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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1.
      浴室里飘着一蓬蓬乳白色蒸汽,毛利兰刚刚把洗净的长发盘在头顶,掌心擎着一大朵香皂开出的泡沫云。难得今天外出游玩一趟,还在神社祈了福,却偏偏遇上地震,最最不幸的是有人因此受了伤,希望这绵密结实的泡沫可以帮自己除去一身汗水、尘土,还有倒霉气。即便受伤的不是她,亲近者的霉运也无异于她的霉运。水汽熏蒸着一浴室的暖暖花香,她把打出来的半固体泡沫涂满全身,手掌抹过右肩时,她用手指比划了一下印象中那个伤口:一道划过锁骨的长长血痕,前进,最终戳进昴先生的脖子根部,看起来像个马虎写就的感叹号。如果不是当时他的毛衣被不知为何物的凶器开了个豁口,她未必能立刻察觉到那道血痕。伸手翻下他的毛衣领纯粹出于对伤势关心,没想到探得的不止伤情,还有一份隐情——他的脖子上不仅有一枚硬币大小的伤口,还带着个项圈模样的电子装置,还有……与皮肤存在明显分界的一个圈。手指抚上去,她惊讶地发现那圈其实是某个秘密的边缘,秘密就是他的脸,一张捏造的脸。长久以来对这个人的不安在那一刻终于找到依凭:原来冲矢昴是个纯属虚构的角色。巨大的震惊与好奇蕴集在她指尖,她沿着那个圈入神地抚摸,直到一抹红色刺进她的意识,令她想起现场还有如假包换的流血和如假包换的昏迷,不该在这种时候为他脖子上的累赘们分心。她开始在身上的口袋挨个摸索,最终为那个硬币大小的伤口摸来一条手绢。

      唰,毛利兰打开花洒,雪白泡沫开始从她赤红的双脚边流散。哗啦啦的水声只响了短短一阵,她开始往身上打第二遍泡沫。反正这会儿家里也没人急着洗澡,时间都是她的。进浴室前她收到柯南的短信说他们正在回来的路上,她回复说辛苦了,路上小心。从浴室出来时爸爸正在矮桌前喝不知道第几罐冰啤酒,今天他劳苦功高,她决定放纵他的畅饮。毛利小五郎一见着女儿又开始重复路上的絮叨,关于地震发生时他想到她是多么担心——他打出个冰凉的酒嗝——又是如何一联系上柯南就想办法赶过去的。毛利兰坐下,对小五郎的邀功偶尔嘉赏几句,她是很感谢爸爸,但心里揣着事,对谈话提不起热情。很快毛利小五郎就趴在桌上睡着了,豪放睡姿占了大半个桌面。毛利兰打开通讯软件,看了看刚刚和柯南互发的短信,又往下找到另一个对话框,对话停在一周前:“不过兰小姐要是有别的安排的话,请不要在意[微笑]”“好吧,那我也一起去。”

      柯南到家时她正趴在桌上无聊地盯手机。毛利小五郎仰躺在榻榻米上,呼噜打得山响。她抬头小声问进门的人,昴先生怎么样?柯南一边脱鞋子,一边说,他的精神看起来还好,不过医生说起码要一个月才能拆石膏。那他是一个人在家吗?嗯,他不让我们帮忙,说一个人没问题。柯南走过来,占着矮桌一边坐下。见她一直皱眉头,他宽慰道,放心啦,我看他已经很会使拐杖的样子。她闷闷地说,那就好。从森林公园赶往医院的路上她已经把山上的情况仔仔细细地讲述过一遍:她和昴先生是在地震前分开的,地震发生时他在山顶遇到一点“小意外”(这部分由冲矢昴自述),后来她在后山半山腰上找到了他,把他扶下山。

      “真是的,当时你们手机总是打不通,我都急死了。”柯南又说起那时候的情形,“还以为你们遇到了什么危险被困住了呢。”

      她默然看着他真诚的脸,眉头皱紧,双目半阖,这些都是他可视的担心。

      “其实你应该先把昴先生放在那里,先往下找有信号的地方联系我们,我们可以找人去帮忙的。”

