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归钰》木沐恬

3、英雄救美？

　　“父皇——父皇——今日太傅给我的文章评优了！”
　　小沈漓手中挥舞着前几日写的文章，不顾内侍的阻拦，想推开御书房的门。
　　在手触到门上的那一刻，屋内的谈话声传如他的耳内。

　　“陛下，前方传来战报，裴将军率裴家军于昭夕边境荔水关受伏，裴小将军身受重伤，裴家军也是死伤惨重，怕是……撑不了几天了，陛下您看——应如何增援。”

　　“汶水关，派兵从汶水关攻入昭夕，直取昭夕皇城。目前昭夕军力都聚集在荔水关，对我们来说无疑是一件好事。” 沈秋烨踌躇片刻，说道。

　　“可是——陛下，那裴家军……”

　　“自皇后嫁于朕，裴家逐渐势大，裴家已经出了个皇后……就容不下裴家军了。爱卿，朕的意思你懂吧。”

　　沈漓触摸到门上的手指微缩，全身血液冰凉，仿佛被呃住了咽喉，一股愤怒以及……悲哀泛上心头。
　　年仅八岁的沈漓第一次意识到平时对他颇有骄纵的父皇，同时也是一个冷漠而无情的帝王……

　　“舅舅……表哥……母后，对了，母后一定会有办法和父皇说清楚的！”

　　沈漓想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步履生风，向裴涵曦的宫殿跑去。
　　“母……母后！”

　　“钰儿？不是去找你父皇了吗？怎么过来了？”

　　“跑这么快，小心别摔着。”
　　裴涵曦扶着气喘吁吁的沈漓，拿出帕子蹲下为他擦汗。女人不过二十五岁，正值芳华之年，一颦一笑都宛如壁画。

　　“母后！舅舅还有表哥于昭夕边境荔水关中了敌军的埋伏，父……父皇他说，不会派兵增援。”

　　绣着精美花纹的帕子从指尖滑落，悄无声息地落在宫中洁白无瑕的宫砖上。

　　裴涵曦眼眶微红，努力牵起一丝微笑，摸了摸沈漓的头。
　　“钰儿，不用担心，母后会去找你父皇劝谏的，先让阿熠送你回东宫好吗？”

　　沈漓摇头 “母后，我……”

　　“阿熠，带太子回东宫。”
　　“是，娘娘。” 不过片刻，阿熠便出现在沈漓身后。”

　　“殿下，属下送您回宫。”
　　“不……母后……我不走。”沈漓像是意识到什么，双手紧紧抓着裴涵曦的袖子。

　　“钰儿，阿熠与阿星是你舅舅为你亲自挑选的，这辈子只会忠于你的暗卫，有他们保护你我放心。”
　　泪水夺眶而出，从小克己复礼的宫廷礼仪在这一刻消失殆尽， “不……不要……我不要母后走，母后，我去找父皇，他一定会答应的，我……我去求他……父皇最疼我了……我去求他，母后……战场那么危险，我不许你去，我不许……”

　　裴涵曦递给阿熠一个眼神，阿熠干脆利落，双指点在沈漓后颈处，沈漓两眼一黑，哭声戛然而止，只留泪水浸湿了脸庞。

　　裴涵曦有些心疼地叹了口气。
　　“早有预料这一天会到来，只是……没想到那么快。”
　　“护好钰儿，他还小，有很多事情他不懂，也不需要懂。”

　　阿熠背起沈漓，向裴涵曦跪下。
　　“战场刀枪无眼，愿娘娘……保重。”

　　“就算我平安归来，日后，希望你记住，你和你弟弟只能忠于太子，你们的主子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大玥太子——沈漓。”

　　****

　　马车内。

　　“公子——公子——到了。” 阿星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

　　沈漓逐渐从梦中清醒，梦中那九年前的画面让他的头有些昏沉。他缓步走出马车，阿星将双指准确探到沈漓眉间，滚烫的触感让阿星心一惊。

　　“公子，您又发高热了，还是尽快休息吧。”

　　最近公子频频发热，那九年前的药在谢先生的调理下按理说一个月只会毒发一次……不知为何，阿星的心中生起不详的预感。

　　“知道了，啰嗦。”沈漓拍开阿星的手，神色恹恹。

　　刚踏进黎雨阁，旁边小厮递来一封信。
　　“公子，这是谢先生刚交于我的，他说是公子您母亲给您的信。”

