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风令》万山载雪

3、青枫林招魂鬼吟哦

　　谢以令思虑片刻：“道长，你怎么看？”

　　南宫赐看他一眼，淡然道：“是非真假，口舌之间。”

　　温自牢闻言，面露急色，慌忙辩解：“温某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

　　“行了。”谢以令摆了摆手道：“只凭你一张嘴，实在令人难以信服。不如，我们来聊聊傀儡术。”

　　谢以令看了看如今已是颓垣废墟的墨城，目光微冷：“你修习傀儡术，究竟有何用意？或者说，你究竟，受何人指使？”

　　温自牢一愣，似乎有些疑惑谢以令为何会问出这样的话：“诸位仙君明鉴，墨城全是小人一人所为，绝无人指使！”

　　他伸出四指立誓：“我温某对天发誓，此生从未做过有害他人性命之事！至于修习傀儡术，也不过是，不过是……”

　　思无眠在一旁听得怒气填胸，追问：“不过是什么？”

　　“不过是为了，”温自牢仰头望向上空，缓缓道:“逆天改命罢了。”

　　谢以令心下一惊，第一反应便是想到了自己重生一事，是否与温自牢有关。

　　又或者，他知晓其中内情也说不定。

　　南宫赐凛声问：“你想如何逆天？”

　　“让大公子重返现世。”

　　谢以令睁眼说瞎话：“人死怎能复生？”

　　温自牢看着他，摇了摇头：“人死的确不可复生。可魂未死，亦有一线生机。”

　　谢以令反驳：“这不就是歪门邪道么？”

　　温自牢还要辩解，南宫赐已不想再听这人胡诌下去：“既然你能用傀儡术搅得墨城生灵涂炭，应当也有本事复原。”

　　温自牢张了张口，没说话。

　　谢以令闻言，当即道：“那你就将功折过，把墨城内的邪祟都收回来吧。”

　　温自牢身子抖了抖，似乎想要起身。

　　谢以令提醒他道：“你可别想在扶风道长面前耍什么花招。”

　　温自牢自是点头道：“不敢不敢！就是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能啊！”

　　谢以令暂且信他：“那便开始吧。”

　　温自牢飞快地瞟了谢以令与南宫赐一眼，站起身来，手一晃，一个木偶便出现在几人面前。

　　那木偶全身光滑，各个关节处皆有松动，且都有金线控制。

　　思无眠扭头跟南宫宁安窃窃私语：“这木偶像不像？”

　　他话说了一半，南宫宁安却明白，点了点头认同。

　　当年他们南归天阁也有位师兄偷练傀儡术被发现，后面索性背叛了师门。

　　只见温自牢十指快速翻动，那金线相互交错又顺利分开，而天上的黑色邪物也渐渐减少。

　　待到墨城中再不见一只妖物，温自牢已是满头大汗。

　　“扶风道长，”思无眠询问南宫赐：“这人该如何处置？”

　　南宫赐收回碧落，忽然间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根白金绳索。

　　只见白光一闪，那绳索弯弯绕绕，便将温自牢捆了个结结实实。

　　南宫赐淡淡道：“近日墨城内的动乱不安，与此人脱不了干系，为防再生事端，带着吧。”

　　思无眠笑道：“好！”随后，又看向温自牢道：“这绳索一看就是仙门独有，还是劝你老实些。”

　　谢以令靠近南宫赐，压低了声音：“这人身后有人协助，恐怕不好对付。道长，他说的那位温大公子，可是真的已经死了？”

　　南宫赐看他一眼，回答道：“传闻中的确如此。”

　　谢以令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道长可知，墨城被灭后，那些遗体被葬在何处？”

　　南宫赐眉峰微蹙：“你想做什么？”

　　谢以令道：“我记得《诡契录》中，有种回天之术，叫万鬼守尸。”

　　“《诡契录》中有记载:万鬼守尸，由人以灵器为引召唤万鬼，替自己守护尸体。但召唤人必须跟鬼魂间有一定的关系。如血脉相连，生死之交，或熟识熟知，或侍从奴隶。”

　　“道长先前说，墨城已经覆灭。那便首先

　　满足了万鬼这一条件。不知墨城内，是否有可以让人起死回生的灵器呢？”