      “唔……把昴先生一个人留在山上我不放心啦。”

      他理解地叹口气,说:“昴先生真够倒霉的,还好小兰姐姐你没事。”

      她对他笑笑,算是赞同自己的确幸运。

      现在她面对柯南所持的“平常心”可是她千锤百炼炼出来的重大成果,这几个月来,每经过一个夜晚的回炉,这颗“平常心”都在天亮时多一分坚实沉稳。从前曾经也有过一段她猜出他身份的日子,她也像现在这般不说破,只是那时她一直在等待他的坦白,如今心境里却好像丢失了这份等待。从他以柯南的面目进入她的生活起,对于柯南就是新一这件事,这一路她反复怀疑过,也曾经叹息着期盼过,更曾敞开心胸接纳过,走了这么迂回的路,最终却在工藤宅门外迎来一记“撞破”,事情因此才定格在难堪的地步。比起惊讶或失望,难堪对她来说恐怕是更精确的用词,只因惊讶是对真相,失望是对他人,难堪则是恍然大悟后问自己:果然就是以前想的那样,怎么那么多次都被骗过去了呢。

      对质?不不,她不要对质,对质的激情早已不知消退在哪个时间点。新一这么固执,这么大费周章,背后怎么会没原因,她懂的。事实在她胸口开了个难堪的大洞,她就努力拿“平常心”去填,偶尔会从缝隙处泄漏一点沮丧情绪,但已经填得足够稳固,也越来越来密合。

      “抱歉哦柯南,今天让你担心了。”她柔声细语地回应他的担忧。

      既然柯南已经到家,她也问过冲矢昴的状况,可以放心去睡了,坐车本来就累人,何况今天她还结结实实干了许多体力活。和柯南道了声晚安她回到房间,脸朝下倒在床上。枕头的热情拥抱让人窒息。睡着前她想到自己的手绢没有了,明天得记得拿一条新的备着。

      另一边工藤宅中,赤井秀一大大咧咧地半躺在浴缸里,水深齐肋,活动受限的右腿随意架在浴缸边沿。这个姿势,洗澡水稍有不慎就会毁掉新打的石膏,但他看起来不甚在意,好像洗澡的优先级理所应当排在区区伤痛前头。湿漉漉的短发打着卷向下滴水,水在脖子的伤口上淌了又淌。他对待伤口的态度显然已经有负那条手绢,还不够,还拿潮湿的手指抚上去,沿着锁骨的划痕一路追踪,停在脖根硬币大小的伤口细细抚摸。绿眼睛在这时闭了起来,疼痛有时能供应微妙的快感。浴缸旁边摆了把椅子,放在上面的手机已经哑了一晚上,似乎有个该来信的人正与他天各一方地沉默着。他猜她是不会有信了,否则一句简单的关心早就该传过来。现在是他没想好该主动去信,还是维持敌不动、我不动的局面。奇怪啊,明明已经互相掌握对方的秘密,心态上却又成了敌人,就好像秘密不是秘密,是由两人各执一端的把柄。那条手绢搭在盥洗台边,大半个身子垂荡下来,血渍醒目,仿佛手绢正因受伤而垂死。她究竟是忘了收回这条手绢还是丝毫不介意让它留在他脖子上呢?从在医院他自诉身上只有一处伤时她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答案显然是后者。他明白她的意思,无论他身怀多么惊天动地的秘密,她可以不触碰不注视不谈论,无论伤口长在谁身上,她只关心伤口本身。

      他撑着浴缸边沿把身体从水里升起来,上肢多干了一份下肢的活儿,手臂肌肉几乎鼓胀到极限,皮肤上的水流也流得更加崎岖。浴缸旁摆椅子是为了能把自己顺利转移出去。他右膝跪到椅子上,左脚在水里站稳,穿上搭在椅背的浴袍,重心从左腿到右膝再到左腿交换两次,人就从浴缸里出来了。狼狈是狼狈,但他的狼狈经历多了去了。在山上被她找到时肯定也很狼狈。

