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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笼中雀 ...

  •   客栈的后院空空荡荡,阿乔走入最里间的屋子,很快梳洗了一番,换上新衣裙,戴上帷帽,随江逸回临时租住的宅邸。

      下马车时,江逸递来锦帕,她牵住一角,担心不稳又在食指上绕了两圈,另一角握在他手里,也绕了几圈。

      二人的衣袖垂落,从远处看,仿佛亲昵的眷侣。

      她戴的帷帽比平常女子所用更加厚重,所有人、景在她眼前都是一团模糊,只剩下斑驳的色彩,唯有手中的锦帕,牵着她缓缓向前:带她上石阶、跨门槛、绕假山叠嶂、过流水石桥。

      应当半炷香就能走完的路,今日却走的极慢。果然人的视线一旦受到蒙蔽,感知全都迟钝了起来。

      感觉到锦帕被用力拽了两下,阿乔望向江逸,依旧什么也看不清。

      “等一下”江逸轻声提醒,阿乔闻言止了步伐,立在原地。

      “姑娘的东西可都备好了?”

      “回族长,时间仓促,老奴先备了一些女子常用的物品,若姑娘不合心意,可随时吩咐奴去采买。”答的人是江氏的管家,在阿乔眼中是一团蓝灰色的影子。

      “没有我的吩咐,不要随意扰姑娘的清净。”

      “诺。”少男少女和几个苍老的声音叠在一起,想来他们便是这座宅子的僮仆了。

      入了院子,江逸松开帕子,温声道:“取了罢,这座院子里不用戴。”

      阿乔如释重负,脱下帷帽,眼前的人终于清晰起来,一如既往的沉稳,她这才注意到今日他身着天青色锦缎衣衫,好像有一些,不一样了。

      她从未见过那个江宅管家。之前为了偷账册,上至管家护卫下至账房位置她都摸了一遍,可这一路,没有半点熟人的影子,江逸此行为什么不带心腹?

      她轻轻理了一下衣袖,漫不经心道:“出院子也必须戴帷帽吗?”

      江逸从她手中抽回锦帕,将因用力攥成的褶皱抚平,叠好后放入怀中,语气温和如常:“好好休息,晚上回来我再同你解释。”

      随即给出一个清淡的笑容,似乎只是象征性的安慰了一下。

      他刚出院门,便响起极其轻微的咔嚓声。阿乔回头,怔怔的望向院门的方向,好像是落锁的声音。

      四周的院墙瞬间仿佛高了不少,如同笼子般,将她囚住。仅在天空处开了个小口,那是她飞不到的高度。

      她摇摇头,应该是累了。

      从落入漩涡到被海浪卷到岸边,她就累极了。连着几天穿着单薄的衣衫奔波,睡不好吃不饱,但大脑中的那根玄一直绷着,支撑着她一步一步走到临泽,早已身心俱疲。

      顺着江逸方才给她指的方向,她找到了自己的屋子,衾被的柔软触感和若有若无的余香,让她放松了下来,昏昏沉沉中睡了过去。

      寒风一下一下撞击着门窗,过堂风穿透人心的嚎叫如利爪揪心,阿乔猛地睁眼,漆黑一片。

      她立刻举手过头顶,张了张手指,仍旧什么都看不见,她摸向大腿,手指触碰到柔软布料的那一刻才想起来,她安全了,匕首被放在了枕头下。

      掀开厚重的床帘,她竟一觉睡到了深夜。月光清浅,盈了满屋,梳妆台上压着一封信。

      说是信,其实只有几个字:“炭火在屋角柜子里,自取”

      这信,是什么时候放进来的?

      阿乔努力回忆着睡前的场景,许是太累,她压根没有注意到。别说信了,屋子里燃着什么香她都未曾留意。

      穿上外衣,随手拿出一根簪子挽了发髻,推门而出,白天的事总得有个答案。

      烛光将右手旁的屋子照的透亮,原来他住在自己隔壁。阿乔走近,正欲扣门却听见里头正在说话——

      “把人都撤回来罢。”

      “诺。”

      接着响起搬动物品的声音,而后是几若无声的脚步声。

      “沈姑娘,外边冷,快进来罢。”

      阿乔推门,屋子里燃着安神香,却过分浓烈。她与恕己打了个照面,相互行了一礼,恕己便退了出去。

      一座屏风,将二人隔开。

      “外面最近不安全,我让管家给你找了些话本来,明儿就给你送来。”

      隔着屏风,阿乔什么都看不真切,只能通过纸张的翻页声推测江逸在看账本。

      “不安全我不出门就是了。”

      她在等,等着江逸给她一个解释。包客栈、戴帷帽,就连自家带来的僮仆都要防着,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沈清云告诉他不可让人知道她还活着,要么江逸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还活着。

      那日在场的人皆看出追杀她们的人非北戎敌军,装作敌军滋扰,下了这么大的血本,就为了杀一个太守家的养女?

