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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重逢与重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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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程中……
曲晚出于某种情绪并不是很想与对方打照面,但船上可落脚的地方实在不多,所以多数时间他只默默注视着流淌的江河。
那位唐青唐公子原是唐门逆斩堂的少主,原本的任务直接交给了其他人,任性的不可思议,唐门据说门规森严,原来就是这么个森严法。
曲晚不想为此发表什么见解,毕竟唐门的事与五仙并无干系。
……
坐在船艄的唐青心情倒是很好的样子,那枚已经无用的蓝色瓷瓶被扔给了惦念许久的管事一行,根本没给曲晚任何反对的机会。
青黑带甲的装束一看就是唐门中人,腰后的千机匣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这些人中,如果不说,谁都不会知晓冷漠而立的唐青才是那个最为急迫的人,他殷红的双眼压着外溢的凉意,扫过不远的曲晚后轻哧了一声,多么明显的心思,他的蝴蝶在这许多年里似乎招惹了不少东西……
但唐青实际并未回忆起通往那座山谷的道路,那枚牵引蛊带给他的只有零星的记忆,但也足以让他忆起部分最为深刻的东西。
他好像生来就缺失了某些情感,他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他不知要如何填满这份缺失的情感,心中空虚的令人发疯,仿佛只有杀人才能填补些许空隙,他接取任务从不看其他,只有极致的危险才能带给他一点乐趣……
而这次……他终于找到了那一点飘摇不定的光芒……
缚着手甲的手指划过蛊虫侵入的皮肤,这让他要笑出声来,他紧紧握住手掌,仿佛从虚空中抓住了什么,发出谓叹。
“是我赢了……”
…………
黑山林海是一片鲜少有人能踏进去的地方,据说这里有龙,但天一教兴起,黑山林海的寂静就此被打破。
彼时的他还是灵木使座下的小弟子,淡紫的衣裳绣着别致的虫纹,虽说有点麻烦,但叮咚作响的银饰也是五仙弟子必不可少的配装,没有任何愁绪的他跟随着教内的师兄师姐出发。
在邻近目的地的时候遇见了唐门一行。
彼此剑拔弩张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有毒尸来袭,两门弟子齐心反攻,氛围才和缓下来。
也就是那时,他见到了被遮掩在身形高大唐门弟子身后的,与他差不多高的小童。
额前几缕发丝垂下遮挡出小小的阴影,一身利落的蓝黑装束,梳着半长不短的马尾,面上盖着面具,同时正往他的方向看过来。
他高兴的向对方摆手打招呼,然而只得了个瞪视和背影。
好凶……
不过两派之间原本的氛围也不是很舒适,他便无所谓的将其抛入脑后。
又过了三年,黑山林海再次遭难。
未姜已经长成了少年模样,灵秀聪敏,他并不喜钻研毒经一脉,反而喜欢与各种灵花异虫相处,终是成了一个医者,他也跟随队伍再次踏尽了这片黑暗混沌之中。
本次耗费的时间颇长,此地已有居民居住,大家花了大量的时间与每个寨子沟通,他也充分发挥了自己的能力,忙碌于救助寨民的行动中,于补天一脉他的天分堪称顶尖,终是协助队内的其他师兄把将起的疫病压了下去。
也为此耗尽了带来的药材,他便不得不冒着危险进入深林沼泽采集药草。
然后,他第二次见到了那个冷漠的唐门。
是师姐们突入蚕从寨带出来的。
未姜并未认出这个人,毕竟仅在幼年有一面之缘,他与对待其他人一样,一丝不苟的为他检查可能存在的伤口,然后就被按住了手。
他还记得,这个唐门少年对他的第一句话:“你是我的蝴蝶吗?”
“啊?”
未姜不知所措,完全没听懂,只是让对方松开手,那句奇怪的话只当做没听见,在教内受到教训时这招无往不利,这次也奏效了。
唐门少年抽回手,没再多说什么,只静静看着他处理手臂上的伤口,等完全包扎好后便直接起身离开了营地。
听师姐说,唐门在另一边驻扎了,所以不用担心对方乱跑遇到危险。
……
第三次见面又是过去了五年。
得到准许,他可以跟随师兄一起去中原了,而这次抵达目的地后他就可以自由行动了,成了一场自我历练。
自信满满的未姜就这么满心欢喜的走出了密林。
他换下了显眼的装饰,学着师兄的模样,让自己游刃有余的来往于人群之中,然后在广都镇的茶摊上碰见了刚做完任务的唐轻云。
这次,未姜认出了他。
最后,他们成了朋友。
…………
这之后到底错在哪里了呢?