　　南宫赐眼眸微暗：“你是怀疑？”

　　谢以令放低了声音道：“温自牢的话虽不可全信，但谎话往往真假参半最难以识破。他所做之事恐怕并非为了那温大公子，想来求重生之术才是他的本意。”

　　南宫赐饶有意味地看了他一眼，沉声道：“谢公子如此过人头脑，怎么会在修习上不得其法？”

　　谢以令淡淡一笑：“先天身体不适合，我也没办法。”

　　南宫赐看着他略带病态的脸色，嘴唇微抿没有说话。

　　谢以令有些犹豫道：“不过，据悉《诡契录》上不过是些奇闻异录，到底是否如书上记载的那般，还有待证实。”

　　他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试探道：“道

　　长，或许我们可以证实这传闻的万鬼守尸，有什么收获也说不定。”

　　南宫赐看出他眼中隐隐涌动的期待：“走吧，墨冢就在青枫林内。”

　　经温自牢一通收复，墨城内终于重见澄澈的碧空。

　　当年一派繁荣的万家人户，如今人走城空，只余下陈旧的房屋残骸。

　　沿着墨城继续深入，直抵青枫林。

　　青枫林外，阴风不断，幽泣连绵。

　　谢以令一行人甫一踏入，顿感一阵阴气侵肌冷，悲风透骨寒。

　　“到了。”谢以令伸手指了指前方不远处一块黑石碑，上面乌红血字刻着“青枫林”。

　　思无眠抬手扯了扯手中那根白金绳索，跟着南宫赐他们一同往里走去。

　　四下枯叶铺满地面，鞋面踩上去一阵“咔嚓”声脆响，宛如碎骨。

　　四周枫林密布，枝繁叶茂却又给人一派

　　萧瑟之意，林中黝黑森森，只一条极窄的小道若隐若现，并不分明。

　　南宫赐在首位前行，那黑傀一步一趋，紧紧相贴。

　　谢以令身后是南归的弟子将他围在其中，思无眠则扯着温自牢紧随其后。

　　俞往深处，密林俞疏，小道也成两人并行宽度。

　　那墨林绿叶间，隐有幽光闪动，满满涨涨，似要从那林中冲破出来。

　　南宫赐忽然停步，谢以令忙问：“怎么了？”忽见前方一片青光冲来，顿时大惊。

　　南宫赐手起剑飞，将那团散发着青光的东西从中斩碎。

　　刹那间，那物发出一阵怪叫。脚边的黑傀摇晃着，似乎很虚弱的身子不知所措。

　　谢以令几乎瞬间就认出是何物：“这是，冥蝶？”

　　眼前之物，如蝴蝶般有着两对黑色翅膀，上有青色环形图，内点青睛状好似兽的双眼，三足同样带有青光，所过之处，落下一阵青粉。

　　《诡契录》中对其亦有记载:“冥蝶，阴也。两翅，三足，散青光，可食人肉。幼蝶全黑，无毒，可致幻。成蝶翅带青案，剧毒，可致命。身上青粉可入药解毒。常聚阴湿之地，可拟人声，其声如怨如诉，又作死人哭。惧火，畏光、热。”

　　那黑傀此时已紧紧贴到南宫赐的腿部，南宫赐便将它收入了锦袋中。

　　然后，他捏了个诀，置于剑身。

　　碧落一剑挥去，霎时火光大现，浓烟滚滚，冥蝶畏惧着火焰在四周打转。

　　几名弟子初见奇物，脸色隐隐发白，却并未退缩，反而上前几步，与南宫赐一道面对。

　　思无眠在后面问：“这青枫林里居然也有如此邪物？”

　　他看向最有嫌疑的温自牢：“说！这里是不是也跟你有关？”

　　温自牢闻言连连摇头：“小人一直待在墨城内，从未来过这里。且温某术法不精，这青枫林多成精异物，怎敢擅闯其中！”

