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傲慢与偏见 ...
-
图兰是帝国西部的一座繁荣小城。有人说这几乎是第二个首都，无论是来自南方的科学生命学会的最新机械，还是来自王室最时兴的流行样式魔法杖，只要有足够的价钱，几乎都可以买到。
芙力亚的祖辈将产业定在这里，不是没有依据的。到了她这一代，芙力亚已经将这家杂货店经营成整条街上最有人望的老牌店铺，或许也可算成是整个图兰中数一数二的。
今日天气暗淡阴沉，路上人少了许多。热闹的图兰也好似陷入了短暂的小憩。这种天气大概不会有顾客。于是芙力亚在柜台前，开始干起了她最喜欢的事情——算账。
那两名奇怪的客人就是在此时走进来的。
门口的风铃叮当一声，芙力亚从沉迷的数字里抬起头，见到了一个裹挟着雨雾的黑衣人——不，外面并没有下雨。而是那个男人身上散发着细密的魔法气息，几乎要凝为实质的暗黑雾气。
那种魔法气息不仅隐隐让温度升高，还令人感到十分不舒服。
不过当这名浑身隐藏在宽大黑披风之下的陌生人微微抬高帽檐，朝老板微微一笑的时候，这种气息好像就消散了一些，也有可能是来人长得过分俊美的缘故。他的面容端正标致，脊背挺直优雅，唇角的笑意风度翩翩，令人相信他是城中有头有脸人家的儿子。
唯一略显出格的是，青年的头发好像从未修剪过，在身后扎成低垂的一束。
“冒昧打扰，我们只是出于好奇心，想要看看这里的商品。”当他开口之后，不知为何原本消散的令人不舒服的感觉又开始聚集。分明是声音优美的标准通用语，却在吐字之间好像带着隐秘的怪异感。
芙力亚见过不少魔法师，越往北的地方魔法师就越多。而魔法师之中怪人更是不少，也许每个魔法师都有点怪癖吧。她让自己安定下来，出于一种见多识广的商人的直觉，她采取了谨慎的态度，并没有显得过分热情：
“没问题，客人您随意就好！”
显然，这位客人对芙力亚的态度感到满意。他很快将注意力从老板身上移开，回到自己身边的人上去。
夏亦正站在一边，不出声看着这一切，直到艾加的目光对上她的，她才转过去开始打量这间店铺。
和她从小长大的地方相比，这里的装潢可以说是颇具北国风情。屋子开阔高大，光线明亮，墙上挂着来自天南海北的商品，还有许多商品印着帝国旗帜与王室徽标。
恶魔从她身后走上来，凑近了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伊芙……”
夏亦没回头，侧瞥了他一眼。
第一次被恶魔带出去的时候，她就能发现，恶魔对于应对伪装在人群里这件事驾轻就熟，但是用心又不用心。
用心在，他会掩盖自己外族的特征，说话用词都显得非常“人类”，出入各类场合购物都很熟习，可以说精通人类文化了。
不用心在于，他身上那种属于恶魔的恶意根本没有掩饰的意思。夏亦相信他使用人类的语言和装束都只是为了减少麻烦，本质上来说艾加还是一个傲慢的大恶魔。
当然，他本来就是一个傲慢的大恶魔。人类对于他来说只是灵魂的容器，食物而已。
但是……夏亦还发现一件事。
“艾加，你和我说话的声音，和你平常的声音不一样诶。”
她对他小声说。
恶魔愣了一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喉咙，随着声音发出细微的震动。
“我……有吗？”
“有。不信你再叫一声我的名字。”
“……伊芙？”
神经，干嘛学她小声说话！害夏亦莫名其妙笑了一下。
这么一打岔，夏亦忘了询问刚刚恶魔叫自己有什么事，但是也不重要，恶魔自己估计也忘了。他正在反复思考，自己为什么要改变声音对伊芙说话这件事。
夏亦转过头，看见一旁的高大木架上陈列着更多的货品。她感兴趣地凑过去，像是前世出去旅游之后逛各种小店一样，专心地一样一样看起来。
从前恶魔带她出来，都是以购物为理由，目的明确，直来直往，从不多在地面上停留。
但这段时间，夏亦主动缓和了与恶魔的关系后，再提出想要来到地面上的请求，恶魔同意了。原本只是想走一刻钟，然后夏亦表达出了对某个小店的好奇，于是又走了一刻钟，接着夏亦说自己想看看旁边的街道……
如此循环，只要夏亦用那种真诚的语气说自己真的很好奇，恶魔就一定会在片刻沉默之后带着她往那个方向走去。
就这么一直走走停停，夏亦竟然生出了一种，类似前世逛街的感受。
