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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六煞 ...

  •   此话一出,祁韫的心口似被狠狠掐住了,他下意识想出口反驳:
      “你……”

      话方出口却被毋澍紧紧拽住了手腕,他只能将剩余的话尽数呑落,面色却已是极为难看了。

      虬江面色有些严肃:
      “我阿婆是现任的灵巫,她所说的,从来都不会有误。”提醒祁韫听完再说。

      老媪丝毫没有因方才的插曲而产生动摇,依旧在进行着自己的动作,很快又再次开了口:
      “但,你还有第二种未来,有人为你而来,你困顿的一生,迎来了转机……”

      众人只见老媪的手颤抖着挪开了去,眼神中的光彩也恢复成了之前的平静。

      她问道:“你已经获得了第二种,是或不是?”老媪似乎有些疲倦了,声音不似之前那般有力。

      毋澍点头,两人一来二去,诸多信息显然已经远远超出了祁韫的理解范围;他在脑中不断构建关于她身世和经历的迷疑。

      老媪却重重地踉跄了一步;

      “阿婆!”少年少女上前扶住了她的肩背,少女急得眼眶都红了。

      虬江愠怒难忍,秀气乌眉紧紧蹙在一起:
      “我阿婆每次这样都很累的!”

      两人将老媪扶住,稳稳躺倒在了藤椅之上;

      毋澍自责地道:“对不住,婆婆,我不知你这般竟是会如此耗费心力!”

      老媪伸手摆了摆:“老妪还死不了,歇息片刻就是了!”边说又嗔怪地望了虬江一眼。

      “也罢,都是业障而已,世人皆会来这混沌人世走一遭,哪能有不背负债,又岂能有不讨债的?”

      “若是当初,她不研制这噬神之蛊,他们又怎会得以施加在旁人身上?”老媪说完,长长叹了一口气。

      “再说这幽冥之花,提炼方法是只有历任毒祖才知晓的秘辛,但许多关节,她是告知过我的。”

      “传说只在九霄与幽冥两界最接近且雾气最盛之时方才有幸能得一见。传言曾有某任毒祖有幸获得此花作为原料,研制出了一种旷世奇毒,不但无解,连异人也无法抵挡;便是靠着这毒,毒渊才在苗疆立下了威名。那时起,便被毒渊奉为了圣花。”

      “可此毒在上任毒祖之时,突然枯竭了。”

      “她说过,研制这毒的关键,需得寻到极其特殊的人作为幽冥之花的容器,容器一出生,就需要幽冥花建立连接。”

      祁韫的声音极冷:
      “容器,他们把她当做了容器!”他置于膝之上的右手不自觉地想蜷起,指节泛白。
      这是连苍苏都不知道的,毒渊的真正目的……

      老媪不停顿:“所需之容器,必须是天生的六煞命格,将受六亲不亲的苦痛煎熬,亲近之人也会一一逝去,注定要经历孤独无援、冷心冷情的一生,受尽苦楚……”语气中满是悲戚。

      毋澍双手指尖控制不住地颤动,这描述的就是她上一世完整的一声,她是身负六煞之人,所以上一世,父亲母亲、芹娘、阿宁才会全都死于非命;

      她的情绪再也控制住,化作了眼眶中的泪珠,汹涌而出;

      “最后不得善终,这是六煞之人的宿命。”老媪讲述完,垂下了眼眸。

      祁韫望着身旁无声哭泣的少女,伸出的双手却停在了半空,他的心脏之处,生出了一股难以忍受的绞痛,他的梦魇,他梦中,他日夜在寻找的那抹小小的身影。

      祁韫如今已理清了种种,毒祖大费周章,让毋澍自出生起便被爹娘置于不顾,他以为是毋家与毒渊有何深仇大怨,以至于被毒渊一一瓦解,绝去子嗣;没想到对方,一开始的目标便只有她。

      那些人,竟是在一百多年前便预见了,毋氏将会出现一个绝佳的容器人选;

