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水无风也自波》北宫宝宝

8、日月山风始知心

　　“小猫在哪呢？……呀，你这屋子里什么这么香？”文岚一进屋便撞进这股芬芳里，却不是她从前闻过的香。

　　“你倒挺会品鉴，知道它金贵。不过我也不懂这叫什么香，是新年时天子赏的，说是安南产的几种香配在一起的。平时家里也不用，今日你们来，母亲特意要拿出提前熏的。”

　　文岚踱步转看，屋子并不算大，布局也与她的房间并无大异：进门迎面正中是一大张草垫席，上有一张书案，墙边架上还有些许书简；西面本用来分隔区域的纱帘挽起，纱帘内摆了屏风榻，罩上碧色丝幔帘，更兼木橱箱笼衣架，稍显局促；东面架了一扇半丈高的大漠山水三折漆屏，屏风后置了浴桶宝镜妆台及水具炉火杂物等。现在屋子里又站满了人，更添热闹。

　　然而她却说不上来，只觉得每样都比她房里精致许多。果然京城富丽更兼太傅子孙能承遗泽，从前明黛在云州时的屋子哪得如此惬意？

　　脚下又一片绵软，才发现屋里铺了地毯，俯身一看，织着各色花鸟兽纹样，上一次见这么大张这种样式的还是在晋阳行宫拜见长公主时。

　　明黛敲了一下鎏金莲花炉盏，又见文岚俯身去看地毯，说道：“啊，我外祖说如今晋阳也有能人巧匠会织龟兹过来的那种羊毛毯子了，不过还是有些粗略。这是我们托他定了好的给送来的，家里卧房都铺了，踩着确实舒服一些，只是不好清洗。可惜小猫顽皮，你瞧毯子这边已经被抓花了。”

　　“祸首在这！”只见明安团起白猫于怀里，这猫打了个哈欠就翻腾着想要逃，明安两只手一阵忙乱才按住它，猫咪于是不开心地一边发出几声喵呜一边咬明安的手腕。

　　“我的天，你们叫它小猫？这么大一只！”

　　“你要小心些，别随便抱它，一会让安安给你看看她胳膊被猫抓成什么样子。哎呀！还是不长记性这么抱，快放下它，一会又给你挠个血道子！”明韵还正和文岚说着话，见明安和猫又要扭打在一起了，赶紧上前想接过猫。

　　只见明黛伸出手，说道：“还是给我抱吧，它不听你们的话，在我怀里还安分些。今天屋里又熏了奇怪的香，又有生人来，一会肯定得闹你们。”

　　“唉，我也想要一只！”明安一撅嘴将猫扔在了地上，白猫伸了个懒腰又绕着人转了几圈，跳回了榻上。文岚趁机坐在榻沿，蹑手蹑脚想试探着顺一顺它背上的毛，猫却偏不让她摸，一见文岚的手靠近就伸出爪子做防御态。

　　明黛端起姐姐的架势对明安说道：“你每天都来我屋里和猫打架，给你养一只还了得。幸而当初我没想着养狗养鹦哥，不然我这屋里还不被你们给闹翻天了，怕是工匠年年都要给我们家返工。”

　　见文岚正被猫逗弄咬打着，明韵坐了过去，也想要摸摸小猫肚皮，却被蹬了两脚。

　　明安幸灾乐祸道：“哈哈，小白真是公允，看来不独我吃闭门羹。”

　　文岚站了起来看向明黛叹道：“这小白可还好养活？唉，家里就我一个女孩，哥哥们也都没娶嫂子，我成天只能和丫鬟们一处玩。除了润徽，剩下的畏惧我父亲，总是哄着我，一点都不自在。我不如也抱两只小猫来，陪我解解闷。”

　　不等明黛张口，明安却笑道：“文岚姐虽没嫂子，可我却有！好嫂子，你要是多抱了两只，也分我一只，好不好？”

