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风令》万山载雪

40、物伤其类夜谈其悲

　　顾桓之走到鬼箐书身旁，张口想安慰，但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说。

　　众人一时都极安静，不定世的弟子们眼眶通红，隐忍着一语不发。

　　谢以令还没反应过来，前不久才见过的人，现在已经尸骨无存，神魂俱散，仿佛从没存在过一样。

　　他心里发慌，连南宫赐叫他也没听见。

　　“谢辞？谢辞？”南宫赐眉心蹙起，他揽住谢以令的肩，将他抱在了怀中。

　　感受到不属于自己的心跳与体温，谢以令才缓缓回神。

　　他以为自己无坚不摧，连前世面对天道抹杀都不以为意，更别提什么贪生怕死。

　　可如今，仅仅是目睹了殷风月以身殉道，却让他不由心生惧意。

　　他不畏惧死亡，却畏惧遗忘。

　　两人站位明显，这一抱吸引了不少人注意。

　　谢以令低下头，耳根发烫，退出了南宫赐的怀抱。

　　“怎么了？”南宫赐不解问。

　　谢以令低声道：“玥公子与沈掌门来了。”

　　南宫赐往下望去，见南宫玥正望着二人。

　　“下去吧。”他语气温柔，似在安慰：“放心。”

　　两人一道飞身下去。

　　“兄长，沈掌门。”南宫赐行礼道。

　　沈鹤霜摆手，示意不必多礼。

　　“可惜，我们还是来晚了一步。”沈鹤霜叹气道。

　　谢以令听见这话，便去看鬼箐书，只见他浑浑噩噩地收回佩剑，神情麻木地往不定世走去。

　　他还没来得及回收视线，又看见了季别。

　　“谢公子，”季别对他道：“既然温良辰已逃走，我也不便留在这里，就此告辞！”

　　谢以令心中诸多疑问，比如季别究竟是为谁报仇？又是怎么进入不定世的，可眼下没有机会一一去弄明白，只好说道：“季公子，有缘再会！”

　　季别点点头，转身离去，很快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兄长与沈掌门，”南宫赐的声音勾回了谢以令的注意：“是特意为定渊而来？”

　　“不错。”沈鹤霜道：“只是没想到，鬼掌门之女，如此英勇大义。没等我们到，就已经……”

　　南宫赐道：“鬼掌门大概还在镇守灵器，这件事，恐怕对他打击不小。”

　　突然失去多年来，视为掌上明珠的女儿，无疑是人生一大痛事。

　　南宫玥道：“阿令，随我去看看吧。”

　　南宫赐道：“好。”

　　他碰了碰谢以令的胳膊：“走吧。”

　　一行人刚进入不定世，便听见一声奇特的“咻”声，随即一朵赤红的烟花在夜幕中炸开。

　　这是“金灯烟火”，为仙门中有人仙逝所放。

　　他们连忙加快脚步，见不定世上下，所有弟子皆在殿堂前静默站立。

　　一连三枚金灯烟火在不定世上空绽放，鬼怀慈缓缓从殿堂内走了出来。

　　他双目含泪，望着天上一点金灯烟火的残痕，突然开口：“吾之女，生为英，死为灵，虽已逝，然气不失！圣苍在上，还望护送小女神魂，顺利入阴司！”

　　“愿鬼公主顺利入阴司！愿鬼公主顺利入阴司！愿鬼公主顺利入阴司！”

　　谢以令心里明白，殷风月投身定渊，极有可能三魂七魄俱被粉碎，难入轮回之道。

　　“入阴司”，是最好的结果，也是鬼怀慈目前最大的愿望了。

　　鬼怀慈留下前来相助的谢以令一行人，各自安排好寝处。

　　谢以令暗想：两位掌门以及南宫玥大概要夜谈温良辰等人一事，毕竟最近几起祸乱皆因他们而起。

　　他被不定世的弟子领着去了寝处，南宫赐就在他隔壁。

　　谢以令见南宫赐进了屋，眼底划过一丝黯然。

　　他不愿去想自己与南宫赐如今的关系，是否还能回到与前世一样。但别离一次，无疑伤了南宫赐的心。

　　他若想有所保留，实在正常不过。

　　不过……理解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或许是受殷风月自甘献身而亡的影响，谢以令在屋里像只无头苍蝇般转了几圈，始终不能静下心来入眠。