      拄着拐挪到盥洗台前,他对着镜子转动脖颈,让浴袍领口露出那枚伤口。伤口所在的位置恰好是颈动脉窦附近,他今天短暂的昏迷大概和这个位置受创有关。终于他还是打开镜柜取出一小瓶碘伏,拨开衣领,给鲜红伤口叠上一层金棕色。还是护理一下伤口吧,他垂眸瞥了一眼,别辜负了这条好心好意的手绢。最后贴上两道创可贴,算护理完成。他拿起台面的手绢,挤上皂液,龙头本来出温水,他特地拨到冷水一侧。血污要用冷水才好洗。淡淡皂香一点点揉进布料里,冷水一冲,泡沫和这场意外的遗迹都消失殆尽。他把拧干的手绢对着天花板举起来,灯光穿透布料纤维落入他碧绿的眼睛,手绢被洗得干净清爽,纯白底色上只剩几朵淡蓝的印花。

      2.
      “兰,一起去吧!”走在毛利兰左侧的世良真纯用胳膊肘捅了捅她,正劝说她一同前往某个地方。

      “就是啊,反正都已经考完了,去嘛去嘛。”右边的铃木园子也帮着添了把火,但还是没有得到她即刻的回答。

      “以你的成绩肯定不会有问题的啊,”园子叉腰叹气,“搞不懂你在担心什么!”

      一月中旬的大学入学共通考试毛利兰考得很好,分数出来后她选报了两所国立大学和一所私校参加个别学力检查,俗称二次试验。出游遇上地震的事恰好就发生在她备考二次试验时期。如今已经是三月上旬,高三学生基本都把该考的试考完了,人事已尽,接下来就是录取结果和高中卒业礼。如无意外,四月初她就要去上大学。

      “我没有在担心成绩啦。”她一边回答园子,一边朝前看。沿着这条路继续往下走,她们马上就会走到工藤宅。

      “那干嘛不去?”

      “我没说不去啊。”她一脸茫然,把急性子的世良和园子噎得吞进一口空气。

      她们口中要去的地方其实就是热带乐园。这两年热带乐园为了吸引游客,每个季度都会制定一个特殊主题,园内许多游乐项目也会随着主题更换内容,听说本季好玩得不得了,眼看这个季度快结束了,大家也空闲下来,这才商量着想周末一起去。

      “那就说好了一起去哦!”世良转了个身,面向她们倒退着走。

      园子大声应和,她只笑笑不说话,园子对她的反应不满意,便问:“喂兰,我说啊,你该不会是在想新一的事吧!”

      前头就是工藤宅,她作这样的联想不无道理。

      毛利兰也没否认,只说:“新一说学校的事他有在留意啦,不过要等忙完这段时间再申请……”

      园子没好气,大声说:“反正他就算上大学也是天天在外面查案,申不申请也没差啦!”

      工藤宅就在左前方了,毛利兰不再作声。新一是遇到了麻烦,但她没法替他多争辩。园子不知道她早已将柯南等于新一的事实消化好,如今的精神压力主要来自那条本来就没打算收回的手绢。尽管最近都没联络,但难保那位昴先生什么时候会有“问个明白”的兴致。想到这里毛利兰就冒汗,但愿那个人永远不会有这样的兴致。

      路过工藤宅的大铁门,三人难免转头往院子里看。现下住在里头的那位可千万别在这时候突然现身,毛利兰祈祷。回到铁门未锁、木门虚掩的那一次,假如他没有花时间收拾地上的食材,没有掏烟盒和火柴的拖延,假如他直截了当地把门打开,那他铁定能抓她的现行。她脸上将会是一副藏不住事,通通招供的表情。得感谢他那通磨蹭,也感谢他是昴先生——总是让她感觉不安、被发现后第一反应是做个笑脸迎上去的昴先生。要是当时开门的是柯南,她的反应应该会大不一样。从前她的不安直觉告诫她不能和昴先生谈起新一的事,谁知人家本就是同盟,唉,是她搞反了,全反了。毛利兰低头揉揉鼻子,平常心平常心。