穿越以来，作为年龄最小的王女，夏亦在宫廷中的生活其实没有多少活动的自由。好不容易到了十八岁可以展望一下封地了，又莫名其妙地卷入了夺储，最后沦为非人类的藏品。
结果难得有一次成年之后出来闲逛，最接近她想象中的“旅游”的经历，竟然还是拜恶魔所赐…………夏亦真是为自己捏一把辛酸泪。
架子上的格子大小不一，上层多是一些魔法用品，下面有许多小饰物，零散地堆放在一些生锈的银盘子里。
“那是镀锡的魔法罗盘，上面还有辉光圣殿的洗礼呢。”老板适时开口介绍道。
魔法罗盘不稀奇，大街上比比皆是。适当的魔法波动就能让上面的指针转动，还可以做成各类图案，上到法师塔用来检测魔法天赋，下到随手给小孩子玩的讨喜小玩具，在帝国再常见不过。
这个就是玩具款，上面用木头拼成了一个小水车的形状。夏亦的手搭在上面，然而“溪流”和“水车”一动不动——她果然是个没有魔法天赋的普通人。
殊不知就连在当下的大陆中，就普通人也是能散发出微弱魔力波动的，像夏亦这样丝毫没有波动的才是少见。
罗盘被夏亦随手放在一边，被恶魔拿起来。“水车”立刻骨碌碌快速转动起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然后“崩”地一声，轮子飞了出去。
夏亦：……看来所谓圣殿洗礼是吹的，对恶魔一点用没有。
夏亦暗暗瞪了艾加一眼，艾加若无其事地把罗盘放下。夏亦只好抱歉地冲老板笑了笑，这下不买也得买了。
败家男人，不对，败家恶魔。
算了，败的也不是她的钱。
来都来了，不如再凑点，夏亦又开始张望。她在旁边的银盘里挑挑拣拣，而后，在那银盘中，夏亦竟然看见了一个无比眼熟的东西。她愣了一下。
“那是南边来的东西，据说还戴在过公主的头发上哩！”
芙力亚见那个年轻的女孩子拿起了那根发带一直看，敏锐地察觉到了商机，抓住机会推销道。
跟那个令人不适的奇怪魔法师相比，他身边的这个姑娘就平和得令人落泪。她身上没什么魔法的气息，干干净净，个子高挑。看得出那个魔法师很在意她，几乎一直围着她身边打转。
“不是我吹牛，客人，这可是货真价实的王室的东西。虽然是南方小国的王室，叫什么……奥……奥……”
“奥尔辛。”那姑娘轻声说，“确实是货真价实的。”她的手指拂过发带上垂下的金属装饰品，那里曾经镶嵌着蓝宝石，现在只剩下了王室徽章的底纹。
这是她的二姐某一年送给她的生日礼物。那一年夏亦十四岁，还很怕这个上过战场的二王姐。后来夏亦依旧有点怕她，但她也是对夏亦最好的人。
曾经是。
夏亦被恶魔带走的非常仓促，几乎留下了所有东西。包括这个她曾经很喜欢，但是因为闹矛盾所以束之高阁不再翻出来的发带。
……怎么沦落到这儿了！她只是失踪了，她还没死啊！怎么东西就被卖光了！
啊，她的小金库啊！！心好痛。
“您不喜欢这条发带吗？没关系我们这还有更多更好的！”也许是察觉到了夏亦的低落情绪，那位四十多岁的胖胖中年老板开始滔滔不绝地推销起来别的商品，好像誓要挽回店铺的招牌。
“不必了。”一道柔滑悦耳的嗓音轻止住了老板的话语，那位魔法师忽然开口，吐字变得更慢了，每个字却都带上了一股让人想要继续听下去的魅力，“您的商品已经很令人满意了。”
他的面庞带上了更加明显的笑容，令本就美丽的皮囊显得和蔼可亲起来。但细看之下，那笑容却像黑色泥沼一样，有种让人不适的诡异感。
“经营一家店铺确实很难，您在这其中是佼佼者，我可以确信这一点。”
魔法师突如其来的恭维让芙力亚有点受宠若惊，不得不说他的夸赞正夸到了老板心坎上。
“在我所见的商人中，也许有一些并不比您更精明的，却取得了比您更优秀的成就，我觉得这非常不公平。这一路走来，谁能有您更加努力呢？”
芙力亚觉得魔法师说得很对，她很想听对方再继续说下去，这位初次谋面的年轻人已经成了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她的知己，而他的话语能带给她更多诱人的东西。老板的头脑有些眩晕，也许不是心理作用，魔法师暗红的瞳孔好像变得幽深起来……
“艾加。”突如其来的一声打断了魔法师的讲话，他扭过头，看向那个姑娘。而对方却没有看他，而是对老板说：“麻烦将这些结一下账。”
作者有话说第7章 傲慢与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