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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五毒的未姜 ...

  •   “我想……找个人……”

      “……”啊?

      低头倒茶的苗疆弟子差点让茶杯里的水漾出来,转头看向说着这种话的人。

      那是一位身形清瘦的五毒弟子,倚坐在门廊上,一身浅白的布料在和煦的风中轻轻飘荡,衣裳坠着各种迷花虫蛇的银饰,乌黑的发丝未有打理长长的撒在地上随风摆动,只有几点银坠落在额前,让那人显得极为精致美丽。

      这是个过于美丽的人,转头看过来的眼神让来访的苗疆弟子心里不自觉跳了两下,赶紧低头掩饰。

      “恕、恕弟子不解……弟子……弟子该如何……额……”

      美丽的人抬头看向明亮的户外,晴空万里,阳光公平和煦地洒落与大地的每个角落,只是永远照不到自己……

      光裸的脚踝上有散发着冰凉光芒的锁链,将他牢牢的锁在了这座看似温馨的房屋之内。

      这是一条百多年来,用无数的方法都打不开的锁链,并非凡铁,也无实体,虚幻的犹如图画,像是诅咒,将他永远的锁在了这片“世外桃源”。

      “回头让曲晚过来一趟吧,就说未姜找他……”

      “是……弟子谨记。”

      紫色布衣的苗疆弟子又抬头看了一眼,再次被美丽所慑,脸上泛红,但他知道自己的任务,看看室外日头已经开始西垂,赶忙理好东西,开口汇报。

      “弟子已将食材分别放进了厨房,鱼干挂在了窗口的外墙上,有杆子,从里面就能够到,还有米面也的缸弟子也清理干净放进去了,水缸是满的,还有各类菜蔬……鸡子……茶叶……盐巴……话本子……”

      未姜静静听着对方的细心,笑了一下,耐心的等着对方说完,这种事其实并不用多吩咐的,他生活在这里许多许多年,大部分地方闭着眼都能摸到,每隔八到十日就会有新弟子过来送东西,这是门里能对他做的最大的照看了。

      毕竟即使按岁数而言,他也算是五仙教的前辈级了,这条锁链锁住了他的自由,也锁住了他的时间。

      “时间不早,辛苦你这一趟,回程路途不近,路上还要小心些。”未姜看着小弟子说完了各种安排,抬头瞅瞅他又赶紧低头,失笑道。

      见未姜语气温和,紫衣的小弟子稍稍平复紧张笑起来,点头称是。

      很快,这里又变成了未姜孤独的牢笼,没有酷暑严寒,没有暴雨狂风,没有任何灾祸……和人。

      坐在廊边良久,看着夜幕低垂,星斗漫天,他才慢慢起身,拖着虚无的锁链在不大的房舍内漫步,有细微的虫鸣伴着夜色而起。

      好孤独……好孤独……

      谁也好,能留在这里……让他知道自己还活着……

      然而,这座空旷美丽的山谷除了未姜似乎并许不接纳任何访客的长时间驻留,飞鸟与猿猴在树木间攀来攀去却从不接近这座房屋,连累巢的燕子都宁肯在荒芜的岩石之下也不肯落于安全的屋檐。

      未姜已经被囚禁于此一百零二年。

      他不愿闭眼安睡,不敢惊扰盘踞在他心头无尽的梦魇。

      时间断绝了他的人生,却让他依然会饿,会渴……让他……依然活的像个人……

      再次从梦中惊醒的未姜熟悉的按住胸口的刺痛,眉目疲惫,摊在一旁的书册随风哗啦啦的翻页,而后,他听见了几个脚步声正在有节奏地接近。

      没过多久,就见到了脚步的主人。

      他并未起身,在光中闪闪发亮的银饰和武器已经表明了来人的身份,他就这样衣着懒散的等待着对方的靠近。

      “看来是我们来早了,弟子曲晚,率风蜈内门新进弟子拜见灵祭。”

      未姜微微笑起来,很难得的感到了快乐的情绪。

      “曲晚。”

      来人也笑起来,也不遵循什么上下的尊卑礼仪,熟练伸手握住了未姜的手腕开始摸脉,熟稔的令一旁跟随来的小弟子们惊叹的瞪大眼睛。

      “老样子……”不多会,曲晚抽回手,探身将未姜扶着坐好,又将因衣襟四敞的外露的大好风光裹住,“即使没人在,也要注意一点啊,万一有什么歹人……”

      未姜看他一丝不苟地整理着自己的衣着,只淡淡的接了一句:“不会有歹人的。”

      “唉——虽说如此……哎?你是不是又瘦了?有好好吃饭吗?”