      园子和世良隔着偷偷伤神的她畅聊即将发生的热带乐园之旅。本季度的主题是日本民俗,据说好评如潮。而毛利兰之所以一开始没有痛快答应同去,倒不是因为工藤宅或者新一的事使她心不在焉,而是想到了乐园里的鬼屋。早就听她们说起过本季的鬼屋,据说现场极其阴森恐怖,从布景到配乐都是一流水准。世良和园子未必不怕,但怕不妨碍她们找刺激,而她可从不在鬼怪之事上和自己过不去,何况还是她最怕的日本民俗鬼怪。但又不能直说她不敢去,扫兴事小,万一她们本来不是非去鬼屋不可呢?她心里嘀咕,她知道这两个家伙,越说害怕,反而越容易让她们起“歹心”。

      “总之学校的事情先别去想啦,周六我们先痛痛快快地玩一天!”世良笑得露出两颗虎牙。

      “就是就是,听到没有兰!”园子督促。

      毛利兰只得闪烁地应了声好。搞什么鬼,这回答明显不够由衷,园子大人不肯轻易放过。

      “兰。”

      “啊?”

      园子靠近她的耳边,语气突然轻得像是发自一缕幽魂:“其实……你是怕我们会带你去鬼屋对不对?”

      毛利兰缩着脖子躲避,嘴里否认说才没有那回事。世良笑嘻嘻地从另一边加入这场即兴捉弄。她揽过她的肩膀,阴森森的句子吹到她脸颊上:“这次鬼屋的背景可是冥界哦,一踏进去就是死后的世界……”

      后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想象力一旦被牵着走,脑海要冒什么画面就由不得她了。她赶紧捂住耳朵,口中大喊听不见听不见,啦啦啦什么都听不见!园子和世良怎么肯轻易放过闹她的机会,她们一人捉住她的一根手臂,一唱一和道:“门口就站着夺衣婆、解尸鬼……”“有的舌头绕在脖子上,嘴巴裂到耳朵根,眼睛只剩两个血洞,还有……”

      毛利兰尖叫一声挣脱两人的钳制,一溜烟地跑了出去。后头的世良和园子停下脚步,反派得逞般止不住地哈哈大笑。一旁工藤宅二楼的绿眼睛从窗帘缝挪开,眼周的硅胶皮肤也带着一丝丝浅淡的真实笑纹。

      3.
      冲矢昴坐在东都大学的食堂里,手拿一罐黑咖啡。他望向自己的两点钟方向,和他一样形只影单的女孩正左手捧着手机,右手捏着薯条往嘴里送。一个人吃饭,手机的确是最好的伙伴。冲矢昴也拿出自己的手机,发出一条短信。很快两点钟方向的女孩薯条不吃了,在纸巾上搓干净指尖的油脂和盐巴,手机被她搁在桌上像件易燃易爆物品。

      毛利兰的升学过程和预期的一样顺利。这所离家不远的大学是她的第一志愿。园子和世良虽然也留在东京,但三个人三所学校,除了周末相约,平常难得见面。学校虽然离家不远,住宿费也不算便宜,但她还是申请了宿舍,只是每隔两三个礼拜回家一趟,毕竟家里还有她挂心的人。开学到现在两个多月,没结交到什么亲近的朋友,一日三餐主要靠手机陪伴,忽然收到那位昴先生的短信,手机也变得不那么亲切了。她盯着屏幕上“兰小姐”三个字,盯不出它隐含的福祸。反正不太像福。

      又一则消息传进来:“两点钟方向。”

      毛利兰抬头找去,一头栗色短发的眯缝眼男人面孔正朝着她。他隔着好几排桌椅和食客对她温和一笑,她努力收起见鬼了的表情。经进入6月,气温敦促男人把高领毛衣换成了短袖衬衫,只是领子扣得严实规整。自从那次露营后,他们一直没有过联络,更不曾碰面,还以为那是默认了有秘密的人之间应该互不打扰,现在是什么情况?她踌躇着,作为晚辈,也许该由她过去打招呼。

