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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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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是一层又一层的阴霾,迷离之中透着丝丝鬼气。
宋昭不知为何独自一人站在这九龙殿里,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丝毫不怕。
她努力朝堂上望去,想要走前几步,却发现周遭的雾气仿佛凝固一般拨动不开。
“宋昭……”
忽然间,在这片古怪又阴森的白雾中爆发出一声沉重的呼唤。
有人在唤宋昭的名字。
是谁?是国君吗?
宋昭眯着眼,想要朝前走几步,却怎么也迈不动腿。
她低下头发现是这些雾气在作祟。缕缕白气化作一条条丝线缠绕在她的脚踝、小腿。
就在低头的片刻,宋昭还听见一些尖尖的、细碎的笑声。
好像是这些雾气在笑。
“宋昭……”呼唤仍在继续,声音哀怨如叹息。
“你上前来。”
声音又飘忽而散了。神奇的是,雾气也随之散开。
宋昭发现自己又走的动了。她便大着胆子朝前走去。
眼前这人歪躺在座上,身着华服。卷曲的黑色长发披散在他的肩上,如同古树的枝桠一般交错、伸展。
他的肌肤是雪白的,甚至在昏暗中透出莹莹的蓝色光芒。
宋昭从未见过这么白的人,不由瞪大了双眼。
这人瞧着真是古怪。
他没有系腰带,敞着衣襟,像只白猫一样懒洋洋地把自己窝起来。
“你再靠近些。”
他歪了歪头。和缓又亲昵的语气中藏着一些引诱。
宋昭突然就来到他的跟前了,可她明明没有动。
她开始有些害怕了。
紧接着,面前的这人慢慢起身靠近宋昭,姿态优雅。
宋昭这才看清他的脸。
一双琉璃珠子般剔透的眼眸。
宋昭熟悉这双眼睛。她失声叫出:“陛下!”
怎么会是国君?国君从不这样的,国君向来是端端正正的。
那人闻言笑了,笑得很温暖。他突然抱住宋昭,勒得她有些喘不上气。
“这天下与我,你会选择我吗?”他轻轻地在宋昭耳旁说道。
“陛下!我?”
宋昭无法挣脱这个怀抱,也无法说出成句的话了。仓皇之际,她感受到一阵刺痛。
是脖子!
他居然咬破了宋昭的脖颈。
她痛得叫出声来。
剧烈的疼痛中宋昭还感受到一些湿润和柔软。
好像是他在吮吸?酥酥麻麻的仿佛有细微的电流从体内由上至下的穿过。
宋昭觉得头脑有些热又有些晕乎乎的。
这种感觉有些让人迷醉。又好像有些甜蜜?
宋昭的心跳得越来越快了,一下两下三下,如雷如鼓。
终于,就在心脏下一秒要蹦出胸口的瞬间宋昭苏醒过来。
她猛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睡在家中的榻上。
“还好还好”宋昭摸了摸脖子,幸好是个梦。
第二天清晨,初春的早上还有些寒冷。
奇怪的是今早还真的起了一片雾。
宋昭在雾中行走着,一边望向东边刚刚露出头的太阳。
她朝指尖上哈了哈气,心里暗暗希望太阳能再快一点升起,照散这片冷冽的晨雾。
远处的宫殿在薄雾中只展露出隐隐约约的几角,显得更加庄严肃穆。
宫门上也凝了一层露,宋昭正是朝那里走去。
她大步走着,丝毫没有留意到自己的官袍已然被露水沾湿。
初春的气息让殿前这片草地透出青翠的颜色,叫人看着舒心。
昨晚的梦随之被她抛掷脑后。
宋昭很早就到了,宫门也有人为她早早打开。她进入宫门内,向那座最高大的殿堂走去。