      说着就指派起小弟子们去房屋的各处探看。

      曲晚是个很神奇的人,他也曾是被派来照看未姜的小弟子之一,但性子非常自来熟,而且相当热衷于过来照顾他,愣是让已经几近偶人一般的未姜重新找回了些许情绪。

      “阿晚……”未姜握着对方的手臂,垂头轻笑,“别担心。”

      看小弟子们各有各的忙开,室内只剩未姜和自己,曲晚才伸手将未姜揽在了身上,声音有点低:“体温这么低是不是又……别这么糟践自己,未姜,我听回去的弟子说你喊我来,他说的也不甚清楚……你想做什么?”

      银饰小小碰撞出声响,未姜近乎贪婪的汲取着对方的体温,感觉暖意升腾,像是个活人一样,听到问话闭了闭眼,才开口。

      “阿晚……我要找个人,我需要你帮帮我……”

      “……”曲晚一下下轻拍的手顿住了,良久。

      “你知道锁住我的东西吧……”未姜靠着他,“这是我曾经与一个疯子的约定……或者说赌约……”

      曲晚低头看着那张雪白的毫无血色却靡丽异常的面孔,永远寂静的双眸眼底竟好像亮起了一丝火光……他感觉自己的声音有点干哑。

      “赌约……”

      “嗯……时间过去太久了……我要……认输了……”

      未姜慢慢坐直,面相端庄,动作从容。

      “最后,我认输了……是他赢了……”

      “我、我能问问是个什么样的赌约……能把你困在这里这么久吗?”

      未姜将视线移到室外的密草野花上,微茫映着水露蒸腾起雾气,也映的他的双眼迷蒙起来。

      “我……在我还小的时候,我跟随当时的师兄弟们前去黑山林海……”

      曲晚注视着他,握紧了他的手。

      “在那里遇见了唐门的队伍……唔咳……”未姜说着到这里,突然顿了下,心口又开始犯疼,但他自觉并未表现出其他异常,缓口气就要继续。

      曲晚看他脸色不对,赶忙直起身扶着未姜,拍着他的后背,“不要说了,没关系,我帮你,你要怎样我都帮,别再说了……!”

      未姜摆摆手,声音颤抖:“我忍了好多年,这些记忆就像诅咒一样,让我没办法忘掉,阿晚……我只是想求救……无论是谁……只要别留我一个在这里……”

      曲晚将未姜搂在怀里,感觉到他的身体在止不住的发抖,“别怕,未姜,我在这,别怕……”

      “阿晚……那是个疯子……”

      “别怕,未姜,我们都在这里,没有疯子,他不在,不要怕,不要怕,今天我给你烤鱼好不好,从中原来的调料,保证好吃……我做给你吃好不好……”

      脚踝上的链条闪烁着寒光,也拉回了未姜临近崩溃的情绪,多少年了,他的情绪从未如此失控过……他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但是,一旦真的提起那个人,身体和情绪反馈给他的依然是恐惧与仓皇。

      “他说,终有一天我会甘心情愿为了他服下命蛊……因为命蛊和自由,我只能二选一……阿晚,其他的我不多说了,你只要知道,我们的赌约结果,我被锁在了这里,而他早早逝去入了轮回……”

      “……”

      “他说他爱我……可我恨他,非常努力的恨了好多年,但除了让我更疼之外没有任何用处……”未姜直起身端坐,语气更轻了,像是害怕惊扰到什么,“我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我说永远不可能有那么一天……会向他低头……”

      曲晚想遮住自己的耳朵,心脏在怦怦跳,他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所以,帮帮我吧,阿晚……”

      曲晚感觉自己有点晕眩,有点语无伦次。

      “我、我该怎么帮你……命蛊……我需要请示长老……”

      未姜见他神色异样,抬手摸了摸他的脸,温热的触感让他恋恋不舍,“不必了……我这里有……”

      “!!什……”

      “这枚命蛊……他最后留给我的……后悔药……”

      未姜平复下情绪,面色如常,常年不见日光的手指莹白的发青,他摸索着自己脖颈的喉咙处。

      “就在这,他一直在等我自愿咽下去……”

      曲晚被惊吓到了,面色苍白,原本闲适的坐姿变得紧绷。

      “那、那我、我还能帮你……帮你什么……?”

