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未终》凶柿薯片

1、第 1 章

　　街上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地上蒸腾起燥热的马路气味。

　　街上的行人不多，尽管最近的新闻报道非典还在可控范围内，但各家报纸和新闻众说纷纭，一时间人心惶惶。

　　戴着口罩的家长们围在附中门口，少有聚在一起聊天的，有的从挎包里掏出雨伞，不断地从紧闭的大门往学校里看，有的则推着自行车去了旁边状元书店的棚下避雨。

　　直到校园内传来下课铃声，厚重的声音响彻在校园里。

　　有的家长连伞也不打了，不错眼地盯着从校门口涌出的学生，看到了目标连忙上前帮忙提起笨重的书包。

　　连学校都因为非典的影响提前放假了，班主任一个个三令五申让学生们把能用到的书和资料都带回家。

　　等校门口的人散得七七八八，老赵把车停得近了些，校门口正在疏散家长的保安看到熟悉的车标晃过来打招呼。

　　保安腋下夹着橡胶棍，给老赵递了根烟，老赵摆了摆手，接小少爷的时候他从来不碰烟。

　　“这一放假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开学喽，上头说恐怕连高考也得耽误。”

　　“谁说不是，苦什么也不能苦了学生。”

　　保安把烟收进了衣服的内兜里，“人各有命啊。”

　　老赵寒暄了两句，撑起伞在校门口等他家小少爷。

　　三三两两往校外走的人中出现了一个修长的身影，黑色的大伞下的脸被口罩遮住了大半，露出了一双清越冷峭的黑眸。

　　江聿时看到老赵微微蹙眉，“怎么是你来接我。”

　　老赵接过他手里的伞，“老爷子说今天晚上回老宅一起用饭。”

　　江聿时扫了一眼老赵，转身往车那边走，“我没空，让小李来接我。”

　　看到了后座的季钊，江聿时顿了顿才上车。

　　车子快速行驶在公路上，车窗上映出路边高高矮矮的建筑，过了桥后路边兀地立起了一排排方正的房子，施工的封闭围挡上印着“江氏集团”几个大字，正是即将投入使用的封闭医院。

　　江聿时漫不经心地移开视线，“这种和政府合作就能名利双收的工程，最适合他那个窝囊废儿子了，难不成还要办个庆功会。”

　　季钊终于舍得抬头，他推了推眼镜无奈说道，“你大伯这次也是下了功夫的。”

　　江聿时不咸不淡道，“这种事再出纰漏他副总的位子就该换人了。”

　　季钊合上了手里的材料，他就知道被薅过来接江聿时不是个简单的活。

　　“还是说点你这个年龄的话题吧，这次联考结果怎么样。”

　　“待会儿看到江聿明的脸色你就知道了。”

　　到老宅的时候已经天色微沉，季钊去和老爷子打招呼了，江聿时一进门就看到江聿阳瘫在沙发上若有若无瞪过来的视线。

　　江聿阳软磨硬泡让他妈给买了任天堂新出的掌机，最近沉迷于《精灵宝可梦》，玩游戏还不忘分出视线悄悄瞪江聿时几眼。

　　江聿时把鞋子换了，坐到沙发上顺便踹了他一脚。

　　“瞪什么瞪。”

　　江聿阳挨了一脚也不敢多说什么，眼睛转了半圈，圆滚滚的身子往旁边挪了挪。

　　他妈在他来之前特意嘱咐他别找事儿，在家里怎么样都行，惹到江聿时就是要倒霉。

　　江聿阳也只敢嘴上不服气一下。当年他跟他妈进门的时候，江聿时连初中都还没读，就敢在客厅里连摔带砸，威胁老爷子要是让他那个后妈进老宅，他一辈子也不回家。

　　那时候江聿阳就大气也不敢喘，他还羡慕他妈来不了这儿呢，他本来就害怕那个古怪的老头子，从那之后更怕了。

　　想他十岁前的日子多美好，虽然老爸经常不在家，好歹在家的时候对他无有不应的。自从他和他妈被带回去之后，他妈是挺高兴的，就是苦了他。他以为自己终于有个哥哥了，可谁家哥哥对弟弟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滚”。

　　而且说完就走了，再没回过那个家。不过他妈说江聿时可舍不得江家的钱，他爸和他还在公司或者别的地方见面呢。

　　想到这里江聿阳暗暗攥了攥拳头，也许江聿时就是这么想他和他妈的。

　　木质的旋转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江聿明把果盘放到厨房后走出来问道，“喝茶还是果汁？”

　　江聿明身上的校服还没换掉，这一身看起来温润无害，显得他是个最循规蹈矩乖巧不过的。明明和江聿时一个班级，知道今天晚上回老宅吃饭也没叫上他。

　　江聿阳眼睛盯着游戏，手下动作不停，本想着来一杯果汁，看了看旁边在有一搭没一搭翻书的江聿时，江聿阳判断江聿时的心情好像不是很美妙。

　　江聿时翘着的腿踢了江聿阳一脚，“要喝什么自己不会拿，真把自己当客人了。”

　　江聿阳得了准许，蹭过去自己拿喝的了。

　　江聿时合上书，勾起唇角说道，“恭喜大伯了，听说这次合作项目很成功。”

　　江聿明很意外能从他嘴里听到自己老爸一声好，嘴边也噙了一抹笑意。

　　“要是知道了你这次联考成绩，大伯想必会更高兴。”