在九龙殿上端坐着的是宣幽国的新国君傅彧清。
国君戴着一副覆盖全脸的面具,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传闻称傅彧清儿时染上了麻风病,他的脸上全是溃烂留下的可怕瘢痕。
傅彧清是登基不久的新帝。
不同于宣幽国立储的旧例,直到老国君躺在床榻上即将归西的那一刻,他才真正指派傅彧清为新的国君。
但傅彧清无疑是一位公认的优秀继承人。
不知为何老国君从未认可过他,即便他有文韬武略,将事事都做到了极致。
他从未得到过老国君赞许,哪怕是作为父亲的微微一笑。
据说是因为他的母亲,那位倾国倾城的梅皇后。老国君权倾天下,后宫中却独有梅皇后一人。
梅皇后在生下傅彧清的弟弟傅扶风不久后不知什么原因性情大变,平日里素来与老国君恩爱的她突然变心,甚至做出与男宠私通这样的丑事。
事发后的梅皇后一心求死,而她饮下的那杯鸩酒居然是傅彧清亲手递上的。
失去梅皇后的老国君痛苦不已,他的痛不仅化作了恨,还渐渐转移到了傅彧清的身上。
这些都是宣幽国不可告人的秘闻。
宋昭还记得在登基大典上第一次见到傅彧清,她并不觉得他像外面传的那样阴鸷、深沉。
国君坚实的臂膀如行楷般秀美刚劲,笔笔中锋。
宋昭在长长的仪仗队伍里望向国君的后颈,它看起来是有些柔软的,有着少年郎独有的一份澄净。
今日的早朝开得比平时长了不少,朝堂上又有一些留着稀疏白胡子的老臣冲着傅彧清瞪眼吹气,无非是又提起了要国君纳妃传嗣的事。
那些个老臣一个比一个能说会道,说到最后傅彧清有些生气,他径直起身走了。早朝也以此作为结束。
宋昭不能像其他臣子那样回府,她还需要伴随在国君左右。
宋昭的职责很特殊,她是宫中的史官。负责记下帝王一言一行,并将其编成起居注。
她需要充当国君的影子,无时不刻跟随他。她也要当国君的一面镜子,以此时刻约束他。
不过她向来是同那些侍卫随从们一道跟在傅彧清身后的。
这天傅彧清却要单独召见宋昭。
听到宫人的宣告时宋昭怔住了。因为她从来没有独自一人去过傅彧清的九龙殿,况且国君召见史官是件不寻常的事。
她借口更衣,然后在自己的文书房内来回踱步,细密的汗水从她的额头上冒出。
她细数自己做过的事,但思来想去,自己好像没做错过什么。只不过有些过份的随遇而安,如果没有上进心也算错的话。
宋昭还是进入了九龙殿内。
大殿中伫立着九根玄色的雕龙石柱,龙头自穹顶处向下伸出,龙须亦是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神龙将哈出白气从殿上游走。
少年帝王端坐在青铜王座上,他黑色的面具仿佛在与这大殿一同呼吸,呼出冰冷而又危险的肃杀之气。
“参见陛下。”宋昭突然感觉自己的腿有些发软。
“哦,你就是新任的著作郎?”傅彧清抬头,眼睛盯着宋昭。
“是。”宋昭不敢抬头。
“起居注修著得如何?”
听到傅彧清这个问题,宋昭心中警觉的鼓声突突直响。
国君问起这个干什么?
“臣一向秉公直书。”宋昭很惶恐,却也只能实话实说。
“无论褒贬是吗?”傅彧清仍用那双眼睛看着宋昭,眼神中是看不穿喜怒的平淡。
“臣肩担史官之责。”宋昭深吸了一口气,垂下眼帘,却在暗暗握紧双手。
“我今日若是要看一看起居注呢?”傅彧清朝着宋昭逼近,危险的气息也进一步逼近。
国君的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闷雷击中宋昭。
“陛下,国君查看起居注乃是禁令!这是万万不可的啊。”
国君看了起居注难免会插手其中。若是国君要她删改,她该如何是好啊?国史岂能更改?