　　沈漓一愣。“母亲……”

　　摊开那封信 ，上面的字苍劲有力，庄严而不失美感，字如其人，便是如此。

　　“祭祀大典，为何不去？”

　　沈漓望着八个大字，不禁苦笑，九年了，母亲每每与他意见有异，都会托师父带一封信。虽看似发问，实则不容他置喙。
　　听师父说，九年前母亲从战场上回来，因目睹舅舅和表哥的死状，又恰巧的知自己遇害，悲愤异常，提刀直杀入宫去，将他带出宫交于谢秉文医治，自己接过清云阁阁主之位于清水镇隐居。

　　后沈秋烨屡屡想让他回东宫待在自己身边，并也派人抢过他几次……但派来的人此次要么被阿熠截杀要么被自己毒死……
　　十四岁那年他实在不胜其烦，闯入宫中与沈秋烨大吵一架，吵到一半却突然毒发，师父也不在身边，以至于他差点命丧当场……想起这段与沈秋烨屈辱的吵架史，沈漓便觉得额角直跳……
　　但自那以后，沈秋烨终于让步承诺不再干涉他的决定和自由。

　　沈漓也心知母亲是怕因为她自己的立场而影响他的太子之位，故而九年都不与他见面，但是……母亲又何曾问过他——太子之位在亲情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

　　“昭昭，让阿爹抱抱——不错不错，最近圆润了不少。” 着一身布衣的男人笑着抱起女儿转了几个圈。
　　男人虽身穿布衣，举手投足的矜贵之气却全然无法被掩盖。

　　那梳着羊角辫的女孩那着糖画，小嘴一嘟。
　　“阿爹——不许说我胖！人家阿钰哥哥和我说了，小孩胖胖的有福气。”

　　男人捏了捏女儿的小鼻子。
　　“我看你呀——真是被沈漓那小子勾去了魂。天天阿钰哥哥阿钰哥哥地叫，他就有那么好？”

　　小女孩似乎有点害羞，直往男人怀里钻。
　　“好，阿钰哥哥天下第一好。”

　　“那阿爹呢，怎么不是第一？”男人将女儿高高举起，逗得女儿咯咯直笑。

　　“阿爹，阿爹——阿爹！”

　　沐霄阁内。

　　郗芷猛然惊醒。房内一片寂静，唯有她的呼吸声在空气中回荡。

　　“阿爹……”

　　天色微亮，郗芷已经顾不上关心那位美人的身体了，穿戴好衣服，拿起佩剑，翻上屋顶，向黎雨阁行去。

　　****

　　黎雨阁内。

　　沈漓高热依旧未退，头昏昏沉沉，但也不得不早起为祭祀而准备。

　　沐浴、熏香、穿冕服、戴冕冠……

　　“公子，今日您身体抱恙，为何还要去大典？”阿星站在沈漓身旁，为他穿上绣有明黄色金龙的黑色冕服。

　　沈漓脸色虽然苍白，轮廓却刚毅而俊美，在冕服的衬托下不失威严和矜贵。

　　“母亲的要求。” 沈漓揉了揉发疼的头 “再说，我身体一直不都这样，习惯了。”

　　在郗芷刚到黎雨阁时，只看见穿着尊贵的沈漓坐上马车。郗芷有些头疼，却也不好直接在大街上动手，便在后面跟了上去。

　　不过一炷香，马车缓缓停下。

　　阿星扶着沈漓在一群侍者的环绕下，消失在郗芷的视线中。

　　“太庙？” 郗芷有些疑惑。“黎雨阁阁主为何会来皇家祭祀之处？”

　　郗芷来不及思考，趁着门口侍卫不注意，轻身一跃，翻进庙中。

　　****

　　皇家太庙。

　　“陛下，太子殿下到了。” 内侍轻手轻脚穿过殿堂，伏身禀报。

　　沈秋烨端坐在龙椅上，拿笔的指尖微顿。
　　“让太子进来。”

　　不过片刻，沈漓便大摇大摆地走进殿堂。还未跪下问安，便毫不客气地坐在大殿角落的椅子上。

　　殿中空气仿佛凝固了。

　　下一秒，内侍纷纷跪下，生怕皇上因为这不讲规矩的太子殿下而大发雷霆。

　　堂上的沈秋烨倒是丝毫不在意，端起慈祥而温柔的笑容。
　　“钰儿，朕好久没见到你了，近来身体可好？”