　　“你这小孩子，学得满口胡言，一定是你大姐调教得好。我不拿你，今天专拿她！”文岚听小孩子调笑自己，终于羞臊，追着明韵、明安两个扭打在一团……

　　见陶陶和另两个脸生的女孩端着葡萄、果脯、奶酥等物进来后，明黛领着文岚坐于席间桌案边，又让她们添水。趁陶陶不注意，文岚捏了一下她的小肉脸。而陶陶也回了文岚一个皱鼻子鬼脸，两人笑着问候了彼此。于是陶陶与另外两个女孩坐到了门右的软席上，一边看着小姐们一边自说趣事。

　　文岚取了两颗葡萄，边吃边问道：“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们。进京的一路上，我娘总提点我京城里权贵之家极多，叫我时时注意言行，这我当然明白。就譬如你家，便可称得上是富贵绵延之家，或许是我们自小认识，两家亲厚，分开几年也不觉得生分，举动都很自由。我刚来京，也不知京城其他人家是否也像你们一样和睦。若是有什么相见的场合，万一我说错什么，做错什么，岂不是叫人笑话？”

　　明黛本还微笑着听文岚说话，可话音落下，便面露难色，无奈地摇了摇头：“说到这个，其实你只问我姐姐就好了。”

　　明韵自取了一把交床，坐在文岚身侧，说道：“你有所不知，父亲和母亲一般不叫明黛出门的，便是出门，也只去舅舅和姨母家。今天也因着是你们不是外人，她才难得能出来待客。若是旁人家来访，她都在房里不出来的。”

　　“啊？这是什么缘故，她这样的能在家里坐得住？”文岚听了很是讶异。

　　明韵又含着一丝冷笑，问道：“你在厅上的时候盯着她瞧了许久，还猜不出是什么缘故吗？”

　　文岚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睛，又扭过头笑着拍了拍明黛，打趣道：“这……总不会是伯父和伯母见你生得可爱，想要藏起来不叫人看的吧。”

　　听罢，明黛羞笑着回手打文岚道：“你又混说话了！”

　　明韵却敛了笑，说道：“你猜的倒也差不多。我说这话也是想提醒你，别看京城里多少人家世代簪缨，就天然地以为他们个个都知书识礼。说白了，许多年轻公子、女公子都是仗着祖辈的荣光，装模做样充大家风范，背地里什么样子，时间长了你自然就知道了。说是要安分守礼，其实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

　　文岚听了这话更是不解，特别是自小就文静的明韵姐姐竟然能说出这些愤世嫉俗的话，又不知该怎么再追问更妥帖。

　　却听明黛说道：“反正我们以后也是一家人，今天就说给你听也无妨，你也好留心，只是千万不能说出去。”

　　文岚闪烁着眸子点了点头。

　　“说起来也是桩笑话。三年前刚回京，就有些许不着调的人家想要求娶我，父母嫌拒绝起来麻烦，又容易结仇结怨，便叫我躲起来。对外只说我体弱多病，不宜出行。所以直到现在，京中大多数人家都没见过我。”

　　文岚很是吃惊，心里暗忖道：即便是因为这个缘故，又怎至于躲在家里不出去？如今在天子脚下，便是再不着调的人家又能有多不着调呢？却只问道：“啊？那这三年你都在家里，连上元、上巳也不出门吗？”

　　明黛摇了摇头。

　　文岚觉得有些好笑，接着问道：“那我更是不解，伯父伯母怎么会三年里都没为你觅个好姻缘？早早定下，不就省去这些麻烦了吗。”

　　明韵点了一下文岚额头，侧着脸笑道：“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啊，大人们玩笑着问你愿不愿意嫁给我们哥哥，竟一点不羞不臊，满口应承。”

　　“这都什么年代的故事了，还拿来打趣我。我那时候小，还以为嫁到你家就是天天能和你们一处玩呢。”

　　“难道如今不是一处玩？”

　　“哎呀……我们聊正事！”

