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戏中人 ...
-
画妖咯咯笑了起来。
“我是逸君，我就是逸君。”
华无恙听到画妖的回答，并没有多意外的表情，只是回头轻瞥了一眼檀不破。
檀不破好像暂时屏蔽了声音，还在一锤一锤敲打着墙面，留给身后两人一个任劳任怨的背影。
华无恙回过头来冷冷地看着画妖，就这么无动于衷地看着画妖在眼前肆意地笑着不停喊着逸君的名字。好一会儿才嗤笑道，“还不能完全脱离生存媒介的画妖，也敢如此放肆。”
画妖轻挑眉眼得意道：“那还得感谢二位恩人，特别是这位檀先生。”她特意在‘檀先生’这几个字加重了音，檀不破却还是毫无反应。
“之前在这屋子里，你用音波攻击我们。这才变了个模样，就换攻击套路了？看不出，你还是个讲究人。”华无恙确定了，画妖故意将檀不破屏蔽于她们的交流之外。
“咯咯咯……若非他助我恢复了容颜，我都不曾想过，法力能在短时间内大增，我再也无须像泼妇般朝人嘶吼，轻而易举就能控制声音为我所用。真想将他留在身边啊……”
“我还以为是这块罕有的补天石让你修为精进。”华无恙不知何时又掏出了那块圆形石头，漫不经心地上下抛动着，眼光炯炯仿佛盯上猎物的猎人。
画妖并未对补天石流露出多少渴求的神情，语气淡淡地说道，“这块石头是挺神奇的，原本我也只能入梦，与它共处一段时间后，我居然可以短暂地脱离画卷。”
华无恙接住补天石，看了眼檀不破的背影，他依旧挥舞着残破的衣袖在兢兢业业地砸着墙。于是收回了目光继续问道：“这还不够吗？”
画妖轻柔地抚摸着自己的脸，语气一变，“当然不够！难道你会满足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此身所在即是全部吗？”
华无恙点了点头，她可以反驳画妖的做法，但是没法对她的想法指手画脚。
画妖也不在意华无恙的想法，自顾说下去：“不过现在，你们已经帮我找到了，属于我的心。有了这颗心，我就不用困于画中，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这墙后就是逸君的心……”华无恙沉吟着问道，“她的心为何会在这种地方。”
“她自己要求的。”画妖放下了手，虽然还在笑着眼角尽是狠厉，“她一个本就时日无多的人，只要把她的心给我，我就能幻化成人，我可以替代她，活下去！可她，居然宁可把自己封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也不肯给我！这个贱人！”
“哈。”华无恙忍不住笑了出来，缓了缓才冷着脸对画妖道，“不好意思，头一次听到有人自己骂自己，觉得挺好笑的，没忍住。”
“我不是她。”画妖阴沉下脸来。
“哦？你不是说，你就是逸君。”华无恙问道。
“难不成所有叫逸君的，都是同一个人。”画妖回道。
华无恙顿时哑口无言，身后响起剧烈的咳嗽声，华无恙和画妖双双看过去，见檀不破甩甩手自己的手，低骂一句‘怎么埋这么深’，继续干起活来。
华无恙回头又问：“你，难道不是她按照自己的模样画下来留存的？”
“她？她容颜丑陋，便画我明眸皓齿，她形销骨立，便画我丰姿窈窕，她声音桀桀，便画我于百花之中捻指唱戏。她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是的病秧子罢了。”
“可她却用尽心血，画出了希望中的自己，画出了，你。”华无恙的眼中染上了些许悲悯之色。
“你说得没错。但当我被创作出来的那一刻，我便是我，不是任何人。我不想困在画中，我想要自由，有错吗？”画妖看着墙上的黑洞渐渐扩大，显露出一个佝偻的人形来，神色愈渐疯狂。
“没错。可，画欲成妖，无机缘不可成，非千年不可化。逸君用心头血灌注的你，令你机缘天成，但你不知足，借着这一连系，带走了她的元气。你本以为就此自由无阻，却发现自己还是离不得画轴，反将这家宅弄成了鬼宅。逸君她，并非是因为身弱病死的吧。”
华无恙慢条斯理地说着，像是见证这一切的旁观者。
“反正她也活不长了，我就入梦同她商量。我以为她是懂我的……她既然创造了我，为何不允我自由？可谁知第二日，她就遣散了宅子里所有的人。然后找人把自己封起来，活生生的，封起来！”画妖越说越激动。
华无恙说道：“所以你被带出这宅子，在补天石强行提升之后，就一直设法在寻找她的心？”
“是，那是我唯一的心愿，如今我找到了，我自由了！”