      听到问话,未姜从枕下摸索了许久,才终于摸出了一个淡蓝的小瓷瓶出来,圆润的小瓶似乎被谁摩挲过很久,莹润有光,很是精美,苗疆不产瓷,这个是那人留下的东西。

      瓶口被蜡封的很严实,之外还裹了一层桐油纸。

      未姜将手里的小瓷瓶轻轻放进了曲晚的手心。

      “这个,用这个帮我找到一下吧……他应该还活在某处……”他垂下眼,“里面封存了一种感应蛊,你带着它,如果瓶里的东西开始震颤发热,那就说明找对了人……把他带来……”

      曲晚面色冷凝起来,他感觉自己的心和手都在发抖,但他竭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低声道:“你要与……对方……”

      “是的……”

      未姜的语气有点轻飘飘的,他看着锁在自己双脚踝上的锁链,手指穿过链条摸上皮肤,与寻常人没什么两样,但是,只要锁链还在,他便永远离不开,无论是这个房屋,还是这个人世。

      …………

      时间一晃,又过去了三五日。

      未姜没注意曲晚离开时的表情。

      曲晚最后还是给他做了顿烤鱼,洒着异香的料物,沉默着给他去掉尖细的鱼刺,胸前挂着那个淡蓝的瓷瓶。

      这是唯一能让未姜自由的东西,无论理由多么离谱,他也没有轻视过他的语言。

      漫天的红霞,从窗口能看见穿过屋顶摇曳的树木枝叶,透过些许亮光反射在屋内,未姜依着窗口看着寂静无人的山谷入口,一声轻叹自唇边滑落。

      “……对不起……”

      五仙教已与百年前的模样大不相同,至少大门被修整过不少次,曲晚曾经找擅画的弟子每隔一段时间便画一画教内的景致,并将它们带给未姜看,他是如今留在总坛最活跃的风蜈座下核心弟子。

      但自从从那座山谷回来之后,教内许多熟悉他的人都看出了对方的心不在焉,不止一人跑去问过曲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但都得到了否认。

      最终,在某一日,他主动申请离开了总坛,在所有人的疑问中踏出了苗疆。

      …………

      等待的日子格外漫长。

      未姜在这几近无限的时间里学会了很多东西,他会画画,会中原的文字,当时那人亲手带着他一点点描绘过的各种山川记忆依旧清晰。

      教内对他有所了解的人年纪多数很大,一部分是之前的前辈们留下的只言片语,另有一部分是当年去过黑山的人的后人。

      但曾亲历过他遭遇的人还有一人,灵木使最小的弟子,他的师弟,顶尖的天资让他幼年便能熟练运用毒经记载的古老武学,但未姜忘了他的名字,只知道多年以前他就进入禁林再也不出现了。

      曾经,未姜想求助于他,但最终放弃了。

      在他被锁进山谷之后,教内长老们也试图带着各种奇人异士来救过他,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那个人……是真的要让他从头到尾,绝望到底,要让他变成只能靠对方而活的另一个疯子,狠心的没打一点折扣。

      如今,他终于将这场较量走到了底,他的身心都将彻底跪在对方的面前。

      只是,那人已经轮回了几世呢?

      他还会记得吗?

      未姜不知道,他看不清很多东西,从一开始。

      未姜笔下字迹开始潦草。

      从曲晚带着瓷瓶离开,他的心便一直忐忑,希望自由却又惧怕那人真的再次站在眼前。

      记忆里那双通红的眼瞳一直在虚无中紧紧盯着自己,无时无刻都在叙说引诱他,只要低下头,只要完全变成他的所有物,就能得到向往的自由。

      未姜手下不停,纸面已经完全看不出成型的字迹,自己爱他吗?

      是爱过的……

      但他太疯了……疯的完全不畏人言。

      他反思过当年的自己为什么那么稚弱,为什么毫不反抗的听信对方在耳畔的低语,为什么在对方全面入侵身心的时候没有离开。

      那些痛楚,那些快乐……这具完全按照对方意志打磨重塑的身躯上留着那人数不清的指印与教训。

      爱过的,又恐惧的,变成了恨,然后又变成了无望……

      求你,救救我,唐轻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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