　　明黛又接过话来说道：“倒也不是没提过，只是总有不中意之处。若是嫁给这样的人，他们都说还不如在家里挺着。你大概也听过，我们有个小姑母，在姐姐出生那年便离世了，我更是没见过。祖母如今仍时常在我们面前提起姑母，说姐姐和她长得像。今年更甚，一想念姑姑时她就抱着姐姐哭。因着姑母的事情，父亲不让我们女孩早早嫁人，所以倒也不是很急。”

　　“我似乎从前听过王妃的事，但究竟也不明白。”文岚附和着。

　　“你有所不知，姑母走的时候还没姐姐现在大，却已经生下了郡主。听大人们说，是姑母年纪小，身量还未长齐全，生郡主时又是夏季，是以高烧不退……其实当初祖父也曾表明过，姑母年幼体弱，还想再养一两年出嫁，只是这毕竟是一份恩典，且皇命难违。”明黛看着文岚的眼睛，一顿一顿地说出最后这四字。

　　文岚听了也觉得惊心，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缓缓才说道：“我明白了，怪不得这样呢。我以前还想过，你这样的，必得个贵婿，或许也会当个皇妃。可既然不得自由，还不如找个寻常人家，最好越不过你家……”越说声音越小。

　　明黛皱了皱眉，掐了文岚一下。

　　明韵扬着调子笑道：“你也别担心，我听大人的意思，你要想来我们家，少说还要再等一年呢。别急，啊。”

　　文岚轻笑着白了她一眼，低了头没再分辩，她的脑中闪过了许多念头。

　　明黛转过头看了看文岚，又转回去放低视线，探前取了一小串葡萄放到了文岚手里，问道：“不说这话了，再吃些冰葡萄，又清甜又凉爽，如何？”

　　“嗯，确实甜。哎呀，我都忘了让你们挑宝钿了。明安妹妹，别玩猫了，快来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又说了会儿各自三年间的故事还有明韵的未婚夫，就有人来请姐妹几个入宴。说话间，几个丫鬟便安顿好小猫又提了饰盒，出了屋子，原本在院里凉亭玩耍的三四个小丫头也跟了上来。

　　明安看向姐姐们，说道：“这会实在是太晒了，要不我们走亭廊吧，只是沿着亭廊走到花厅要绕好远！”

　　话音还没落，明安便转身往亭廊走，女孩们也都跟了上去。文岚看了看明韵与明黛，说道：“我倒不怕绕远麻烦，正好你们带我各处逛逛。”

　　明韵却笑道：“带你随便看看当然好了，只怕你是不敢见哥哥在这磨时间耗着吧！”

　　文岚直直地看着明韵道：“我刚刚又不是没见他，犯得着躲吗？”

　　“那你见了他，觉得怎样？”

　　文岚笑道：“你哥哥便是不好，我又怎么能在你们面前说他不好？自然是好极了，可还满意？”

　　这时明黛四处指着说道：“文岚你看，从这边过去就是红鱼池，我们还植了许多莲花。然后从这个方向看去，那边院子里比房顶还高的树冠，是一棵很大的桂花树，马上就要开花了，到时满府里都是桂香。我们祖母的院子里还栽了一片矮桃树，春天的时候花开得极好，只是树有些年月了，这两年结的果子都小小的，不过倒也清甜，正好你一会就能吃得到。往西北那边看有一个很大的空地，我们平时会在那蹴鞠玩球。对了，这条廊子往那边还种了一片竹林，这个时候很是清爽，怎么刚刚忘了带你去那……”

　　文岚也顺着明黛的话松下了心，好奇地随着她的介绍和指尖四处看。章府虽大，却不似她在云州时常去的代王府那般冷清，或许是因为主人多，往来的仆人女孩也多，很是热闹。又有雕梁画栋，绿树成荫，鸟语花香，各处都被人用心打理的样子。她想，这里或许也会是一个意趣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