      她不信!

      烛光彤彤,惧意如火光炸在她心上,灼灼燃烧,噼里啪啦的响,一下一下皆让她心惊胆战:
      若是第一种,为什么至今没有收到沈清云的只言片语?就算沈清云不信江逸,也总得带话见自己一面。

      沈清云真的知道她在这里么?!

      阿乔取下披风,俯身拨弄起炭火来:“江公子,北戎探子入侵的事,可有眉目了?那日也是我们运气不好,恰好碰上了,但于国而言却是幸事,不然真教他们探得了什么....”

      “沈姑娘”江逸合上账册,淡淡道:“不用试探了,那根本不是什么敌军。所以,沈姑娘现在的处境很危险。这座宅子不知混入了多少世家的眼线。还记得尤二吗?”

      阿乔本想问他是从何处得知的消息,事关重大,沈清云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事告诉旁人。可一句尤二,她瞬间回想起尤二被串成稻草人的死状,紧接着是那时的恐惧,她呼吸一窒,声音微颤:“记得。”

      她当然记得尤二是怎么死的,背叛家族之人,凌迟处死!拨火棍被她握在了手中,是握匕首的姿势。

      各世家定不会让沈宜之如数向朝廷缴税,官田、户口的事他们败了一次,这次必会层层阻挠。铁打的世家,流水的官老爷,没了沈氏还有王氏、李氏、赵氏,总有人能坐得清河太守的位置。

      她最初无非是看出了江氏力弱,不想被世家牺牲只能选择依附沈氏。可如果,沈氏这次自身难保了呢?江逸还会站在他们这一边么?他永远会以家族的利益为先....

      “沈姑娘?”江逸轻声喊道。

      阿乔提着拨火棍走至窗边,开了个小缝,回眸浅笑道:“刚才有些头晕,门窗还真不能闭太紧。”

      寒风从缝隙钻入,在屋内巡回一圈,夹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阿乔一个箭步绕过屏风,就见江逸的左手已缠上了纱布,血如绚花,仅二人说话的功夫就晕染出一小片来。难怪他要燃那么重的香,还装模作样的架个屏风,竟是为了掩盖受伤的事。

      烧火棍被握紧,却不是随时出击的姿势。阿乔站着俯视道:“怎么回事?”

      因失血,江逸脸色有些苍白,仅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瞳有些生机,就像折翅的白蝶般易碎。“不是说了么,不少世家都盯着呢,除了生意场上垄断、抬价,暗杀也是常有的事。”

      烧火棍被重重的掷在书案上。

      “手拿过来。”她将沁了血的纱布解开,重新清理伤口、上药、缠纱布,世界安静到仅余二人的呼吸心跳声。阿乔连呼吸都轻缓起来,生怕自己下手太重。

      二人靠的太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气息。安神香早已燃尽,但她在屋子里睡了一下午,身上沾染了香的味道,随着身体的暖意浮动飘荡。

      “实在闷了,明天可随我出去走走。”江逸声音低沉沙哑,意识到失态,立马抽回还未包好的手,轻咳了一声:“剩下的我自己来....出院门要把帷帽戴上。”

      “知道了。”

      回屋后,阿乔仔细打量起这间屋子来,她这才发现两屋竟然相通,一扇小门被帘子遮住,门可从她这边打开,已上锁,钥匙就在一旁的博古架上。

      这一觉她睡的很浅,浅到有人进入江逸房间时,她立马醒了。悄悄起身,她隔着门帘听起对屋的动静来。

      门外,寒风依旧肆虐,到了晨初似是被冻出了形状来,如攻城的冲车在巷子里横冲直撞,咆哮着穿堂翻屋。屋中二人讲话很轻,又被呼啦啦作响的寒风滤去一部分,阿乔仅隐约听见了“劫布”、“一万五千匹”等词,她心下一惊,昨日还差一万匹布,今日怎么多出五千来?!