      结果是他先拿着咖啡健步走了过来。不需要拐杖,步态也没有瘸跛,完全看不出脚上受过伤。毛利兰将餐盘往自己的方向挪了挪,既然他决定要坐过来,她就给他腾位置。

      他微笑在她对面落座,十足一位老朋友。可惜老朋友不会有这么锐利的眼神。眯缝眼发出的目光往她脸上一探照,她就下意识垂下眼皮躲开这种直射。他的目光和那些话里有话的试探都很会先声夺人不是吗,当初轻易就把“无意中听见”变得像是她的罪过,使她挺着腰杆、僵着脖子、挂着假笑,不敢在那顿晚饭早早投降。

      “好巧,昴先生怎么会来这里。”

      “我是这个学校的研究生啊。”他说得面不改色。毛利兰心里翻了个白眼。戏份做得如此足,真是个出色的演员。

      她对他的不安始于见他的第一面。她确定自己从前并不认识“冲矢昴”这号人物,只是初见便觉得熟悉。没见过的人又怎么会熟悉,也许这正是不安产生的原因。如今她已经知道“冲矢昴”不过是个壳,这熟悉或许还有渊源可以追溯也说不定。

      “那……那昴先生的脚伤好了吗?”

      “嗯,已经完全康复了。”

      她点点头。

      停顿了片刻,他又说:“脖子上的也是呢。”

      “哦,那太好了。”

      她微微笑,真心替他高兴似的。他被她的平静语气撞了一下。她的脸在他的探照灯目光中格外坦荡,像是在说,你所有的怀疑她一概承认,话里有话大可不必,别再在她身上花心思了。

      冲矢昴若有所思地盯着她,自己的笑容没了。气氛现出一点剑拔弩张的端倪。她还是一脸愉快,低头拈了根薯条进嘴里。不过短短几句话的时间,粗切的现炸薯条就有点潮了,好可惜。

      她推过餐盘,邀请道:“昴先生也尝尝吧,这个食堂的薯条特别好吃,再不吃就软掉了。”

      他笑她的好脾性,哪怕是装出来的。他拣起一根薯条,蘸了蘸进旁边的芝士酱,很好吃,不过他的食指指腹今天下厨时不慎切伤了,此刻正被盐粒腌得微微刺痛。

      “大学生活还习惯吗?”他话锋一转,收起了近来和她说话时惯有的阴阳怪气。

      “挺好的,没有什么不习惯。”

      “你留在东京,柯南很高兴呢。”这回他真不是有意戳她痛处,只是听那小子很自信地说过,兰去上大学也没关系,她肯定会留在东京的。

      嗯,毕竟回家比较方便嘛。”如果她问,他会愿意告诉她新一的境况吗。大概是不会的。

      “多久回去一次?”他明知故问。

      “唔……两三个礼拜吧。”

      一盘薯条被两人一来一往消灭干净。她把没来得及喝的蔬菜汁拿在手里,说:“抱歉,我得走了,等一下还有课。”说着她递给他一张纸巾,给他擦手用。他接过纸巾,没对她的话表示怀疑,她不想和身份不详的人坐在一起有什么奇怪的呢。

      “再见昴先生。”她谨守道别的礼仪,只是端着托盘走得潇洒,到底也没追问他为何莫名其妙地出现。本来他途经此地特地想向她道谢一声来着,不过看她的态度,这道谢她是并不盼着,也不需要。

      一入七月,东京的气温就不可收拾地往上飙升。午后她在家中想自制一点冰镇饮料,翻出红茶包才发现冰箱里居然一只柠檬也没有,以前她在时这可是家中常备。她合上冰箱门叹了口气,真是的,每次回来家里不仅乱,而且总是缺东少西的,爸爸和柯南把日子过得真是粗糙。可惜两个男人都不在家,她的数落找不着对象。本想立刻去趟超市,又被手机上的气温数字唬得不敢出门。直等到太阳下山了她才穿着清凉的红背心和牛仔短裤,提上购物袋出发。既然有心跑一趟超市,她打算干脆多囤点东西,下次她再回来该是放暑假的时候了。她边走边回忆心里草拟的购物清单:柠檬……鸡蛋……泡面……各种零食……啊,对了,再买点话梅和紫苏做气泡水!明早她就得回学校了,冷饮可以多做些冻在冰箱里,让爸爸他们明天也能喝上。

