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空山》绿里杨枝

20、第二十章

　　“小姐！”

　　两人唇齿开合，宋宁嘉却听不见二人的声音。

　　轰隆的巨石之声如惊雷贯耳，她茫然转头。

　　一颗被泥土裹挟的巨石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从山间滚落，如同狂怒的野兽直奔马车而来。

　　她怔在原地，双腿不能挪动分毫，巨石由远及近，逐渐占据她整个视野，她耳中的世界也忽然静止，万物无声。

　　脑中一片空白，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巨石极速逼近。

　　地动山摇，她惶然跌坐，如坠冰窖。

　　好冷。

　　难道这就是她的命？

　　所求皆不得，所愿皆成空。

　　不，她不愿意。

　　“泱泱——！”

　　她忽然听见宋宁时的声音——

　　声嘶力竭，肝胆俱裂。

　　来不及转头，一股大力突然将她拦腰抱起，温暖的气息瞬间将她包围，一只大掌扣在她的后脑上，带着她往一旁滚动。

　　轰隆巨响在她耳边炸开，马车碎裂的声音，奔逃的脚步声，还有惊慌凄厉的尖叫声，繁杂的声音一瞬间充斥她的耳膜。

　　她看不见周围场景，视线内只剩一片纯黑。

　　箍在她的腰上的手又收紧了几分，双腿也被有力的大腿夹住。

　　青竹气萦绕在鼻端，她颤了颤，伸出冷的僵硬的手揪紧了眼前锦衣。

　　一阵天旋地转，人群的尖叫声离她越来越远，耳边只剩强烈的风声。

　　不知道滚了多久，裂帛之声突然响起，两人忽地被一股力扯住。

　　她刚想抬眼，树枝的断裂之声传来，不过瞬息，又开始极速下坠。

　　“嗤。”

　　她听见季岚不耐烦的嗤声。

　　她乱麻一样，跃动不安的心忽然被安抚了，甚至有些想笑。

　　二人跌跌撞撞，滚落的速度渐缓，她刚舒一口气，膝盖忽地在一处硬石上滚过，她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哼。

　　“嘭！”

　　一阵闷响过后，二人终于停了下来，她听见季岚闷哼一声。

　　“你没事吧？”宋宁嘉赶忙从季岚怀抱中挣出，低头去看他。

　　方才的闷响声是季岚的后背正好撞到了树上，若不是被树拦住去路，二人不知道还要滚到什么时候。

　　“死不了。”

　　季岚撑着胳膊起身，抬头看了眼两人滚落的山坡。

　　还好山坡不算太陡，中途还被一个树枝勾住做了缓冲，不然两个人不是摔胳膊断腿就是被碎石和泥土埋了。

　　听季岚的声音当不是受了重伤，宋宁嘉松了口气。

　　山崩的轰隆之声依旧在山间回响，地面还有些震颤。

　　季岚的玄衣被树杈划破，沾满了泥土和碎叶，看起来有些狼狈。

　　“先离开这里，这里地势太低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拽地上的宋宁嘉，不期然听到她抽气的声音。

　　宋宁嘉一半身体被季岚拖起，另一条磕在石头上的腿还跪在地上。

　　“方才磕到了。”宋宁嘉低声解释道。

　　地面还有些晃荡，不知何时再会发生山崩，危险随时会来临。

　　宋宁嘉正想说让季岚趁着安全，先去寻一处妥当的隐蔽处，给她留下记号，她再去寻即可。

　　还不等她开口，季岚只是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竟弯腰径直把人抱到了怀中，还是用抱稚儿的姿势。

　　如今她整个人坐在季岚的臂弯中。

　　宋宁嘉先是一愣，随之脸色剧变，急道：“放我下来，我能走。”