未姜就像是一个局外人,站在记忆的暗巷里注视着他自由的年华,目之所及满目光明,但最深处翻涌着的黑暗将他的视线拉到了那光明无法触及的地方。
他看到,第一次见面的地方,那个唐门幼童曾在自己的屋顶上驻留过多日,直到自己向他打招呼后便消失了。
他看到,第二次遇见,他费力的拖着不合身的药篓行走于阴暗密林,无处不在的雾气遮掩了危机,也遮掩了跟随他走了一路的唐门少年的身影,最终他安全返回营地,没看到身后与野兽厮杀的光影。
他看到,第三次的出行,那个在他必经之路上静静等待的蓝色人影,跟着他走了一路,看顾了他一路,最终在广都镇走出,向他伸出了手。
…………
未姜醒过来了……
没有必要关闭的门扉将外面的光明投进室内,前几日下了几场小雨,风中依稀还带着草木雨露的清香。
他熟练的掀开薄毯从竹床上爬起,走到隔壁用凉凉的清水让自己清醒,没有饿的感觉,便不需要吃东西,他径直走到最靠近光明的廊檐之下坐下,看着满目的娇艳在风中起伏。
为什么又梦到了这些……
他不想记得的一点一滴,最近总是在反复梦到。
自从曲晚离开已经过了挺久了,新进弟子们已经之后又来了两回,而自己的心就像是被牵线木偶,等待着傀儡师的操纵。
最近的梦就好像这个身体在自行给那人的暴虐找出各种原谅的理由,像是有什么大病一样。
他抬起头,感觉迎面而来的风似乎变了方向,未姜疑惑的仔细感受了一下,然后便看到了,从远处缓步而来的人影。
…………
不是银光闪闪的,熟悉的气息……是另一种……
暗蓝的流光带着梦境中异常熟悉的模样,让未姜心脏骤停。
他呆呆的坐在原地,雪白的衣摆随风而舞又飘摇而下,犹如被折断的蝶翼,手脚冰凉,胸口在尖锐的刺痛,连起伏的呼吸都放到了最轻……
那个熟悉到令他窒息的人最终停在了他的面前。
“好久不见,我的蝴蝶。”
他说。
未姜盯着面前那个人,看着他轻轻取下面具,完全露出那双满是火色的殷红双瞳,朝自己笑得张扬。
“……许久……不见,唐轻云……”
未姜的声音有些哑,脊背挺直,垂目避开了对方满是侵略的注视。
两人静默相对,谁都没有再开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未姜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僵硬,他尽量藏起自己的惊惶,想让自己坚强一些。
而后的下一秒他的身体便被锁进了一个灼热的怀抱里,透过薄薄的布料,两人肌肤的温度互相沁入,这熟悉的气息让未姜止不住的发抖,他抬起头,注视着对方的脸。
只是视线未及,便被压下来的阴影挡住,后脑被大手固定,双唇被强硬打开,口腔中窜入一条柔韧的灵蛇。
“唔……”
耳边响起银饰坠地的声音,这个人没有给予未姜任何说话的权利。
“嗯……不……唔……”
陌生又熟悉气息让他颤栗,整个人被锁紧,锁链之下即深渊,唯自由的双手却破不开牢笼。
终于被放开,未姜呼吸急促,眼底发红,双目莹亮,“唐、唐轻云!”
“我在。”唐轻云带着热切的气息在未姜耳边低语。
“唔……”
“唐轻云,……求你……放过我……”未姜听见自己在发抖。
“呵,我的未姜,是你主动找回了我,我听从了你的召唤,便不能听取更多拒绝,你应该知道唤回我意味着什么不是吗?”