想到这里宋昭顿时生出许多的勇气,便大着胆子抬起头来。
“你父亲是太史令宋远?”傅彧清又朝着宋昭走近了一些。
“是!我宋家世代为史官,信以立命。”宋昭想起自己忠诚果敢的父亲,语气中是万分的坚定。
傅彧清冷笑,再向前迈了一步,双眼却不曾挪开分寸。
此刻他的面具已然要贴上宋昭的脸了,这个有些不合礼法的距离让宋昭失了神。
在晃眼之间,宋昭甚至看清了傅彧清肩上银丝绣成的青龙暗纹。
她也浅浅闻到了傅彧清身上的木质香味,带着些许燃烧后的温暖气息。
宋昭想要后退,却发现身后已被石柱抵住,她退无可退。
“望陛下······三思!”宋昭微微喘息,脸颊上也透出红晕。
“若我执意要如此呢?”傅彧清的声音陡然增大,帝王的威仪在此刻爆发到极致。
大殿突然归于一片寂静,仿佛尘埃都被强大的气场镇住。
宋昭在沉默中缓缓开口。
“若陛下执意要过问起居注的事情,君命难违。”
“宋昭唯有一死谢君恩。”宋昭的话听起来像是有人往深井中丢了一小块石头,爆发出一声闷响。
她下定决心了。
身为臣子就该承担自己的职责,献身于大义也是理所应当的。这是宋昭父亲教她的道理。
宋昭深吸一口气后便毫不犹豫地抽身向一旁的石柱冲上去,想要撞柱自戕。
她从小没什么追求,却是很有底线、很有信念的活着。
片刻之间,宋昭迸发出无数个念头,她死了会有人耗费笔墨来记载她吗?她终将也成了九龙殿内盘旋于悬梁上的孤寂幽灵吗?
就在宋昭觉得自己要撞断脖子去见自家祖宗的时候,她突然发现额前的触感有些不对劲。
怎么会这样?她将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发现自己撞上的不是石柱,而是傅彧清结实的胸膛。
“你若是死了,我岂不是背上逼杀史官的骂名?”傅彧清低下头来看着发冠都歪散了的宋昭。
宋昭头一回大着胆子看回傅彧清深邃的眼睛。
傅彧清的瞳色很深,却在昏暗的九龙殿内折射出透亮的光彩,像黑曜石也像深空中微微闪动的星辰。
傅彧清走了,留下一个心惊肉跳的宋昭。
宋昭在大殿冰凉的地板上反应了好一会,才仓皇地走出九龙殿。
在外头候着的宦官看见宋昭披头散发一脸惶惶的样子走出来,连忙扶上去问道:“哟,宋大人这是怎么了?”
宋昭却撇开他的手,自顾自走远了。
回去的路似乎格外漫长,宋昭仰头望着上方的天空,头顶的青天被宫殿的屋顶割成一个四四方方的形状。
宋昭想着,这四方的东西就悬在每个人的头上,看来傅彧清也不例外。
宋昭的身影逐渐在金色的余晖中远去。
夜晚如期而至。
月色的银辉笼罩着这片大地,让暗夜下的宫殿多了几分神秘。
九经九纬的宫殿群以中轴线展开,尽显恢宏磅礴的气势。在这中轴之上有一处最高的殿堂,能够俯瞰天下。
是九龙殿。
傅彧清在殿内凭栏而立。年轻的国君站在那里,望着底下的一切,仿佛若有所思。
这里的风光是否一如父王当年所见?
远处是皇城之外的万家灯火,如同繁星点点散落人间。在每一处光亮下闪烁着的,是至亲至情。
傅彧清又低下头来,看着手中的一块玉玦。那玉玦的光泽莹润而柔和,看样子是被把玩了多年。
少年喃喃低语:“母后、母后······”
夜色更浓郁了一些,就连月亮也隐身不见。
晚风轻轻拂过少年皎然的面庞,携着空气中丝丝缕缕的沉香吹进他身后的寝宫。
寝宫中是一片烛光摇曳。橙色的烛光照耀着金碧辉煌的内饰,金光四射,一切绚丽如梦。
烛光也因风而闪动,忽然间一个身影在黑暗与烛光之间浮现。身影逐渐朝傅彧清靠近,露出身后寒光熠熠的双刀。
“陛下,那边已经有所动静了。”身影开口说道。
说话的这人正是傅彧清的心腹,禁军的首领,齐柏。
傅彧清闻言轻笑,他转过身来朝着齐柏眨了眨眼睛:“按兵不动,切莫打草惊蛇。他们要干什么就由着他们去,咱们来陪他们演一出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