　　她没想到季岚竟做出如此出格的动作，惦着季岚的伤她也不敢使力挣扎。

　　季岚看都没看她一眼，抬腿就往高处走，走出两步才瞥了脸色铁青的她一眼，云淡风轻道：“安全要紧，大夫可不要把我当成登徒子。”

　　“此举不妥，即使用背——”

　　“大夫你有点良心，刚才我可是撞在树上了。”

　　想起带着巨大冲击力冲到树上的一声，宋宁嘉压下心中翻涌的燥意，深吸一口气，闭眸不言。

　　宋宁嘉不愿接受她被季岚用抱稚儿的姿势走路，全程闭着眼睛，压抑着呼吸。

　　她一手搭在季岚肩上，一手缩放在腹上，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一颠一簸的也不知走了多久，季岚突然抱着她往上颠了颠。

　　她一惊，放在季岚肩上的手瞬时揪紧了他的衣衫。

　　男人散漫地笑了一下，“大夫好轻啊。”

　　“……”

　　宋宁嘉双拳紧握，忍住想把季岚嘴堵上的冲动，深吸口气，咬牙道：“再动就杀了你。”

　　季岚闻言放声大笑。

　　宋宁嘉忍无可忍，猛的睁开双眼，抓起袖摆就往季岚嘴里塞，却被他偏头躲过。

　　他的声音还带着笑，“没良心的，也不看我是为了救谁。”

　　宋宁嘉：“……”

　　她现在是真想毒哑了他。

　　“放我下来。”她气道。

　　还以为季岚会继续扯皮，没想到这次他竟破天荒地把她放到了地上。

　　宋宁嘉踉跄站定，转过身背对季岚。

　　“就这里吧。”季岚说道。

　　眼前是一处狭窄的山洞，整体略长，平躺一个成年男人绰绰有余，但宽向容不下两人，高度也只能容人侧坐。

　　这个山洞不像是自然形成的，更像是人为开凿的。

　　往里看去，还有些烧的焦黑的木头。

　　“看起来是猎人用来过夜的山洞。”

　　季岚率先弯腰进到山洞中，检查了一圈才转头对宋宁嘉说道：“进来吧。”

　　宋宁嘉闻声只微侧了身子，用余光意味不明地瞥了季岚一眼，冷着脸不应声。

　　季岚环胸靠坐在山洞中，长腿因放不下而曲起，饶有兴致地看着宋宁嘉难得一见的耍性子，揶揄问道：“怎么？怕我图谋不轨？”

　　他真是——

　　宋宁嘉深吸一口气，又在原地站定片刻，才拖着伤腿走到洞口处，冷着声说道：“让开。”

　　季岚眉梢一扬，倒是把腿收了起来让她进去。

　　宋宁嘉挪着瘸腿坐到山洞里，刚蹭到里面坐下，也不看季岚，径直说道：“把衣服脱掉。”

　　季岚桃花眼微眯，眼尾上挑，托着腮看向宋宁嘉，昏暗狭小的洞里给他的双眼蒙上一层幽光，像山间诱惑迷路行人的精怪。

　　“这次怎么这么主动？”

　　宋宁嘉被气笑了，她转过头，弯着唇。

　　“我是要看看世子衣服下面长了几张嘴，一张烂掉，其他的够不够补上。”

　　季岚听完后撑着头笑了起来，笑过以后凝着她的眼睛闪着异样的光。

　　宋宁嘉避开季岚的视线，不耐烦道：“赶快脱掉。”

　　“知道了。”