“……我……没有拒绝,只是想和你谈一谈。”
“你想说的那些我都知道,未姜……我的未姜……嘘,别说话了,直到我满意为止,其他任何东西我都不想听……”
伴着那一丝沙哑的声音,他轻咬住了未姜的耳垂,用牙齿细细研磨,很满意的听到了一声压抑的低鸣。
唐轻云赤色的眸子闪烁着兴味,看着猎物微弱挣扎着呜咽,内心之中那个空洞好似终于被补上了五彩之石。
干裂的土地欢庆着,终于迎来了睽违已久的暴雨。
…………
“你这个疯子……”
战役终了,虚弱无力的未姜被揽着,任由他用打湿的棉布一点点清理,不由低骂。
“时隔这么久,我的未姜也终于学会咬人了,进步不小。”
一向布满凉气的声线带上了暖意,难得又带着些许笑意,“牙利了不少。”
忍无可忍的未姜在战役途中狠狠咬了唐轻云两口,唐轻云的肩上,有两个很清晰带着血痕的弯月。
“不及你的嘴利……”
怒气蒸腾已经完全压过惊慌的未姜,即使喉咙哑痛,也想骂一句狗东西。
各处青紫交叠,惨不忍睹,未姜自己都不忍再看。
“……还学会了顶嘴。”说着,直接又抬起未姜的下巴直接吻了上去。
“你……唔…………别……”
“我知,别怕,今天我不动你了……”将擦拭完毕的软布扔进木桶,唐轻云将未姜打横抱起走进卧室,展开薄毯将未姜裹住。
身心俱疲的未姜看着对方麻利的整理各处水迹和杂乱,面色复杂,这人……熟练的就像练习过千万次,唐轻云……心里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每一次都令他刺痛。
手指点上喉咙,命蛊……唯二能在这座屋舍存活下来的蛊虫……
自己……真的要咽下去吗?
男儿生子本便是逆天之举,如不是当年唐轻云的干涉,他本不该如此。
唐轻云……唐轻云!
空荡许久的心时隔许久再次泛起一丝恨意,却又在下一秒消失的无踪无影,他终是无法让仇恨长时间占据心神。
未姜感觉自己很累,今日的情绪跟着心神大起大落,几乎用尽了他已不饱满的感情,但他又感到了饿,从晨起他就没有进食,不过一日而已,不用应该也没什么,他闭上眼任由自己的意识陷入空茫。
等他再醒,外面已见月色。
屋内烛火摇曳通明。
“醒了?”
抬头便见噩梦一般的身影斜倚在自己的身侧,修长结实的大腿紧贴在自己屈起的腰间,殷红的眼睛好像看了他很久,竟带着淡淡的温情。
“……!”被吓一跳的未姜肌肉下意识紧绷。
却见对方被他的反应逗笑了一样,低头在他唇畔轻吻,问道:“不饿吗?”
未姜轻轻舒展下自己的身体,各处的肌肉传来刺痛,腰间的肌肉尤甚,酸麻的简直不像是自己的身体,他也只能略微动弹了一下便停止活动,低声回答。
“饿了。”
唐轻云大手按了按他的额头,便披着外衣起身,外面的火炉上正咕嘟嘟的热着些什么,未姜看着对方将小炉上的食物倒入碗中,端了进来放在床头的矮几上。
自己则被扶起,不免又带动了酸痛的身体,让他不自觉发出几声闷哼,对方的动作便更轻了些,最终他被套上了一件柔滑的里衣,手上被塞了一把勺子,看着举到自己面前的碗,未姜感觉自己在做梦。
“愣什么,不是饿了?”
“……嗯”
室内静谧温和的气氛让未姜非常别扭,烛火摇曳着迸溅出几朵火花,似乎有小虫扑进了火焰。
他不敢多看,只得默默进食,柔滑的热粥落入胃袋带来一片暖意,时间悄悄流过,唐轻云一直等到他吃的差不多了才开口。
“看着是乖了许多。”
未姜一顿,转头看过去,唐轻云正坐在自己的身后,那狭长的双眸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嘴角带着些许邪肆的笑意。
未姜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但他不想在这时刺激到对方的脾气,只能没话找话。
“这些东西……我记得这里没有的……”
他指的是身上正穿着的蚕丝里衣,明显更光润的白瓷碗,还有门外那个显眼的火炉等。
“啊,你睡着后我又出去了一次,之前就准备了,刚刚令人送过来。”
“……”
“怎么?不喜欢?”
