是异域语言,夹着陌生的音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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