画妖说着身形一动，越过华无恙直扑向墙面，伸手用力往里一抓，指尖穿过那佝偻的人影却抓了个空。
“怎么回事！心呢！怎么没有心！”
“唉呀，抱歉抱歉，我好像砸偏了。”檀不破扭头朝着画妖歉意一笑，顺手将手中的人形符纸塞回了胸前，“手滑了，符纸掉出来了，不好意思，让你误会了。”
原来墙上那人影幢幢的样子竟是符纸幻化而出。
画妖意识到自己受骗了，脸色剧变张嘴咿呀唱曲，试图用声音攻击，却见眼前的男子一手拎着破木棍子拄着地，连挡都不再挡一下。
“怎么会没反应？为什么对你无效，我明明可以……”
“啊，时间太紧迫了，忘了跟你说明下。”檀不破指了指画妖的脖子，“喏，之前不是听你声音有点哑嘛，你又不想吃药。我想啊，人生在世赚钱要紧，我就自作主张给你画了道符，让你声音好听点。放心，符文很小，不仔细盯，压根看不出。”
檀不破说完顿了顿，颇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下巴，说道：“不过吧，如你所见，确实有点副作用。就是你这声音吧，只能唱戏，想要杀人，恐怕是不行了。”
画妖狠狠地盯着檀不破，从喉间挤出几个字来，“那就把你的心给我吧！”说着伸出利爪就往檀不破胸口抓过去，似是要把檀不破的心给挖出来。
檀不破依旧笑着没有动。
直到另一道劲风袭来，将画妖的手打了开去，华无恙手握双刺挡在前边，狠狠一脚将画妖踹了开去，紧接着一根云销刺破空而出钉穿了她纤细的腰肢，将她牢牢地钉在了地上。
画妖在地上挣扎了几下，但没能起来，最后伏在了地上。
华无恙握着另一根云销刺，面色复杂地俯视着画妖，似是不忍，又似是别的更复杂的情绪。
身后檀不破突然粗喘几口气，“吓死我了，大人你要是晚一步，在下可就死定了。”
接着又是委屈地抱怨道，“我这身子骨还没恢复过来呢，你们长篇大论地聊着天，我一边装聋作哑，还要一直认认真真干体力活。哎，真累，要是枯木逢春还没喝完就好了。”
华无恙收回了云销刺，不咸不淡地回道，“现今捉妖的人多如牛毛，不易挣钱。你不如练练嗓子，换个职业。你演戏的本领，比她强多了。”
伏在地上的画妖抬起了头，凄然地笑了一下，“你们是故意的，就是为了知道逸君是怎么死的，啊，是吗？”
“是，也不是。”檀不破缓缓地从华无恙身后走了过来，走到画妖面前，蹲下了身，刚才还吊儿郎当的人，一下子变得正经起来。
“我更想知道，是谁告诉你，换了心就能化妖为人。”
“就不能是我自己知道的吗。”画妖泪光楚楚地看着檀不破，原来温柔着笑脸的人一旦不笑了，也是这么凛冽如冰。
“如果是一个存世已久的妖说这话，我或许会信。半年，换作人，也不过是个孩童，异想天开也受他人言语影响。”檀不破说道。
画妖低头保持缄默。
“这场套话的戏份已经落幕了，既然她不愿意开口，我这就该把她带回除妖盟了，接下去的事情，与你无关了。”华无恙说着上前。
檀不破站起身，转身挡在了华无恙面前，直视着她，语调冷肃，“我记得除妖盟的总部就在洛南，对吧。”
华无恙目光毫无回避，“所以呢。”
两个人就这么半分不退让地直视着对方。
一时间，厢房内静得令人窒息。
檀不破忽地咧嘴一笑，又是混不吝的语气，“那问题自然迎刃而解了。除妖盟这么手眼通天，啊，不对，是手段高明，这种小问题不在话下。”
“除妖盟的总部在洛南，不代表总部的人都是洛南口音。”
不知道算不算解释，华无恙说完绕开了檀不破，把插在画妖腰上的云销刺拔了出来。低着头的画妖全身颤抖了下，却还是一言不发。
华无恙单手将画妖拉了起来，往厢房外走去，不料刚才还身娇体弱的檀不破一个箭步便堵到了门口。
“我有办法让你获得自由，不是用这样的歪门邪道。”檀不破看着画妖认真地说道。
画妖闻言眼睛一亮，嘴唇一张一翕，却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华无恙，你也想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对吧。如果你想要带她回除妖盟，压根不会同我费这么长时间，拿了画轴就走人了。所以……”檀不破语速急促，“我们再来做个交易吧。”
华无恙审视了檀不破许久，松开拉着画妖的手。“你若把你所知全部说出来，我也可以许你自由，绝无虚言。”
画妖苍白着脸，在檀不破和华无恙之间看了许久，像是个绝路的赌徒一般，颤抖着嘴唇，吐出一个音节来。
作者有话说第11章 戏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