“……没有……”
未姜轻轻放下饭碗,看对方利落的收拾好。
曾经的……唐轻云是一个这样的人吗?但他无论如何仔细回忆,都没能从记忆里发现哪怕一毫类似的场景,他真的是自己印象里的唐轻云吗?
等都收拾好的唐轻云返回卧室,便看见未姜正盯着自己发愣。
伸手探了探未姜的额头,又轻咬了一下薄细的耳朵,才终于唤回了未姜的反应。
“在想什么?”
未姜无声张了张嘴,最终沉默,他现在像是活在了一场幻梦之中,与唐轻云如此和谐的立于一室到底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他们曾经有过这样平和的对话吗?
“你……你现在……还是唐门的……”未姜反复斟酌,长久没有这种沟通让他有点卡壳。
“唐门的什么?”笑意传进双耳。
“……”
“暂时在逆斩堂做点任务,身份是前代弟子遗孤,你还想问什么?嗯?”唐轻云从身后将未姜拥进怀中,抓起他的手揉捏着。
“……逆斩堂……”未姜唇边泄露出一丝叹息,多熟悉的名字。
“我的未姜……”唐轻云将头探进他的颈窝磨磨蹭蹭,让他全身发痒。
未姜被磨蹭的不得不歪着头,然后便感觉对方的牙齿正对着自己的喉咙处轻轻啃咬。
“……啊……”
未姜有点懊恼的往后仰去,却更深的跌进了唐轻云的环绕中,他抬头望去,却直直撞进了那双赤色的眼中,未姜无法理清那里面蕴含的情绪,但他感觉自己像是只被盯住的猎物。
“未姜……我的未姜……如此胆小。”脖颈的皮肤被灼热的呼吸敲打,像是即将要进餐的野兽在探寻下口的位置,“我留给你的“药”你竟能留到现在,不可思议……”
未姜一下子沉默了,他知道那枚“药”是什么,唐轻云啃咬的位置便是喉间命蛊的位置所在,“唐……轻云……”
“我在。”
“让我自由……”
“可以,你知道的,选择权一直都在你手里……”唐轻云的眼中闪烁着红光,耐心等待着。
“……我……”未姜的双唇颤抖,手也在对方的控制中不自觉的发抖。
“唐……”
“我在。”
未姜闭着眼在对方的注视下深深的吸了口气。
“……五仙教灵木座下第三代弟子……未姜……以信仰许诺,诸仙门见证,与唐轻云的赌约历时一百零二岁正式结束,我认输……!”
没有多少磕绊,整段的话语竟是如此顺畅,谁也不知这句话到底在他心里转了多久。
眼泪伴随着许诺一同落地。
而在未姜看不见的地方,那个名为唐轻云的怪物正在无声大笑,锁住未姜的淡蓝锁链,连接点悄无声息的变换了主体,这条没有形体的锁链从今日起,正式由唐轻云接管。
唐轻云看着那条锁链从自己的心口而出,与拴在那双脚踝上的链条相接,然后在自己的控制中逐渐变淡,最终隐没于空气之中。
从今以后,未姜便不再受这座屋舍的限制,他可以再次回到阳光之中,可以踩着坚实的土地活下去了,只要,永远留在唐轻云的身边。
……
次日,晴天,外面空气正好。
未姜难得在一片暖意中醒来,连梦都没有竟一觉而醒,睁眼后迷惑了好一阵子。
只是抬眼看见了那张脸……他便彻底清醒了。
“……你……”
“嗯?”