　　突然，隔壁响起轻微的开门声，南宫赐路过他房前，却又走远了。

　　谢以令趴在门上听脚步声渐渐消失，小心翼翼把门推出一道缝。

　　他瞧见门外法阵，惆怅之余，又感叹不定世的护客之道周全。

　　随后他出了门，沿着墙根边走边猜测南宫赐往哪个方向走了。

　　这办法太费劲，谢以令索性飞身上了高墙，半弯着身子，脚步轻盈地朝前去。

　　他低头四下看去，很快在庭院里找到了南宫赐的身影。

　　空庭深院，南宫赐白衣半融入夜色，只身静坐在石桌前。

　　只见夜风乍起，风过竹林，桌上不知哪里来的三四瓶酒壶，肩头反落了头顶一两稀棠花。

　　南宫赐眉目锋利，如峰蹙起，愁连剑眉藏入黑鬓，悲从冷眸浸入眼底。

　　谢以令忽然心头一疼，他看着此景，恍然窥见不知多少个夜晚里，南宫赐都是如此度过。

　　他目光太强烈，南宫赐似是有所感觉，略一偏头看过来，正好对上屋顶上，谢以令情绪复杂的眼眸。

　　凉风旖旎，四周林深影浓，高墙耸立。

　　谢以令被他看得心里发虚，本能地后退一步，没曾想脚步一软，身子一歪，脑子里全忘了自己身怀灵力，傻愣愣地顺着黑青色屋瓦“咕咚”一声滚了下来。

　　他疼得叫唤一声，还未来得及爬起，便听见南宫赐担忧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谢辞，可摔伤了？”

　　谢以令原是闭着双眼，听见声音，他睁开，看见南宫赐俯身要将他扶起。

　　布料柔软，酒香袭人。他眼前全是南宫赐的仙服，雪白一片。

　　“有哪里疼吗？”南宫赐看了看他周身问。

　　谢以令不回答，反问：“你怎么单独出来喝酒？”

　　他不问为什么喝酒，也不问为何在庭院喝酒，他问为什么“单独”。

　　南宫赐听出了他的意思，眼里浮起有些无奈的宠溺：“以为你睡了，不想打扰。”

　　谢以令听着这话，心里顿时生出凉意。他们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生分了？

　　以前哪怕半夜，谢以令也敢夜闯南宫赐的扶风阁。现在，南宫赐就在他隔壁，他却连敲门的勇气都没有。

　　“谢辞，”见谢以令神色不对，南宫赐抬手，食指与拇指微微托起他的下颌，使他不得不看着自己：“你心里有事瞒着我？”

　　谢以令下意识想说没有，但突然想起，他已经骗过南宫赐一回了，而且今生也向他保证过，以后再不骗他。

　　“我，”谢以令保持着南宫赐给予他的动作没有动，他被南宫赐眸色浅淡的双眼注视着，有种被看透了的感觉。

　　逃避似的，他闭上了眼：“南宫赐，我好像变了。”

　　“你是想说，‘我’变了，还是‘我们变了’？”南宫赐问完，静静地看着他。

　　“都有吧。”谢以令睁开眼，偏过头，目光不知落在了何处：“我总觉得，我好像没办法像以前一样跟你相处，我会害怕有时口无遮拦冒犯你，会害怕一句无意说的话让你多想。我想靠近你，但是同时也畏惧靠近。”

　　南宫赐定定地看了他两秒，忽然道：“回房吧。”

　　“什么？”谢以令脸上有一瞬间的呆滞。

　　南宫赐抿唇，脸上有很浅的笑意，“我说，回房，我们继续聊。”

　　谢以令就这样恍恍惚惚地跟着南宫赐走了，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在南宫赐房里，坐在人家的床边了。

　　南宫赐给他到了杯茶，看他接过后，也坐在了旁边。

　　“是不是因为鬼公主的事？”

　　猝不及防的一句话，并且还精准地问到重点，谢以令差点将口中还没咽下去的茶喷出：“倒也不必如此一针见血。”

　　南宫赐道：“不一针见血，还不知你要自己胡思乱想多久。”

　　谢以令有些心虚，看南宫赐一副要夜谈的架势，干脆也放开了说。

　　“你难道不觉得，我们现在相处很奇怪吗？”

　　南宫赐轻叹了口气：“因为你心有愧。谢辞，是你没有放下。”

　　谢以令很后悔问这句话了，但后悔中又带着好奇：南宫赐究竟是如何，变得说话如此不留情面的！

　　见谢以令被戳中心事，南宫赐反而愉悦一笑：“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不想逼你。”

　　“没有什么逼不逼的，”谢以令嘟囔：“你说得对，我确实心有愧，所以相处时，难免想捧着你。”

　　“可这并不是你想要的，对吗？”南宫赐说完，忽然抬手。

　　然后谢以令就感受到头顶传来一股压力，是南宫赐摸了摸他的头。

　　“谢辞，我有没有说过，我是心甘情愿的？”

　　这句话勾起了谢以令的一些回忆，不过并不是重生后，而是以前。

　　谢以令道：“有，但这并不是我，能够欺骗伤害你的理由。”

　　“你不是故意的。”南宫赐宽慰他：“你不比我好受，谢辞，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至少现在，”他握住谢以令的手，用着再平常不过的语气：“只愿君心似我心。”

　　谢以令突然觉得心里空了一块，但整个人却轻松了不少。

　　南宫赐一句“只愿君心似我心”，轻易就抬起压在他身上的“愧疚”与“罪恶”两座大山，并且洒脱地丢到十万八千里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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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想挽救一下感情线的作者发现，还不如不挽救orz
其实感情线重点在前世，后面会写到（作者悄咪咪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