　　“谢陛下关心，臣近来身体愈发差了，或许命不久矣了。” 沈漓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茶杯。

　　“钰儿，不要说胡话了，今日大典，大玥的列祖列宗一定会保佑你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敢问陛下，当年毒害我的凶手你可找到了？你就不必对我假意关心了。”

　　沈漓抬起头，直视大殿上的男人——大玥最尊贵的皇帝陛下，他也许是个好皇帝，继位以来护大玥二十余年安宁无忧，但他一定不是位好丈夫……好父亲。

　　说罢他便站起身，象征性地拱了拱手。

　　“臣告退。”

　　高堂上沈秋烨看着沈漓远去的背影有些头疼，他长叹了口气。

　　“钰儿，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才能明白，帝王家最容不下的，便是有情之人……”

　　****

　　郗芷蹲在祭坛边的屋檐上，望着空中的鸽子发呆。
　　看刚才那俊美无双的小公子周围的阵仗，他似乎……就是大玥国极少露面的——太子？郗芷有些吃惊。
　　“太子……沈漓，沈漓？”
　　大玥太子的名讳她倒是也略有听闻，只是这沈漓……她总觉得十分耳熟。

　　祭坛边，祭祀像是要开始了。

　　郗芷精准地在人群中找到了沈漓，他头戴着十二旒冕冠，跟在一个男人后面。
　　那个男人剑眉星目，气势不凡，眉眼与沈漓十分相像，应就是大玥皇帝——沈秋烨。

　　在一派庄严而气派的场面下，郗芷却发现，沈漓的脸色似乎比那个晚上，还要苍白了些……
　　“肯定是没好好吃饭……”郗芷柳眉微皱，像是惜香怜玉般的看着沈漓。

　　“迎——神——”
　　大祭司手持经文，高举法杖，口中念念有词。

　　一群身穿红色绫罗，戴着金色面具的人，拿着铃铛，随着经文而舞动。

　　郗芷有些无聊，直直盯着沈漓的脸，隔空细细描摹着他脸庞的轮廓。
　　突然，一阵剑光反射，郗芷心猛然一跳，只见扮神队伍中，一人掏出怀里的刀，悄悄靠近沈漓。

　　“来不及了。”郗芷有些焦急，刚想跃下屋顶，却见那人已然倒地。

　　人群开始骚动。
　　“保护陛下！”

　　沈漓神色恹恹，将手中毒药收回怀里。
　　“什么废物，也配杀我？”
　　阿熠见惯了沈漓下毒的速度，站在他身后，神色平淡不见一丝紧张。倒是他身旁的阿星有些吃惊。
　　“公子，你……”

　　忽的，阿熠与郗芷眉头同时一紧。
　　一群身着黑色的人持刀从另一侧屋顶跳下，而他们共有的目标却不是大玥皇帝，而是太子——沈漓。
　　阿熠与阿星同时抽出剑与对方缠斗，剑意充斥着整个祭坛。

　　沈漓有些无奈，从祭祀开始，他的身体状态极具下降。
　　可在这时候毒发的话……明日 “大玥太子命不久矣”的消息必将传遍大街小巷……
　　届时，不知多少不轨之人会趁虚而入……

　　沈漓扶额，抑制着喉中的血腥气。未曾注意到身后一人的靠近。

　　“钰儿！小心” 堂上被侍卫团团围住的沈秋烨，罕见地，露出来惊恐的神色。

　　在黑衣人手起刀落的那一刹那，一把软剑凭空出现，露出剑尾的“芷”。
　　郗芷眼神锐利，在挥剑的同时拉住因错愕而愣住的沈漓侧身一闪，抬脚踹向黑衣人胸口，随即身形一转，带着沈漓飞向屋顶。

　　沈漓眼眶红的一塌糊涂，想说什么却已濒临极限，他面色惨白，汗水顺着脸颊滴落。

　　郗芷让他靠着自己，有些不知所措。
　　“沈漓，下面哪些人该信，我该……带你去哪？”
　　“清水镇……清云阁……带我……去那里。”沈漓强撑着，吐出这些字。

　　“好，你坚持住。我马上带你走。”

　　看着沈漓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郗芷低下头，耳朵俯在他嘴边。

　　“昭昭，我是……阿钰……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