“没事……。”
未姜撑着胳膊坐起身,薄毯滑落,露出了青红斑驳的皮肤……等会儿,他记得睡之前是有穿里衣的,目光四下打量,才看见那件原本柔滑的衣服现在正皱巴巴的堆在床尾处。
瞬间理解怎么回事的未姜悄悄叹了口气,想伸手拿过来,却又被揽住了。
“唐轻云……这么早,我不想……”
“嗯?……哈,未姜你……啊……哈哈哈哈哈……”
这个东西笑得前仰后合,但困住他的手臂依然牢固。
“……”一丝薄红袭上脸颊,未姜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烧,只能憋气不去看他。
唐轻云将他拉近,伸手在他脸上摸了摸,忍者笑意在在脖颈亲了一下,“既然我的未姜这么说了,那就晚点。”
“…………!”未姜双拳握紧,恨不能一拳捶死这混蛋。
……
笑过这一通后,唐轻云才放过他,与未姜起床,洗漱,然后共用早餐。
未姜看看又是新的餐盘,除了主食和几碗配菜,还有一小罐温度适宜的羊肉汤,也不知是唐轻云的属下什么时候送来的,反正他是完全没见有什么陌生人的影子。
用餐的唐轻云还算正经,只多问了几句味道是否合意就闭嘴了,颇有些食不语的原则在。
让未姜也放松下来。
等两人都用完,略微收拾过后,没什么事能做的未姜又开始静静坐着,手边摊开书本开始发愣,目光落在脚踝处却发现原本清晰可见的锁链不见了,他在这一瞬的思维顿住了,下意识开始仔细揉搓着那处的皮肤。
只是,多出的这个人显然没有让未姜继续的意思,唐轻云拉起未姜,握着他的手。
“天气不错,我带你出去走走。”
未姜一时间有点茫然,出去?去哪?
等炫目又温暖的光正式洒在自己身上之后,他才如梦初醒。
他伸出手,长久未见天日的皮肤在阳光中白的近乎透明,真切的微风拂过他的脸带着刺痒的暖意,有轻盈的鹅黄蝴蝶在他身边飞舞着,他看见各种各样的小虫在花丛之中忙忙碌碌一刻没有停歇。
他曾以为,或许他再也站不到真正的阳光之下,每天只能依靠透过树荫穿过窗棂的那一点点光斑汲取活着的力气,原来,我真的……可以获救……
他抬起脚慢慢往前走,步伐轻的像是怕惊吓到什么,淡蓝的衣衫有些宽松了,展开的衣摆上点缀着银亮的坠珠随着向前的步伐摆动飘摇,额间的银饰随着动作碰撞着泠泠作响,有阵风吹来,将衣衫吹起,就像一只刚刚破茧而出的蝴蝶在光明中小心的舒展开了新生的蝶翼。
唐轻云站在不远的地方,就这样静静看着未姜,没发出任何声响。
一天的时间并不算长,等未姜彻底平复好情绪之后,唐轻云便牵着他在这座不大的山谷中慢慢转悠,距离屋子不远的地方有座小瀑布,水流不大,但流下的水形成了一汪清可见底的水塘。
未姜知道这里,曲晚当年画给他看过,但真正近距离看到实物的感觉还是很不同,就像有什么虚无的东西活过来了一样,他伸手探进冰凉的水中,真切的感受活着的滋味。
唐轻云的心情应该也不错,毕竟都有兴致用轻功带着他去最高的树上看刚破壳的幼鸟,只是没做好伪装,甚至被察觉的鸟妈妈追着啄了好几下都没生气,反而看着他笑。
未姜试了试,依然无法动用自己的轻功,但能感觉得到,身体内部休眠已久的本命蛊正在慢慢复苏,他的指尖甚至能凝出一点点微弱的力量,这是补天一脉的特性,力量恢复着,也在缓慢的修补着他干涸的内力。
未姜看了一眼扶着自己的唐轻云,只觉着今天他的耐心出奇的好。
自己身上的这些变化他应该都是能看到的,却没见他来阻止自己,那么有信心吗?
未姜记得,如果不算最后,他曾经从唐轻云手里出逃过六次,虽然只成功过两回,但姓唐的真不怕他再成功一次彻底离开吗?
