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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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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君打皇子?这可真是丑事。
“爬上来!”
国君的怒吼在大殿之中迸发,雕梁画栋都为之一震。
傅彧清从冰冷的石砖上爬了起来,可他的麻木的双腿难以支撑起身体,于是他又重重摔倒在地。
可他还要爬过台阶,去到他父王的脚下。
“不中用的东西!”老国君坐于座上,睥睨天下。
堂下站着几位近臣,他们早已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当然,还有那位记录着一切的史官。
傅彧清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爬到了他父王脚边。
又是一脚。
这一脚踹在傅彧清的脸上,让他瞬间鼻血如注。
傅彧清伸出手来紧紧捂住自己的鼻子。可那些血从他的指缝中溢出,点点滴滴地掉落在地上,像眼泪。
不远处,是九龙殿的石柱。
傅扶风就躲那里看着这一切,他将手指塞入齿间,紧紧咬住。
不只是扶风。那些瑟缩在角落里的宫人们也在瞧着。
他们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漆黑的缝里流动着贼光。
看啊,金枝玉叶的皇子也会同我们一样下贱。
他爬上去的样子活像一条狗,不是吗?
扶风感受到这些无声的讥笑,它们凝在空气中,无孔不入。
扶风想要大喊却又不敢发出声音,只能紧紧咬住自己的手指。
他的指节开始透出斑斑血丝。
宫人们走了,群臣也都退下。大殿上只有傅彧清了。
扶风来到他的身边,他扶起跪在地上一声不吭的傅彧清。
傅彧清的身子依旧挺得很直。
“王兄,我们走吧。”
九龙殿又变回空荡荡的样子了。它向来是这样,散发着死气沉沉的寒冷。
或许它也理应如此。
宋昭知道这些。
她每晚都会秉烛夜读,浩如烟海的史书和文字都化作她心底的堤岸。
她仿佛也是九龙殿内独自兀立的一根石柱,无声地看着所有不堪的、所有隐秘的一切。
国君也算是个可怜之人。宋昭时常会这样想。
她需要可怜国君吗?现在的他站在权力之巅。
宋昭又觉得自己可笑。
她的思绪如同泛起的涟漪一般慢慢飘荡回来了。
此刻她的面前就站着国君。那位周身总是绕着迷雾,让她隐隐害怕的少年国君。
“信的。”
他为君,她为臣。宋昭从没思考过那个问题,但她觉得这是当下最好的答案。
“来人,赐茶。”傅彧清扬扬手,一旁的宫人端上玉壶。
傅彧清亲手给宋昭斟了一盏茶。
宋昭接下杯子,咕咚一声,茶水便进了她的肚子。
“你喝得倒是痛快。就不怕这茶里有毒吗?”
“这不是国君每日都喝的茶吗?”
宋昭咧开嘴笑了,眼睛也亮晶晶的。
作为国君身旁记起居注的著作郎,宋昭相当称职。事无巨细,她通通都记下来了。
“茶里有毒。”
宋昭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然后开始剧烈咳嗽。
可是咳嗽也不会有用,那茶早已被她一口喝下肚了。于是她只能手忙脚乱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傅彧清看见宋昭这个滑稽的样子笑出了声。
宋昭还是头一回真真切切地听见傅彧清的笑,她连忙抬头看他,像只被人惊扰的小鹿。
傅彧清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只见他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
“茶里没毒。方才只是想探一探你。”
傅彧清见宋昭长吁了一口气,又继续饶有趣味地说:“很好。宋爱卿当赏。”
宋昭退下了。
一路上她的脑子都在嗡嗡作响,耳边也总是回荡着国君的笑声。
面具之下的笑。
这笑声离她那样近,似乎只差一步就清晰可见。
走着走着,宋昭猛然想起国君的那句:“当赏。”
赏赐?什么赏赐?
第二日,早朝。
天长国派人带来了易城的消息,一时间朝野上下议论纷纷:
“天长此番要求易城,竟以五百里换我五十里,其中必有诈。”
“可两国交使,没有不应的道理。即便是鸿门宴,也要欣然前往,否则岂不是失了一国之风范?”
“不知何人能出使啊?”
群臣们交头接耳,活像围作一团叽叽喳喳的麻雀。
宋昭瞧见他们的模样偷笑了一声,又抬头去看国君。
堂上,傅彧清低头不语。
他在思索。
宋昭总是会好奇傅彧清的反应。她也总是害怕那副面具。
她不明白国君为何会戴上面具。她无法从前人的记载中找到答案。
迷雾重重,会有拨云见日的时刻吗?
