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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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绵绵，京中连下了两日的暴雨终是有了停歇的趋势。
青灰色的天幕给富丽堂皇的宫殿蒙上了一层阴翳，皇宫内最偏僻破败的冷宫前，宋宁嘉执伞与高女官相对而立。
高女官褪去了女官制服，此刻身着最低等的宫女制衣，往日总是挺直的腰背如今也佝偻了几分。
“此次多谢宋女医了。”
宋宁嘉的视线在高女官鬓间的花白之色上短暂停留，而后颔首回礼，“女官言重了。”
高女官露出一个苦笑，“女医何必再叫老妇女官。”
宋宁嘉垂下眼帘，轻声回道：“当日在内廷监，幸得女官为宁嘉说话，宁嘉一直感念在心。”
高女官双唇抖动了两下，似是想说些什么，最后只是语气苦涩道：“天冷路滑，女医慢走。”
哀叹的语调映着此景，听起来甚为悲凉。
宋宁嘉回以淡笑，无言转身。
视线的最后是望着天空呆滞出神的暮年老妇。
*
此时，与她背道而行的宫道上有两个人正沉默地注视着眼前一幕。
站在前方之人身型高大，虎背蜂腰，一双眸子像森林里的猛虎，气势勃然。
“那是谁？”他的嗓音浑厚低沉，此景之下有一种靡靡之感。
“宋宁嘉。”身后回话之人声音略哑，自带一股阴沉之气，“给贵妃制香的女医，线索就是她提供的。”
三皇子顾凌昊闻言浓眉紧蹙，虎目微眯，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的身影，眼中略有思量。
待瘦削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宫道上，三皇子才抬步朝着冷宫走去。
高女官转身正想离开，余光内蓦地瞥见三皇子大步而来的身影，急忙上前行礼。
“殿下，您来了。”
三皇子嗯了一声，问道：“母妃现下如何？”
高女官心酸一叹，“这两日夜里风大，娘娘着了凉，有些高热。”说着忍不住抬袖拭泪，“您也知道如今的情况，老奴去太医令请太医根本请不动，还是回来的路上正好碰到了宋女医，女医刚过来给娘娘开了两副药。”
三皇子沉默，眼眸晦暗，紧握的双拳泄露了他此时情绪。
良久，他吐出胸中浊气，道：“先带我去看母妃。”
高女官拭去双眼泪水，躬身在前面带路。
“娘娘，您看谁来了。”高女官推开朽的抽巴了的木门，迎着三皇子二人进到内里。
屋内空荡荡的，只有一张腐朽的木桌和长凳，一盏缺角的烛台孤零零的摆在桌上，灯油已然见底。
三皇子心中怒气翻涌，几度深呼吸后才强压下将桌子踹翻的冲动。
高贵妃进冷宫已有十几日，宣明帝一直不许他进宫探视，今日下朝后才允许他来见高贵妃。
一眼没见到高贵妃的身影，他试探唤道：“母妃？”
屋内最里侧摆放着张光秃秃的架子床，床上隆起一个鼓包，还传出古怪的声音。
三皇子见状心神一颤，一个跨步上前抓住被衾。
“母妃！”
“啊！滚开！啊啊啊！”
被衾掀开之后，是形如疯魔的高贵妃。
凄厉的尖叫声在空荡的室内回响。
“母妃你看看我，我是昊儿。”三皇子使了些力气抓住高贵妃不停挥舞的手，让高贵妃的视线正落在他的脸上。
高贵妃尖叫的声音戛然而止，浑浊的眼珠开始缓慢地转动，直至落到三皇子的面上。
“昊……昊儿？”
女人蓬乱的长发下双眼凹陷，眼珠浑浊，皮肤蜡黄且没有光泽，枯槁的双手如同秋日枯枝，又干又瘦。
三皇子看着眼前脏污疯魔的女人，半点不能和从前凌厉高贵的母妃联系在一起。
“是我，母妃，我来看您了。”
高贵妃眼神清明了一瞬，死死抓住三皇子的手，“昊儿救救母妃，快救母妃出去，快让你父皇把我放出去！”
三皇子伸手安抚高贵妃，但手下突出的骨头让他动作一顿，瞬间喉间发哽。
“母妃，我定会去向父皇求情，早日将母妃接出来。”
“我要出去，我要出去，这里有那个人……那个人一直在这里……”
高贵妃清明的双眼又变得暗淡无光，开始胡言乱语。
三皇子一直叫母妃试图唤回高贵妃的神智，但高贵妃半点回应的迹象也无，他只能扭头蹙眉望向高女官。
“母妃说的人是谁？”
高女官犹豫片刻，低声道：“娘娘说的是纯——”
“不许说那个名字！”
高贵妃厉声截断高女官的话头，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不能说不能说，说了就出不去了，要是把那个人说了，陛下就不会让我出去了，不能说千万不能说……”
高女官看高贵妃疯癫的样子心一横，咬牙道：“殿下，娘娘说——”
“不许说！”高贵妃猛地挣开三皇子的双手，张牙舞爪地朝高女官扑去。
三人具是一惊。
邱廷快步上前挡至高女官身前，“娘娘息怒，女官不会再说了。”
高贵妃疯狂抓挠的动作一顿，视线落在邱廷脸的瞬间身体抖如筛糠，嘴唇哆哆嗦嗦的发出声音。
“你也来了？”
一句话让屋内三人具是一愣，三皇子震惊地看向邱廷，正对上他迷惑不解的目光。
没时间追究高贵妃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三皇子立即对着邱廷使眼色让他快出去，然后赶忙将高贵妃扶到榻上，轻声安慰。
“母妃别怕，人已经走了。”
*