　　季岚没再废话，背过身三下五除二脱掉外袍，又解开里衣，露出精装的身体。

　　青紫色布满整个背部，尤其是从肩胛到腰部，呈现出触目惊心的深紫色，幽暗的环境下也能看出深紫色部位的浮肿。

　　宋宁嘉蹙眉，方才是季岚整个后背都撞到树上，幸好之前有树枝给二人做了缓冲，不然即使季岚是钢筋铁骨，也顶不住这一下。

　　她随意一瞥，他的左臂上，一道不长不短的伤口赫然可见，仿佛被钝器粗暴地划开，皮肉外翻，伤处深浅不一，粘稠的鲜血顺着伤口缓缓滴落。

　　“这是被树枝划的？”宋宁嘉面色凝重，蹙眉看着那处伤口问道。

　　季岚不甚在意，懒洋洋地说道：“也许吧。”说完就想把衣服穿上。

　　“等一下。”宋宁嘉制止住他的动作，上手将伤处的袖子撕得更大了些，“避开伤口，外袍不要穿了。”

　　说完越过季岚就要往外走。

　　“你去做什么？”

　　季岚拉住宋宁嘉，皱了皱眉。

　　“伤口太深了，我去找两株药草。”

　　“现在太危险。”季岚当机立断拒绝。

　　宋宁嘉想挣开季岚的手，但他抓的太紧，她只能停下动作，转身面向季岚，神色淡然。

　　“若现在不找到药，等你伤口化脓身体发热神志不清时，我只能把你扔在这等死。”

　　“好绝情啊大夫。”季岚手上的力道松了些，瞥了眼宋宁嘉的腿。

　　宋宁嘉顺着季岚的视线看向自己的腿，又掀起眼皮看回去。

　　“我没事。”说完轻轻一挣，就从季岚的掌下脱离。

　　这样就好，浅尝即止的关心，虚以逶迤的照顾。

　　这样就好，宋宁嘉想。

　　离开前她又回头看了一眼，不期然对上季岚冷肃的眼，褪下平日轻佻的笑容后，男人身上的杀伐之气一览无余。

　　二人目光交错，季岚唇角翘起对她笑了一下。

　　脸皮真厚。

　　宋宁嘉淡淡挪开目光，拖着腿往可能长着草药的地方走。

　　山崩似乎已经停了，林间又恢复了寂静。

　　待走到一处略平整的地方，宋宁嘉坐到树下检查腿处伤势，膝处一片深紫，肿胀不堪。

　　不过只是由撞击导致的，过一阵就能痊愈，比季岚的伤要轻多了。

　　宋宁嘉放下裙摆，想起自己欠了季岚一个大人情，叹了口气，认命的开始找草药。

　　她也不敢离山洞太远，只在山洞周围找了找，等采了几株可能会用得到的草药后便回了山洞。

　　弯身往洞里一看，季岚正披着里衣闭目养神，听见响动后缓缓睁开眼睛向她看来。

　　宋宁嘉沉默地挪到洞里，默不作声地开始用从外面找来的石头碾草药，如此场景让她有一瞬间想到当初在江州，她也是这样给季岚磨药。

　　直到把药敷到伤口上，二人也未发一言。

　　宋宁嘉靠壁而坐，不知何时竟睡了过去，等她被冷风侵袭，打了个冷颤之后再睁眼，已经月上中天。

　　她有些冷，裹紧了身上披风。

　　她扭头看向季岚，发现他额上竟覆着一层薄汗。

　　宋宁嘉霎时警觉，抬手欲探下季岚额头，甫一靠近就被一大掌抓住。

　　火热的大掌扣的她手腕生疼，她忍不住蹙了蹙眉。

　　季岚虚睁了一下眼，见是宋宁嘉便放松了力道，声音有些沙哑。

　　“原来是你啊。”

　　说完松开了宋宁嘉的手，又阖上了眼睛。

　　宋宁嘉拿起白日采的退热的草药，随意卷了卷就想往季岚嘴里塞，但季岚不睁眼，她只得推了推他的肩膀。

　　“醒醒，把药吃了。”

　　季岚掀开眼皮，目光定在宋宁嘉身上，笑容有些邪气，哑声道：“怎么，终于想弄死我了？”

　　宋宁嘉按下想翻白眼的冲动，掰开季岚的嘴就把草药往他嘴里塞。

　　“别废话，赶紧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