赌约的胜者竟然没有向失败者索取胜利的果实,就如此宽容的放过了他,甚至还解开了限制着他的链锁,那枚命蛊就在眼前也没命令他立刻用掉……
未姜知道,自己既然已经认输,那对方要求他做任何事都是合理的,只是,那人却与此相反,如此的大发慈悲……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时隔百年的同游在月上梢头后暂停,唐轻云去做饭。
……
未姜坐在院中,实际也没有桌凳,只是在草地上铺了张粗布,仰头看着月亮,夜光清澈无比,这跟他……想象中的画面相距实在天差地别,这种属于野兽的温情脉脉着实让未姜有点难受。
他发现在吃饭的时候唐轻云确实不怎么说话,好像什么味道都不能让他变一下表情,还挺有意思。
饭后,未姜捧着一杯温热的清水慢慢啜饮,他实在吃不了很多,在漫长的孤独中,他已经养成了不论冷热每天只吃点东西就行的习惯,至于剩下的这些就是唐轻云的事了。
…………
随着夜色渐深,鸣虫的乐曲主宰大地。
有个问题盘旋在嘴边,借着平和的月色,他侧头看向坐在自己旁边的唐轻云开口。
“我能问个问题吗?”
“嗯?”温热的手掌穿过后背环到未姜的腰腹前,“你说。”
“……曲晚……我、教中的那个弟子,你见到过他了吧,他帮我……我们这么大的忙,竟也没有回来,你知道……他现在在哪么?”
问出这话的未姜提着一口气,生怕听到自己不愿听的消息。
“你很喜欢他?”唐轻云的下巴压在了未姜肩头,温热的吐息让下方的肌肤泛起微红。
“毕竟,他奉命照顾了我许久,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只是有点担心罢了……”
唐轻云无声的笑起来,凑到未姜耳边低语:“呵~说谎精……心跳挺快……”
两只不安分的手正在他腹部与胸前游移。
“唐轻云……我没在说笑,你该知道。”
“嗯哼,那又如何,花前月下的时候非要提些不相干的杂碎,你让我不是很高兴,未姜。”
“……事关教中弟子,我只是想让你帮我注意一下他的安危罢了,不想帮就算了……”
未姜感受到了身后浓重而压抑的气息,他立刻直起身摆脱对方的束缚。
只是随后又被拖了回去,更过分的侵袭压了上来,他被圈在对方怀里一动也不能动。
“我真的不想……轻云……算我求你。”
已经预感到接下去的情况,未姜弓起身子在唐轻云的禁锢中低声哀求。
“未姜。”
“……是。”
“你还记得……你输了的,你向来聪明,该想的到回到我身边的代价。”
未姜手指颤了颤,“是,我知道。”
“你的心情,你的自由全部都要由我赋予才对。”
“……是。”
“连同你的灵魂都是我的……我的未姜,虽然我并不喜欢让你不快乐,但你该了解我,有时候我为你做出了选择,而你,不能拒绝!你是懂得的。”
“……是……我只是……”未姜嗫嚅着,他知道的,这个人向来如此,尤其是自己低头之后更没了阻碍。
“现在,张开嘴。”
无情的声音穿透了思绪,让未姜异常难堪的闭上了眼。
“未姜,我没有那么多耐心……”唐轻云将他翻过来,单手将对方的双手压在了头顶,另一手在未姜的唇边摸索着,低声警告:“上面的嘴继续这么不听话,我会让你下面的张一晚上!”
未姜发着抖,不敢再挑战已经兴起的唐轻云,薄唇微启,瞬间便被狂暴的凶兽夺走了呼吸。
呜……
他听见自己的喉咙发出悲鸣,原比之前凶悍的气息闯进了更深的地方,带来更可怕的窒息。
等他被再次松开的时候,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了,痛与热交织,那只暴怒的凶兽显然并不满足,兽性蔓延,直至将他所有的意志拖入深渊……
……
时间太长了,这么多年积累的求生意志在漫长的占有中差点被彻底放下。
眼睛都似被蒙上了一层迷雾,什么都看不清了。
直至最后,那只兴奋到极点的兽才在他断断续续的呼吸中停止了对他的撕咬和吞噬,被他放开的最后一秒意识就直接陷入了混沌,或者说昏迷了过去。
而皎洁的月业已走到黎明。
…………
站在门外的五毒弟子们面面相觑,与之相对的是围绕在屋舍前后的那群用武器正对着他们的唐门中人。
曲晚站在院子最中央,虫笛在手轻轻敲击着肩膀一言不发。
门扉紧闭的屋内寂静一片,但曲晚肯定里面的人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双方对峙良久,谁都没主动发起攻击。
一直等到门被打开,那人指示守卫的唐门众人离开才结束。
“是在下门人失礼了。”
唐轻云没什么表情,就像是此地的主人将曲晚一行迎入侧间,却没有任何招待。
曲晚站直身体,直言问道:“未姜呢?”