　　谢以令深感眼前之物在此时有些棘手，他趁南宫赐不注意，指尖作势向前一点，谁知竟聚起一点微弱的灵力，恰好击中一只冥蝶。

　　“啪”一声，那冥蝶便断了气。随后周身起火，化成一小撮灰。

　　谢以令心里一惊，回头瞧见南宫赐还未收回去的目光，一时有些心虚。

　　这一举动似乎惹恼了冥蝶，只见它们再次聚成一团，蝶翼飞快振动，发出“嚓嚓”声，地上也随之落下一大片青粉。

　　南宫赐微微皱眉，将谢以令往身后挡了挡：“你躲远些。”

　　谢以令自知自己此时也帮不上什么忙，索性站到一旁去。

　　碧落周身的白光足以让冥蝶畏惧，此物数量多且攻势猛，不宜久战。

　　南宫赐打算速战速决。他执剑在地上不知画了何物，随后默念了几句短咒，地面很快显现出一地网状。

　　谢以令辨识出那网乃南宫氏云罗网。

　　南宫赐指尖掐出几滴鲜血，如给云罗网注入一脉，使其化成百十张网浮现空中。

　　云罗网渐渐收缩，冥蝶一经触碰，顷刻化成灰骨。

　　空气中顿时充斥着一股刺鼻的膻腥味。

　　终于，眼前之路再无阻拦。

　　思无眠藏不住事，口无遮拦问：“谢公子，我刚才好像看你用了灵……”

　　“思远，”南宫赐突然开口：“把人看好了。”

　　思无眠一听，赶紧保证：“扶风道长，你就放心吧，我一定好好看着人！”

　　谢以令诧异地看向南宫赐，见他神情自若，便试着向他要了一只布袋，收了些蝶粉。

　　几人各怀心事，重新出发。

　　思无眠想起南宫赐说过的“此人来历不明，疑点重重”，一瞬间恍然大悟。

　　原来道长早就看出谢公子对他们另有所瞒。

　　怪不得人家是仙门闻名的扶风道长呢。

　　如此先见之明，恐怕自己得再补上几十年的道行才够。

　　思无眠心里愈发敬佩起南宫赐来，殊不知，这只是他看起来明月清风的道长，用来留住某人的说辞罢了。

　　南宫宁安回头时，见思无眠脸上表情变化无常，张嘴欲说什么，想了想，又转回了头。

　　此青枫林内，所生皆为青枫。

　　待到眼前之景开阔空旷时，谢以令便发现，几乎每隔五米，便有一株槐树，再往前走，已经全是槐树了。

　　谢以令有些惊讶：“槐树乃木中之鬼，这青枫林内，竟有这么多槐树？”

　　墨冢野坟成堆，那些坟无碑无名，只一座座丘堆耸立。足以看出当初埋他们的人有多敷衍。但这些坟堆，却又不完全胡乱分布，而是都朝向同一个方向。

　　谢以令往那方看去，竟是一块有墓碑的小丘。

　　这坟比这里其他坟都要小得多，更像孩童的墓。

　　谢以令走近了看，那碑上却用刻刀清清楚楚的写着“墨氏南衣公子墨怜之墓”。

　　谢以令静立，哀悼了片刻，转身问：“道长，墨城，究竟是如何被灭的？”

　　南宫赐望向他：“此事，说来话长。”

　　话语间，忽然风生四野，雾涨八方，哀鸣乍起，经久不绝。

　　谢以令吓了一跳，下意识靠近了南宫赐。

　　这阵阴风切切四面来，冤鬼悲泣地下生。

　　周围槐树摇动，枝叶飒飒作响，那哭声直击人耳，又贯穿脑中。

　　谢以令疼得脸色发白，抬手用力将自己两耳堵住。

　　其余弟子也都感到了疼痛，但他们毕竟是修仙之人，相比如今凡胎肉骨的谢以令，情况好了太多。

　　这是，百鬼众悲？

　　思绪忽然回到前世。那时，谢以令第一次同南宫赐一道下山除邪，也遇上了百鬼众悲一事。

　　当时的痛不及现在十分之一，忍忍也就过去了，可南宫赐还是护住了他，就像……

　　正想着，忽觉熟悉的那点冷香再次袭来。

　　南宫赐伸手在他额间一点，刹那间四下无声，连那疼痛也一起消失了。

　　——就像现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