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仙不诚》闲笔二三

4、归鸿

　　李兰心做了个梦。

　　梦中她的家乡有个美丽的名字，归鸿。

　　归鸿县颇有小国寡民的风格。虽然也有朝廷派下来的官员，却从不苛捐杂税。小城所在地较偏僻，也少有外部侵扰。城中百姓安居乐业，其乐融融。

　　正值丰收时节，今年的收成尤其好。按照习俗，所有人都应出门欢庆丰收节，拜谷神，以求来年顺遂。所有人都喜气洋洋的，叫卖声、嬉笑声、乐声、欢呼声混杂一起，热闹极了！

　　突然间，乌云翻滚，狂风大作。一道惊雷闪过，天空像是被劈开一个裂口，随即雨点霹雳啪啦地落下。

　　所有的欢笑戛然而止，世界静止了。人们静止了，神情还停留在欢乐的一刻。再仔细一瞧，落下的似乎不是雨，而是鲜血……一团团的黑雾从人身上凝结出，具化成一具具丑陋的妖魔，而原本的人，只剩下一副副干瘪的皮囊倾然倒下。

　　而小小的她就站在李府中，眼睁睁的看见灾难的降临。

　　她想起来了，那句被她遗忘的预言。

　　“惑星降，妖魔出。”

　　预言早已成真。

　　“醒来了？”一道嗓音懒懒的在耳边响起。

　　李兰心睁眼，一张放大的俊脸正凑在眼前。她反射性的挥出一巴掌，又在要扇到人时硬生生止住，将人脸推到一边去，坐起身来。

　　环顾四周，熟悉的场景。由此，她确定了眼前人就是妖怪先生。

　　虽然感觉今天的他怪怪的，也不知道他为何突然以真面目示人，但也不妨碍李兰心松了一口气。至少，在这里，她应该是安全的。

　　“你看起来没有那么悲伤。”妖怪先生被推开也不恼，饶有兴味的问道。

　　“……比起悲伤，我更想知道真相。”她眼眸黯淡了一瞬，一字一顿道。

　　“你会告诉我吗？”李兰心抬头与他对视。原本应该亮晶晶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阴霾，湿漉漉的瞳孔显得愈发黑沉，似乎也充满让人不忍拒绝的魔力。

　　‘还是个孩子。表面上伪装的再淡定，眼神也不会骗人。’妖怪先生心想。在她希冀的目光下矜持地点了下头。

　　“但是有个限制，只能问三个问题，并且我只会给出点头和摇头两个答案。”

　　李兰心思考了一会儿，缓缓道。

　　“这里也不是真实世界对吗？”

　　点头。

　　“那本书和黑色珠子会害我吗？”

　　摇头。

　　“最后一个问题了。”妖怪先生善意的提醒。

　　她停顿了一下。

　　“轮回道破，亡魂无处可归。只要灵魂尚在……归鸿城中的所有百姓都能有复活的机会……对吗？”

　　天空一道惊雷直直劈下，像是在警告李兰心这惊世骇俗的想法。她却没有一点闪躲，紧紧盯着妖怪先生，想要得到答案。

　　眼看雷就要落在她身上，妖怪先生一拂袖，便将雷收了去。微微偏头用宽大的袖子遮住半面脸，不经意地擦掉嘴角溢出的鲜血。

　　“你啊你，这就是为什么我要对你的问题有限制的原因。”他微微叹了一口气，点头又摇头。

　　见她不解。微微正色，语气严厉了几分。

　　“你可知那是逆天而行？那是正道严令禁止的邪门外道。”

　　李兰心垂眸不语，神情依旧执拗。

　　他见状，又放缓了语气，略带怜惜。

　　“以你的资质，若是放下仇恨，很容易成为有望飞升的那批人。执迷不悟，会入魔。”

　　“对他人来说，成仙永生兴许极好，可对兰心来说，永生极为孤独，远远不及十几年来与亲人邻里的陪伴。若是连仇也不报了，兰心有何颜面苟活于世？又有何缘由能支撑兰心度过漫长的时间？”李兰心忍不住高声反驳，想起了昨日光影，心头一酸，落下泪来。

　　她抬手用衣袖擦了擦泪水，趁妖怪先生没注意她，不动声色地将手里紧攥的纸团塞入喉中，吞咽下去。

　　又道：“先生放心，我对妖魔恨之入骨，若有一天兰心成了那等令人厌恶的怪物，只要兰心尚有一丝理智，也会自我了断。”