“未姜?”唐轻云眯起眼,“我并不认为区区一个小弟子可以直呼你们师叔祖的姓名。”
“这便不劳您一位唐门弟子干涉我教内事务了,未姜在哪?”
“呵,他当然还在睡。”
“……”曲晚的手颤了一下,“那我们便等他睡醒,我必须要确认灵祭的安全,想必唐兄应该理解。”
“未姜现在当然非常安全,我倒是想理解,但个人认为这并不是个好主意,或许你明天再来会更合适。”
曲晚感觉自己的情绪正在心底激烈的厮杀,他深吸一口气:“我记住了,那么明天见,唐……兄!”
唐轻云面无表情的看着那群越来越远的身影,弹了下袖口转身返回了主屋。
未姜的睡眠不算安宁。
意识在混沌中找不到方向,只能在一片虚无中漫无目的的走着,身边无数的画卷栩栩如生的演绎着某个人的生活,他想要看清便伸手捡起这些画,那鲜活的画卷却在被碰触到的瞬间燃起了熊熊大火。
从四面八方而来的难过压得他透不过气,他停住了脚步,他不想走了,就像这里的画卷,什么意义都没有……
身体似乎正在下沉,脚下的道路不知何时变成了泥潭,他看着自己慢慢陷入沼泽没有任何动作。
从脚开始,双腿、腰腹、直至脖颈……
他闭上眼静静等待着最后的掩埋……只是,却没能等来……
一声清脆的锁链撞击声传来,让他睁开眼,身边的泥沼似乎又消失了,他低头看,自己的四肢还有心脏都被套上了沉重的枷锁。
锁链的撞击声再响起,他感受到了身上被拉扯着要让他往前走,但不知为何,他并不想动,锁链的催促一声又一声,牵扯的力道也越来越大,迫不得已,他继续向前迈开了脚步。
那锁链的拉扯越来越强了,使得他步伐不断加快,最终跑了起来,他跑过了那些画卷,跑过了纷杂而来的面孔挽留,跑了很久很久,终于看到了尽头的人影。
从那个模糊的人影身上延申出的锁链将他们连接在一起,让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好熟悉……这个人……
在他被扯的要撞到人影的最后一刻,他看到了那人的身躯似被什么撕裂成了两半,看到了无数枷锁又将两片影子捆缚在了一起,最后,也看到了那个被撕裂的人影的脸。
西斜的火烧云将蓝色的天空熏染成了橘红。
“唐轻云。”
苏醒的未姜念出了那个名字。
“我在。”
温热的手掌覆上他的额头,言语温文和煦。
未姜看过去,注视着那双殷红的眼瞳,还有那挂在唇边的一丝笑,理智回笼,原来他从未变过……
“唐轻云。”
他用气声又唤了一声。
“嗯,我在。”
“原来你还是老样子……这么多年……”嘶哑的声音里带着一点说不清的情绪。
“?”
唐轻云挑起眉,才发觉从他回到这里开始到如今,未姜身上一直带着一种静默,而现在,那种死寂却消失了,人还是那个人,但言语间竟再次带上了他许久未见的鲜活感。
“轻云……我渴了。”
“……好。”
唐轻云不知仅一天一夜的时间未姜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变化,但他决定不多追究,起身去一直加热保温的火炉上给未姜倒水。
喂过水后,未姜再次陷入沉睡。
唐轻云坐在塌前盯着这个人,良久,而后伸出手轻抚了一下对方露在外面的那满是青痕的脖颈。
不知为何,在这一瞬唐轻云发现自己其实早已忆起了所有,他自然而然将被子往上拉了拉,仔细盖住对方的身体。
“未姜,从始至终……我都不会后悔将让你带上枷锁。”
很平常的走出去,很平常的打开了千机匣进行寻常的练习。
未姜就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向着太阳而去,却在不属于他的高空中遇到了捕食的雀鸟,而被绚丽蝶翼迷惑的雀鸟将其带回了属于自己的深邃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