      天边的红霞已经过了最旺的时刻,烧得只剩余焰。这个点去超市可以买些打折菜品,轻轻松松把晚饭对付过去。她心里乐滋滋的,脚步轻快。过了这个路口就到工藤宅,她想起该给柯南发个信息,告诉给他她去超市了,今天的晚饭要晚点吃。注意力都在手机上,听到前面好像有人提到新一两个字时,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这条小巷前头右拐就是阿笠博士家,刚刚似乎有人影从她不专注的余光里一闪而过。她的脚步迟疑起来,在进入路口前停住,探出一只眼睛。

      “好了没有啊博士。”是柯南在说话。

      “这、这,哎哟别催啦新一。”

      “呵,工藤你越是这样催他,他就会越慢哦。”

      原来最近博士给自家大门研发并安装了新的门禁,可惜五次里会有三次失灵。每次维修完这识别系统都答应得好好的,一扭头就翻脸。两小一大三个人无奈地站在门前,要进去,就得让博士驯服他的新发明。

      百无聊赖的小男孩开始颠身边带着的足球。嗵,嗵,嗵。是足球打在膝盖上的声音。毛利兰从墙角收回自己窥视的眼睛。眼睛不幸,本不想看到这些的。她脱力地靠在墙上,双手把脸捂住,再次明白对于有些事实,知道是一回事,亲历是另一回事。

      糟糕,再不去超市打折菜品就被抢光了,还等什么?可是伴随着近在咫尺的嗵嗵声,她眼眶的潮热渐渐酿成眼泪。原来是在等注定要来的眼泪。

      感受着掌心的湿热,蓦然听到另一把嗓音。

      “你又在哭了。”

      她的身体瞬间僵直。这,好熟悉……不光嗓音,连内容也是。分明是从过往历史里截取播放的一句对白。毛利兰惊讶地松开捂脸的手,看见冲矢昴正靠在她对面的墙上,与她相隔不到五步。刚刚说话的是他?但那明明不是冲矢昴的声音啊。她双手僵在空中,脸颊挂着半凝固的泪痕,连他从哪个方向来的都不曾留意。

      “你怎么总是在哭啊。”这次倒是熟悉的冲矢昴嗓音了。

      他双手插兜,站直身体。毛利兰看着他缓步走过来,想起记忆里某一号人物。她第一次见那个人,是在15岁时在纽约……愣怔地注视着那双绿眼睛,这是她第一次看清冲矢昴的眼珠,原来他的眯缝眼可以一点也不眯缝。她记得那个人,也有双绿眼睛。

      他走到她面前,两人相距不过咫尺。他们就站在小巷的尽头,墙壁的拐角处,若再往外去一点,就和阿笠宅门前的三人在同一条小路上了。冲矢昴突然像要主动曝光一样向左跨了一步,与她错开大半个身位。路上的人起码能看见2/3的他。毛利兰惊恐地注视着他的举动,大气也不敢出。她才知道自己原来那么心虚,生怕眼泪被柯南撞见。他究竟想做什么?

      冲矢昴用脚停下一只滚过来的足球。

      “昴先生!太好了,麻烦你踢回来。” 追皮球的男孩跑到一半,很高兴有人能替他省下脚程。

      冲矢昴不言不语,用左脚内侧轻轻一送。

      接到球的男孩脚尖一挑,又颠起球来。“诶?昴先生刚刚是在和谁说话吗?”隔这么远交谈不礼貌,男孩似乎想自己上前来一探究竟。

      冲矢昴还没答话,隐在墙内的右臂突然被抓住。他瞥了一眼她的脸,她正瞪着他,放下所有柔软和礼貌、恶狠狠地瞪着她。

      “我一个人,能跟谁说话。”他笑笑,用能使问题显得荒谬的语气回答。

      抓他右臂的手滑落下去,缓缓松开。柯南已经转身往回走,他可以不加掩饰地看向她的脸。她正垂着脑袋,脸上的眼泪混合着半明半暗的黄昏色彩。

      一定要站在这里哭?真是个……笨女人。

      他抽出口袋里的右手,想把手绢递过去。几个月前她慷慨赠与的那条手绢。她却猛地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转身,不紧不慢地走,走,拐了个弯,彻底消失在小巷的另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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