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仙不诚》闲笔二三

1、逢魔

　　“噫——话说那十四年冬，天生异象，城西下起了百年难遇的大雪，城东则暴雨闪电……”茶馆里的说书人正侃侃而谈，继续着那十几年都未曾说腻的故事。讲到兴处，他猛地大灌一碗水。

　　“说时迟那时快！乌云被一道金光撕开，仙人踏云而至，只听得他那嗓音，比惊雷更甚，落下六字——咳咳咳、咳咳咳。”他似乎被水呛到，发出几声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唾沫星子横飞，不巧，正尽数落在了对面一小童身上。只见那小童僵了僵，原本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

　　“仙人之音，当、真、如雷贯耳。”李兰心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的说出这句话，不理后面众人哄然大笑，转身走出茶馆。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对某些事物有着严重的洁癖，顿时偷溜出门玩的好心情也没了，一心只想着回家。

　　转过街角，李兰心轻车熟路地进了一条小路，七拐八拐过后，便走到了小路的尽头，地下整整齐齐叠放着几块石墩子，她轻盈地踩上去，双手勾起瓦房屋檐，一撑就翻过了墙。

　　平日里，都有小翠接应，她应该是能够顺顺利利回到房里的，但今日李兰心的运气似乎都被耗光了，一落下地，她就被三双眼睛盯住了。

　　面带怒气又不好发作的是她的娘亲，还有一位长胡子老道，观看容貌倒显得有几分仙风道骨，但李兰心看着他总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感，至于她的侍女小翠，则跟在他们身后，悄悄抬头对她做出了个自求多福的表情。

　　“……！”李兰心：危。

　　“好巧啊嘿嘿…娘…那个，你们继续，继续聊啊…”李兰心讪讪地笑了一下，给小翠使了个眼色，便要悄悄溜走。

　　“站住。过来让王道长看看。”兰云今日却不买她的账，喝住了她。她对这个女儿一向头疼，虽说李府也不是什么家教森严的大族，但也不知如何养出这样一个皮猴似的姑娘家。

　　李兰心无奈停住脚步，不情不愿的挪向王道长面前。

　　准是又上哪找来的江湖骗子，这么多年过去了，阿娘还是没放弃，看我这次怎么戳穿他。她撇撇嘴，心里暗忖着。

　　王道长但笑不语，抬起手直接虚空比划了几个复杂的手势。为了找到他是江湖骗子的证据，李兰心一眼不眨的望着他。

　　……奇怪，怎么感觉他的动作有些僵硬？她心中刚生出疑惑，又听那道人嘴里念念有词，只觉得那嗓音嘶哑难听极了，就像是让死人在说话。李兰心被自己大胆荒谬的想法吓到，却又忍不住想发笑。想着想着，自己真乐出声来。

　　等她回过神来，发现王道长嘴角微笑着溢出一丝鲜血，神情诡谲。

　　“真是美味的灵魂。”嘶哑的嗓音冷不丁在李兰心耳畔响起，她被吓得一抬头撞进他黑沉沉的双眼，对视的那一刻，李兰心感到全身血液都凝固了，直觉告诉她危险！！

　　她撒腿就想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李兰心踉跄了几步，头痛欲裂，灵魂像是在被撕扯。

　　“小姐…！”“兰心！”阿娘和小翠的惊呼声，是李兰心失去意识前最后听见的声音。

　　房间里，李兰心静静的躺在床上，脸色惨白，身体也鲜有起伏。要不是还能感受到微弱的呼吸，恐怕她与一具真正的尸体全然无异了。

　　后院里来了一波又一波的大夫，可都束手无策，无人能查出病因。兰云守在李兰心床边哭了一场又一场，最后竟哭晕了过去。府中下人将夫人送回寝屋，最后只留下侍女小翠在一旁守着她。

　　跟李兰心差不多大的小姑娘苦着脸，脸上止不住的担心，她只能在心里祈祷着小姐平安无事，快快醒来。天色渐浓，小翠感觉屋里稍有些暗，于是点了盏烛火，静悄悄走出房间，在屋外守着门。