　　江聿阳低头小口喝着果汁，眼睛滴溜溜地转。

　　等江聿阳他爸江羿和大伯江朴一起到家的时候，季钊刚从老爷子的书房里出来不久。特意多等了一会儿，准备和刚进门的二位打了招呼再告辞。

　　江朴说什么也要留季钊在家里吃饭，正好也好久没回家了，让他吃完饭留下来陪陪季叔。

　　季钊客气了两句，看到江朴身后江羿递过来的眼色，微微迟疑了一下便没再推辞。

　　江老爷子出来看到季钊没走，笑着调侃道，“看来我老爷子留你不好使，还得是顶头上司说话才有用。”

　　江聿阳看到他爸江羿来了赶紧凑过去嘀嘀咕咕，江聿时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今天晚上吃饭的氛围还算是愉快，老爷子也是难得心情不错。

　　“你们兄弟俩这次算是给我省心了，打通政府这关不容易啊。”

　　江朴听到这话眉目舒展，眼角带笑。一贯不苟言笑的江羿，闻言也勾了勾唇角。

　　“我年纪大了，你们要是靠得住，我也能多活几年。”

　　江老爷子说到这里问季钊，“对了，你妈年前生的那病怎么样了？”

　　季钊恭敬地回道，“医生嘱咐要静养，我妈就回老家歇着了，那块儿风景好，人少，清净。”

　　江老爷子点了点头，“你老家昭溪镇我也去过，依山傍水，是个好地方，有灵气。”

　　季钊顿了顿说道，“是啊，离得也不算太远。不过最近外地去那儿的不少，听说出了位获文学奖的作家，就在那附近，很多人去参观。”

　　江朴闻言放下筷子，看向季钊说道，“之前乔松报上来的提案，是不是就是这个地方？”

　　江老爷子问道，“哪个提案？”

　　“乔松之前报了昭溪镇的开发项目，后来政府的项目来了我就没再管了。现在想起来那个提案相当详细，看样子那地方挺有人文情怀，听说建筑特色也保存得很完整。”

　　江羿吃着饭八风不动，江朴俨然已经是跃跃欲试的样子了。

　　“最关键是成本可以控制，一个没什么人的小镇。到时候加大营销投入，包装文化特色，还能让外出的年轻人回流。”

　　江老爷子看向江羿，“你觉得呢？”

　　江羿谦恭地笑了笑，“前景很不错，不过我手头上还有其他项目，就不给大哥添乱了，这种小案子大哥应付得来。”

　　江老爷子从江羿身上收回了目光。

　　江朴靠在椅背上说道，“爸，你也有年纪大的时候，咱们江家又不缺这么个小地方，何况江羿在规划局和旅游局都有说得上话的人。”

　　江老爷子喝茶不语，乔松这个提案显然不是偶然，两会召开不久，可以借此机会乘一乘东风。

　　“那小钊你正好回老家看看你妈，顺便在那边了解了解情况，先和本地政府说上话，通通气。”

　　季钊答应了下来，江聿时抬眼，视线与他爸江羿的眼神在空中交汇，心领神会。

　　江聿时夹了道菜不动声色地说道，“正好我也放假了，顺便去看看季婶。”

　　江老爷子放松了神情，这会儿听到江聿时说话乐了，“好啊，你给你季哥打下手，这活儿你干过，顺手。”

　　顿了顿又说道，“那聿明也一起去吧，放假了出去走走。”

　　江聿明显然对这种下乡活动不感兴趣，江聿时也不想让他跟在旁边碍手碍脚。

　　“他放假有空的话倒是可以去补补课。”江聿时慢悠悠提醒道。

　　江朴闻言看向他儿子，“这次没考好？”

　　神情却不见怎么紧张，看着低头小口喝汤的江聿明甚至笑了笑，“没事，不要考多高的分儿，不想去就算了，这孩子不爱出门。”

　　江聿时和季钊一起去昭溪镇的事就这么敲定了，吃饭完江朴和江羿要先告辞。

　　江聿阳很快就跑他爸车上去了，恨不得早点离开这地方。

　　江聿时和他爸在后面慢慢走着，雨刚停没多久，泛起一阵凉意。夜色笼罩住庭院，树叶被风吹得摇晃着发出沙沙的声音。

　　“你跟季钊走一下当地部门和领导的流程，他们自然会取得当地的同意，剩下的事就好办了。”

　　四下无人，江羿的语气松快了不少，“江朴看起来是有些得意忘了形，给他把障碍清一清，他把这个项目落了地，过两年政府文件一出，竹篮打水一场空。”

　　“对了，你姜叔叔在资源局那帮了忙，回头你和他女儿一起吃个饭，上次见面还聊到你了。”

　　江聿时一双墨黑的眼睛冷冷淡淡的，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车库前昏暗的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江羿侧过身去看他，“你也不小了，我一向器重你，你爷爷那边倒没见有什么表示，反而对那对不成器的父子更上心些。”

　　在车上等了一会儿的江聿阳不耐烦地摇下车窗，伸出头拉长了尾音喊：“爸——能快点走吗？”

　　江羿拍了拍江聿时的肩，江聿时看他上了车，往旁边让了让，车子载着昏黄的灯光驶出了大门。

　　大门缓缓关闭，江聿时才转过身来，索性在这儿等季钊的车开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