      是被人劫走了?

      她现在越发不确定江逸到底会怎么选,不论如何,肯定不会跟着沈家一条道走到黑。不过何时会叛罢了....

      随着一声几不可查的吱呀声,对屋的两人相继离去。其中一人脚步向着她这边迈来。

      “沈姑娘,起了么?”

      “起了“阿乔答的有些急,声音中带了些倦懒,听起来真像刚起床时的声音,”还请江公子稍等片刻。”

      二人出门时太阳已挂在了天空斜上方,今日要再去商队那边问问,看能否从别的路子买些布来,但众人皆知,不过是杯水车薪。

      阿乔借口被马车颠的有些晕,想出来走走。出乎意料的是江逸仅说了句“别走太远”,也未派人看着她。

      不过就算找人看着她,她也不敢乱跑。一路逃来,邸店茶楼酒楼都有人在拿着画像寻她,她分不清哪一拨是沈家的人、哪一拨是杀她的人。她也不知道这条街上哪些才是沈家的铺子。就算找着了沈家的铺子,她记得沈清云出发来临泽前,还处理了几个叛徒,贸然现身只会给家里招惹祸端。

      从后院走出,两个伙计在一旁卸货,窃窃私语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传入她耳——

      “听说了么?沈家的大小姐和京中望族议亲,合八字的结果是不吉!”
      “你是说清河沈太守的沈家?嚯,别瞎扯了,你咋可能知道这么隐秘的事?”
      “我舅舅在王家当差,大家族都知道这事了!”
      “呦呵!不吉?这以后还怎么嫁得出去?”
      “听说占卜用的龟甲裂啦!是大凶!”

      阿乔仿佛生了根,被牢牢定在原地,纳吉不吉!

      伙计注意到了她,连忙扯开话题。阿乔走出巷子,街上瞬间热闹起来,车轱辘压向地面的沉闷声、吆喝声、水泼向地面的哗啦声、被水溅到时的咒骂声,蒸笼四周白雾缭绕,她觉得一切真实的有些虚幻。

      商行的对面是一家茶楼。

      茶楼之上,魏弈宸已看了这女子许久,从她下马车时,便在人群中注意到了她,目光跟随她进了商行,他在想要过多久她才会出来?

      他倒了杯热茶,想等等看。若茶凉之前还未出来,便不等了。

      茶香在杯中酝酿,他刚轻启茶盖,又啪嗒一下合上,她出来了。上一次,是东市,他在茶楼上看着阿乔叉腰怒骂不嫌事大的模样,然后她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巧笑嫣然。

      戴着这么厚的帷帽,阿乔能看到的只有青石板和一团五颜六色影子,怪无趣的,还不如回去看看商行是什么情况。

      转身的那一刻,不知哪里来的怪风要将人吹倒,白纱被粗暴的扬起,转瞬又落了回来。她稳了稳身形,朝着巷子里走去。

      “姑娘留步!”

      阿乔将迈未迈的脚悬在了半空,她今日穿的是青莲暗纹翘头履,脚步轻转,她侧过身,向着面前的人打起手势。

      是个哑女?他方才并未看清女子的样貌,风吹过时,她恰好转过了身。

      魏弈宸步步逼近,就像他以前对阿乔那样,只要他主动靠近,再真诚一些,阿乔就不会拒绝。就连他也说不清,怎么会觉得二人如此相似。

      阿乔先是怔愣了片刻,随即向后退去。她不信鬼神,纳吉不吉便是有人捣鬼,要是捣鬼的人他能抓住早就粉碎了这场阴谋,怎么会任由不吉的传言流遍清河世家?消息传的这般快,背后肯定还有人在推波助澜。她可不想从一个狼窝挪到另一个狼窝。

      “魏公子!”江逸的声音少有凌厉,这突如其来的厉呵把她都吓了一跳。

      江逸绕到她身前,朝着对面淡淡行了一礼,语气不悦:“商行这边诸事繁杂,江某有事在身,改日再去拜访。”

      说罢,不再管他。江逸伸出手,温和道:“婉娘,我们回家。”

      阿乔明白,这是在让她选。但她哪里还有选择的余地?

      她搭上他的手,被他一点点握紧,牵着回了商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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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笼中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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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近期工作比较忙,周末必更,周中缘更啦~ 宝子们求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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