　　在她没看见的屋内，烛火无风自动，一闪一闪摇曳着，仿佛下一秒就会灭掉，就像是一团将要凋零的灵魂之火……

　　这边李兰心正不省人事，另一边却可谓兵荒马乱。

　　那所谓王道长早在李兰心晕倒之后就被府中的侍卫控制住，押去地牢关押，等候家主回府发落。

　　在这个普通的日子里，李府注定不宁静。

　　李审万万没想到，在他离家不过半日，疼爱的独女便危在旦夕。此时天色渐晚，他方才赶回家，听了事情经过，震怒之下便要去地牢审问那妖道。

　　可等他到了地牢，却傻眼了。哪有什么妖道？地上只留下了一副腐烂发臭的皮囊。

　　……

　　前一刻李兰心还在与那诡异老道对视，等她再恢复意识了却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黑暗。

　　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立刻痛的呲牙咧嘴起来。

　　不是梦。那就是我瞎了？？？李兰心认真思考着。子不语怪力乱神，她从来只把仙人当做传说，因此也完全没有想过自己真碰上“怪事”了。

　　可惜，她很快就适应了这片黑暗，凭借着良好的夜视能力，隐隐约约看见些建筑的影子。

　　熟悉感油然而生，胆大包天的李兰心不由得走近了去看。这不是她家宅院吗？李兰心揉了揉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就在今天上午她还从这里翻墙出去过，可这里看起来显然已经荒废很久了，花草疯长，显然一副没人居住的样子。

　　一阵风吹过，阴森森的空宅回响起簌簌声。黑暗会放大人的恐惧，更何况她看到如此诡异的场景，一时之间，各种志怪灵异故事涌上心头。

　　“爹！娘！小翠！你们在哪啊！”她用最大的声音嚎了一嗓子，随后迈开步子跑起来，她跑得很快，风刺啦的刮着，像是无形的手在试图阻拦她。

　　李兰心一刻也不敢停，即使在黑暗中，她跑的也很顺利，这顿时让她心凉了半截，因为她对自家的路熟悉无比！！！

　　她感到身体越来越沉重，好不容易气喘吁吁地跑到大门，正欲推门而出，脖颈却泛起一丝寒意。

　　她缓缓扭过头，只见身后趴着一只人形怪物，长相崎岖可怖，脸上歪歪扭扭地嵌着两颗黑沉沉的珠子，伸出黏腻的舌尖舔舐着她，长长的尖牙似乎下一刻就要戳穿她的皮肤。

　　“啊啊啊…！！！”李兰心惨叫一声，竟把那怪物吓的一抖，险些从她背上掉下去。它不欲再细细捉弄李兰心，于是咧开满是尖牙的大口，只想尽快把这美味吞之入肚。

　　湿哒哒的涎水从怪物口中滴下，电光火石之间，李兰心凭借着本能，挥舞着双手就往怪物脸上挠去，脚下不慎一滑，绊倒在门上将门撞开个大口。

　　门外传来一股强大的吸力，由于害怕极了，就像溺水的人会紧紧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样，她也用尽全力……扣住了怪物的脸。

　　门里的怪物不知是不能出门还是对门外的存在忌惮，总之李兰心被扯出去了，并且只听“撕拉”一声，她把怪物的眼珠子抠出来了…！！

　　“呵呵…又来新鲜的小孩了。”一声轻笑传来。李兰心呆呆的跌坐在地上，双目无神，对这句话没有半点反应，像是被吓傻了。

　　一阵清风从背后拂过，像一只无形的手想要扶起她，李兰心还是不动，并且一声不吭。

　　“……”风又从她身后经过。李兰心不动。

　　“……”风从四面八方经过。李兰心不动。

　　于是天“亮”了——从一片黑暗变成一片白光。这时可以清晰的看清楚李兰心的模样，她用双手紧紧的捂住嘴不让自己吭声，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恐惧，脸上布满泪水。

　　“……”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不好继续对一个小孩恐吓下去。于是，看不见的人替她拭去了眼泪，动作轻柔的像是母亲。

　　“回去吧，你的…归宿不在这……”

　　“你不该来这里，你会忘掉…这一切…”

　　那声音再次响起。突然间，天旋地转，空间像镜子一样崩裂，李兰心从高空掉入无尽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