日暮西垂,宋昭照旧回到文书房内,将编辑好的起居注整理归案。
她将卷宗一排排码好,准备放在梨木架上。
她正伸手探着,一个小太监跑了进来,他拱手作揖,话中带笑:“宋大人,陛下召见您。”
宋昭不似从前那般慌乱了,毕竟这私下面见国君的事情她早已驾轻就熟。
纵使没有惊恐,可宋昭仍旧有些许担忧。她害怕国君会再要求她去取鲛人的鳞片,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
鲛人也挺可怜的,孤零零一个人被锁在池底。
宋昭一路上想东想西,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傅彧清的寝宫。
见到傅彧清时,他仍在看那本厚厚的、有着奇特封皮的书。
可这次傅彧清并没有因为宋昭的到来而合上那本书,他皱着眉头看书,却并不看宋昭。
“陛下······”宋昭正想问点什么,可她一张口傅彧清便竖起食指,示意她噤声。
紧接着,傅彧清开始低声念着什么。
刹那间所有的光争先恐后地从墙角地缝逃逸,寝殿内变成一片漆黑。
宋昭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她连忙捂住嘴,怕自己惊叫出声。
真的是什么都看不见了,连窗边都透不出月光。
这怎么可能?宋昭明明记得她来的路上看见了一轮又大又圆的满月。月光照在地上澄亮如镜。
周遭是无比存粹的黑色,密不透风。
宋昭感觉自己无法呼吸。好像空气也随着光线逃走了。
“陛下。”她小心翼翼地呼唤。
“我在。”傅彧清的回应让她安心不少,她总算喘了口气。
傅彧清话音未落,宋昭就看见一个东西在这化不开的黑暗中隐隐发亮。
光亮渐渐变强,最后竟亮如烈日,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可这团光似乎发挥到了极致,又开始变得微弱。光亮的中心仿佛只有一个钱币大小。
“是鲛人的背鳞!”宋昭定睛一看,惊讶万分。
“嗯。”傅彧清回应完宋昭的惊讶,又开始暗暗低语,如同吟唱一般:
“金以刚折,水以柔全,山以高陊,谷以卑安。”
光驱散了黑暗,却照射出另一种黑暗。
在傅彧清的低吟之下,宋昭好像看见墙角有万千黑影在翻涌蠕动。
好恶心!那些东西让宋昭头皮发麻。
她揉了揉眼睛,黑影又消失不见了。
那是什么?宋昭觉得那些东西好像是活的。
不等宋昭细想,鳞片再次发生变化,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
散发出七彩光芒的绿色鳞片突然动了起来,它浮在空中,有着翩翩飞蝶一般的轻巧与灵动。
它飘至宋昭面前。宋昭觉得神奇极了,她情不自禁地探出指尖,想看看它会不会真的像蝴蝶一样停在指上。
“啊!”宋昭被刺痛,手指也流出鲜血。
她赶忙把手藏好,看来这漂亮的鳞片竟是锋利无比,暗藏杀机。
“果然如此。”傅彧清在一片黑暗与沉默中缓缓开口。事情果真如他所料。
片刻过后,殿内一切恢复正常。鳞片掉落在桌上,不再发光。
傅彧清抬头望向一脸震惊的宋昭坦言道:“它认主。”
“只有你在这,它才会为我所动。”
“啊?”宋昭此刻一肚子问号和诧异,她简直不知从何处开口。
“看来,你是不得不入局了。”
“入局?”宋昭更惊讶了,这也让她的脑子转得飞快。
于是她扑通一声拜倒在地,连连叩头:“国君要我上刀山下火海微臣也愿意!”
其实,还是不太愿意的。宋昭悄悄想着。
但她知道傅彧清深谙用人之道,他从来不会让不合适的人去不合适的位置。
或许她只要同往常一样,默默无闻的跟在傅彧清身后就好了。
“不错。”傅彧清微微颔首。
宋昭见傅彧清又低头去看书,半响也没有动静,便想开溜:“陛下若要是没有旁的吩咐,微臣告退了。”
“慢着,你今日留宿宫中。”国君姿态未改,轻捻书页。
“好吧。”
留宿宫中也算是近臣常有的事情。
“明日齐柏将出使天长国,你同他一道去。”
这就不是常有的事了。
外头的蝉早早地鸣起,仿佛在昭告着这个夏天非同一般的炎热。
宋昭已经从九龙殿出来了,她在一名宫人的带领下穿行在内宫。
她走在曲径通幽的小道上,仿佛穿梭于画中。
在画卷的另一角,有人在窃窃私语,细细簌簌的声响像是有条蜿蜒爬行的蛇。
“烦请转告主公,我定不辱使命。”黑暗之中有人在暗暗发誓,目光如炬。
“万事小心。”与他对话的另一人匆匆留下这句话便翻身跳上屋脊伴随着风消失在一片夜色之中。
黑暗正在掩饰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