　　妖怪先生心想，‘我说的入魔和你说的妖魔不是一回事。’但他又转念一想，何必多说，这等基础知识等她入了修仙界自会知晓。于是这就在以后造成了一个深深的误会，当然，这是后话了。

　　见李兰心如此，他没有再劝。正欲再说些什么，他神色一变，匆忙交代道：“时间到了，待会儿我说什么干什么都不要理会，更不要答应！去西边，那里有个湖，从那可以出去，越快越好……对了，我叫应……”

　　李兰心见状不妙，也不管他是话说快了停顿下来咽口水，还是开始抽风了。总之，按照他先前叮嘱的，撒腿就往西边跑。许多问题得到答案，此时，她终于恢复了一点该有的活力。还有闲心自嘲。

　　‘论逃跑，我肯定是专业的。’短短几天逃亡过好几次的李兰心如是想。

　　眼看着就要到湖边，看着深不见底的湖水，李兰心突然想到自己并不会水，犹豫了一秒。

　　“哎呀哎呀，第三次见面了，这次怎么想不开呢？”戏谑的声音传来，又是熟悉的操作，他唤起一阵风将李兰心推回去。

　　这妖风来的太快又太急，托举着李兰心就像托举着棉花。她试图反抗，但反抗无效。很快就生无可恋地被拖回原处，看着眼前的空气，明白妖怪先生是又藏起来了。

　　‘双重人格？！’面对着前后性格反差至极的妖怪先生，她脑海中突然浮现这一熟悉又陌生的词。本以为是前世……可是哪来的前世呢？谜团越来越多了。她摆摆头，暂且不想这么多，眼前事最重要。

　　“您有何贵干？”由于看不见人，她环视一圈四周问道。

　　“……看样子你见过完整记忆的我？那你说说，我叫什么。”

　　‘懂了，是失忆梗。并且他很介意失忆这件事。’她回想起之前询问他名字被他生气地丢出去……打住，不能再想了。

　　“你说你叫……隐。”李兰心开始睁眼说瞎话。

　　隐不疑有他，似乎很满意，“好，那我就叫隐了。”

　　“那隐大人，您大人有大量，我可以走了吗？”

　　“不行！你走了，谁给我解闷。”他开始耍无赖。

　　李兰心不说话了，她算是看出来，这失了忆的就是个顽童性格，阴晴不定的。

　　泥人也有三分脾气，她没有精力再与他插科打诨。于是盘腿坐下来，闭眼整理目前得到的线索。

　　首先，真相绝没有那么简单，隐也不全可信。她可不信真会这么巧就她一人活下来，还有人守在外面就为给她提供信息，帮助她逃出去。

　　再者，想到那张被吞下肚的纸团……她睁开眼，眸色深了深。

　　那张纸条只写了两行字。

　　丝竹梵音皆虚妄，鬼哭天出真英雄。

　　李兰心思考的正入神，突然感觉肩膀被戳了戳。

　　“怎么不说话。”虽然看不到表情，语气也是淡淡的，但李兰心心中莫名浮现了隐委屈巴巴的神情。

　　“那你别藏头露尾的，又不是没见过。”李兰心一本正经。

　　“……”他又沉默了。

　　“你走吧，别再回来了。”说罢，他控制着风又将李兰心卷起，抛入湖中。

　　‘这就让我走了？！’李兰心呆了，福至心灵之间，她冒出了个不可思议却又颇为靠谱的想法。

　　‘他他他不会是社恐害羞吧。’李兰心大悟。

　　下一秒，就被扔进湖中。

　　“诶诶？我不会水啊啊啊！！！”

　　李兰心扑腾了好几下，却发现想象中的溺水并未出现，那阵风托举着她浮在水面。

　　她心下稍安，开始寻找出口。湖中央一处漩涡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莫非，出口在那？

　　李兰心试图向中心走去，那阵风没有捉弄她，始终稳稳当当的为她提供平台，一直送她到漩涡处。

　　她回过头，隔着远远的湖水，看见岸边人影终于显现，心中微暖。

　　“隐——多—谢—！！。”她大声呼喊，希望风能把她的谢意传到对岸。

　　随即，不带留恋地转身跃进漩涡。

　　归鸿归鸿。

　　“我会归来。”她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