      他看见过,梦中那被狠狠撞倒在地的黑棺,破损的黑棺一角,露出的毫无血色,枯瘦如柴的手上,那是他铭刻进心的标记。

      无数次惊醒,他怕极了,他只想快些找到她的下落,好似成了执念一般始终伴随着他。

      无数次九死一生中,始终有人在呼唤着他快些醒来,就如那个暴风雪夜,她循着踪迹来到了自己身边,再一次从濒死边缘将自己拉了回来;

      又如他准备永远陷入自己筑就的荆棘之棺时,她又及时彻底将他唤醒。

      祁韫掰过泣不成声的毋澍的双肩,坚定道:
      “你不会,你不是!”

      “不,不,我,我是,我知道,我是……”毋澍从未如此般向命运低过头,她束手就擒,认下自己的罪名。

      “她说了,你是第二种,一切都还未发生,还来得及,只要我们……”

      她却拼命摇着头,无数泪珠顺着她的动作滴落到了脚下的木板之上。
      “不!只有我自己知道,是真的,都是真的……”

      那就是真实存在过的,全部都是上一世她曾经历过的;过去的种种瞬间划破了她费尽心力筑造出的屏障,轻而易举便将她击溃。

      祁韫不知她为何会突然变成这般,他还试图说服对方振作起来,可当他对上她那绝望的眼神之时,却只剩

      许久,她的眼神中只余下了一片死寂,可仍旧泪流不止,身躯不住地抖动着。

      少女见着那木板之上逐渐消逝的泪珠,不禁动容,她静静走到了毋澍身边,看向了阿婆,阿婆对她轻轻点头示意;

      她缓缓抬起小手,将掌心覆在了毋澍的百会穴处,一边轻柔按压一边轻声念着些什么。

      祁韫下意识想要阻止,但是见毋澍的眼神正慢慢恢复平静,似乎正在逐渐从无边的悲伤之中解脱而出;她眼底的红血丝渐渐褪去,继而缓缓晕厥过去;

      祁韫将此刻无比脆弱,仿佛一碰就碎的少女轻轻带到了怀中;抬起手轻轻拭去了对方面上残留的泪痕;

      老媪道:“若卜。”

      少女颔首示意,对祁韫道:“请跟我来!”说罢便率先出了门去。

      祁韫横抱起毋澍两步跟上了若卜,下了石梯朝右侧来到了房屋的后方;上了石梯后,左右侧各有一间房门,若卜已经将左侧的房门打开了来。

      “这位姑娘就先住在我的房间吧。”

      祁韫不动声色地看了四处,很整洁,简单无几的陈设;见无甚异处,便将毋澍小心放在了小榻之上。

      他轻声道了句:“多谢。”

      若卜轻摇了摇头,她看着毋澍,不明白这位陌生的姑娘究竟经历过些什么,她只觉对方在几刻时辰之前,竟像是灵魂几乎要被绝望与苦痛吞噬殆尽;

      最终,她只是默默地转身出去,轻掩上了房门。

      祁韫坐在了床边,指尖缓缓抚上了毋澍苍白的面颊;

      过去的几年中,当他还不知她是自己要寻的人之时,他便对她的所为和习惯几乎了解了个遍,或许是因安排在她身旁的暗卫太过于啰嗦,将关于她的事无巨细一一记录在了密信中,五年如一日;

      起初,他根本没有耐心看完全部的细碎,总觉着是浪费时间,只因其中丝毫没有太虚道长的消息;

      她总是会提早一两个时辰起来练功,一点点一步步将瘦弱的身躯变得坚强起来,他讥诮对方笨拙,愚蠢;

      射艺亦是如法炮制,一开始连弓都难以拉开些许,到后来的半途箭落,再到最后的上靶、击中靶心,她却从未言弃抱怨过,他只不屑地认为笨鸟飞得不会太远。

      可后面,她却凭着这份坚持与刻苦渐入佳境,大大出乎于他意料,堪称难以置信。
      渐渐地,他习惯了耐心看完秘信,想知道对方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可她却总是会在试炼之时留手,藏锋露拙,他好奇这人到底是什么心思;