邱廷一路出了冷宫，站在冷宫外的廊下躲雨，脑海里是高贵妃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他跟随三皇子两年，此前一直在府里做事，从未进宫见过高贵妃，为何高贵妃的语气似乎是早与他相识？
他的脑海里不由得浮起一个猜测，除非是……
他下意识摸了摸脸。
“你在做什么？”
浑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邱廷回身，只见三皇子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不知已在他身后立了多久。
“属下在思考娘娘的话。”邱廷回道。
与其找借口被拆穿，不如据实回答。
三皇子：“我正好也想问问你是什么意思。”
邱廷作不解状：“属下也想不明白，属下自小在肃州长大，两年前才来上京，今日之前从未见过娘娘，也不知娘娘因何缘由说出此话。”
三皇子不言，凛然的虎目在邱廷面上审视良久，见他无甚异样后才收回视线。
“回去再说。”
“是。”
他大概知道，母妃不让高女官说出口的人应当是纯嫔，在宫内都已经传开之时也落到了他耳朵里，但是现在为何突然母妃说不能提了？是有人与母妃说了什么？那个人又是谁？
还有邱廷，母妃曾见过邱廷？还只是一句疯话？
三皇子步履不停，脑子在思索高贵妃方才的疯疯癫癫说出的话。
二人一前一后走在宫道上，沉默良久后，邱廷突然道：“殿下，依属下之见，今日早朝之事还是早日告知将军为上策。”
三皇子经他提醒，脑中不由得浮现今日早朝之事。
早朝时，宣明帝突然宣布让五皇子顾凌悟到青州做监军，负责剿灭叛教。
此事表面上是去青州做监军，实际上却是去监管肃州军的行动。
这证明宣明帝对肃州处理叛教一事极为不满。
或许是为了安抚他，宣明帝今日才准许他来见母妃。
不过还好是一向少参与朝政的顾凌悟去青州，若是让七皇子前去，不一定又要给肃州找多少麻烦。
思及此，三皇子心中的怨气略平，道：“快马加鞭给舅父去信。”。
*
宋宁嘉撑伞一路回到太医令，站在廊下时发现细雨竟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雨过天未晴，还是有些灰蒙蒙的。
宋宁嘉将伞收至廊下，脑中浮现起高贵妃在冷宫的疯魔的样子，不禁露出个笑。
高贵妃的疯癫之症，怕是好不了了，王宁用了太多的谷桐草和雪莲花，是冲着夺命去的。
她心中想着高贵妃的事，直到李晴来到她身边将她思绪拉回。
李晴凑近她耳朵悄声说道：“现在谁都不想跟贵妃扯上关系，就你还往前凑，是不是傻呀你。”
宋宁嘉笑笑，柔声道：“上次我被关在内廷监，是高女官为我作证我的证词属实，后面还让人将我送出宫，这份情我得记。”
李晴松开宋宁嘉的手，嘴里还念叨，“还说我胆大呢，我看最胆大的就是你。”说罢，还一直用手挠她的肩膀。
宋宁嘉被李晴搞怪的样子逗的一乐，正欲说话时，一队内侍突然鱼贯而入。
太医令众人因宋宁嘉被禁军带走之事在前，此时一见眼前场景，一双双眼睛唰唰地集中到她身上。
“不是吧，我这么乌鸦嘴吗？”
听着李晴小声吐槽的一句话，宋宁嘉抿唇淡笑。
孙太医也不能免俗，见一队人突然进到太医令，也忙从屋内跑出来，张口欲问时，一个修长的身影迈入院中。
一时间院内众人纷纷行礼。
“参见五殿下。”
顾凌悟一袭墨蓝竹杉，清正儒雅的样子让孙太医心下松了口气。
既是五皇子来，应当不是大事。
“不知殿下来太医令是有何事？”孙太医问道。
“我今日来是为寻两名随行太医。”
顾凌悟在院内略扫视了一圈，视线落到挎着药箱的宋宁嘉身上时不动声色地停顿了一下。
此话一出，疑问的声音此起彼伏。
“随行太医？随军吗？”
“要打仗了？”
“可为何用上太医令的太医了？”
孙太医和几位资历较深的太医交换了一下眼神，其中一人问道：“殿下是为何事求随行太医？”
“青州剿灭叛教，我需要两名太医。”
宋宁嘉闻言立时抬眸去看顾凌悟，惊讶中透出点点笑意。
原来这就是季岚说的好事。
“此事不需劳动几位大人，学徒、女医、医士皆可。”顾凌悟补充到。
几位老太医面面相觑，有些为难。
随军出行，他们主动点谁都不合适。
一来青州路远舟车劳顿，太医令的人不一定吃得消；二来随军就会有风险，都是文弱医者，点谁就是让谁承担风险。
顾凌悟见几人面色犹豫，便当机立断道：“既如此，那便由我来点人。”
一听顾凌悟要点人，太医令众人皆屏息垂首，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顾凌悟视线在众人身上掠过，随手指了一个身材较之其他人更为魁梧的医士。
“你来。”
男子被顾凌悟点到后整个人还愣愣的，良久才应了声是，不情不愿地离开了藏身的药架子。
顾凌悟继续在院中扫视，待第二次对上宋宁嘉的视线时露出点笑。
“就你吧。”
顾凌悟的手隔着人群正正好好点在宋宁嘉的身上，李晴登时用一种见了鬼的表情看向还在笑的她。
不等顾凌悟的视线离去，李晴就趴在宋宁嘉耳边煞有介事的道：“你要不要找个庙拜拜啊？太走背运了。”
宋宁嘉噗嗤一笑，如飘叶入水般的笑声落在身侧几人耳中，几人纷纷用一种极为同情目光看向她。
李晴见状立马往旁边跨了三步，离她远远的。
宋宁嘉掩去唇边笑意，屈膝行礼，“下官遵旨。”
作者有话说第7章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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