      在太虚观,即使只是不断重复的练功与洒扫,她都极其认真,就连冬天敲冰,她都从未懈怠过,年复一年;

      苦练受伤之时,只会独自坐在一处,抱着双膝默默地不说话,待有所好转便又继续埋头苦练,他不知这人究竟是为着什么这般拼命。

      每隔一段时间,仔细感受着对方与自己截然不同的另一种人生;

      他在与他人周旋谈合作之时,她在念诵宝诰;他定期赶往各处抽查账簿之时,她在研读药理;当他空了自己与自己对弈之时,她在拼命练剑法身形。

      五年前,他从苍苏那头得知了毋氏十年前的种种;去岁,在去往边境与各族的土司签协议之时,鬼使神差地亲去了一趟西蜀;大概了解了毋氏的近况;

      也得知了,毋澍确实来自于毋氏,她拥有上任家主的遗物,从上古便开始世代传承于毋氏内部的信物——朱磬石;相传此石章共有七枚七色;

      三百多年前,为相互牵制,毋氏一族分化成了六支,每一支都持有一枚,历任家主才有资格握持。

      鲜为人知的传言拼凑起来,获得七枚印章可开启毋氏先祖的陵墓,里面有数代毋氏族人所获的奇珍异宝。

      祁韫对什么稀世珍宝丝毫没有兴趣,倒是对毒渊与毋氏的诸多牵扯感到十分不解;

      毒祖选中了她作为容器,她的母亲又被人下了噬神之蛊;继而,苍苏又卷入了其中,与毋澍的父亲站在了同一个阵线之上。

      毋澍紧闭双眼,嘴中不断嗫嚅着什么,祁韫回神,附身听去,似乎是在断断续续喊着“父亲、母亲”之类,不多时额间便出现了许多汗珠;

      祁韫身上没有帕子,只能用衣袖轻轻沾拭下了一些;

      她歇息了不过片刻,又开始嗫嚅着,这回说得十分清晰,似乎是“思清君”?

      祁韫听见这名号的瞬间,眼中划过十分复杂的怀疑神色,全大兖,思清君,应当不会再有第二人了;

      他眉头紧拧,心中疑惑愈深,为何她会与那人有瓜葛?

      他还来不及进一步思量,对方又露出了十分痛苦的神色,一瞬间,面上血色尽褪,紧闭着唇,似乎在忍受着极致的痛苦一般,他轻轻抬手想拂去她拧紧的眉头。

      祁韫的印象中,她一直是个坚韧无比的人,无论遇到什么,从不会抱怨,亦不会绝望,正如此次受他所累险入那些人的手中,她依旧没有半分怨怼;

      但是当那位灵巫说出那番话之时,他仿佛看见了毋澍平静外表下,自己建造起来的心墙,逐渐崩塌,露出的是满目疮痍的灵魂,那一瞬间,让他想起了自己的梦魇。

      他的梦中,少女那具枯瘦如干柴的尸体,冰凉地倒在雪地之上,棺木四散,她手上的幽冥花,刺得他心中生疼。

      因着那些人各自的私心,从一开始,她便被当做了一枚弃子。

      她到底都经受了些什么?灵巫所说,这幽冥花此生本不会再现,此话是何意?

      祁韫愈发慌张,在他不曾知道或到过的地方,发生了许多,许多东西一一生出又逝去。

      他的长手移至她鬓角,捋了捋那被冷汗浸湿了的几丝碎发,目光停留在了对方不断颤动着的湿润长睫之上;

      他不由自主缓缓靠近了去,颤巍巍的唇轻触在了其上,离去之时,一滴泪珠轻轻地从她的面颊之上滑落,落在了他的掌间。

      他无比庆幸,他的澍儿,关于七岁之前的记忆被封存在了深处,即使她已然忘却了二人的过去。

      相逢已是上上签,此生,他早已别无他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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