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风令》万山载雪

25、歃血为引道长献灵

　　日渐西沉，群鸟皆散。

　　只余远处山尖一点余光，斜斜落在孤凤楼窗边的桌面上。

　　思无眠看一眼茶杯里细碎的光，拿起来轻晃两下，才看向面前的墨无俦。

　　二人早已用过饭，让店小二撤了饭菜，上了一壶茶来。

　　“墨公子以前，来鬼城这家孤凤楼吃过饭吗？”思无眠喝了口香茶问道。

　　墨无俦似乎想了想，垂睫轻声道：“没有。”

　　思无眠闻言一笑道：“那我可请对地方了，这孤凤楼坐落山腰，可见西落的余阳，举杯对余阳，回首见故人，岂不快哉？”

　　墨无俦沉默地看他一眼，半晌，那双搁了筷子就没动过的右手，缓缓伸向早已被思无眠斟满茶水的茶杯。

　　思无眠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颇为上道地将自己的杯子伸过去，与墨无俦在半道上清脆一碰。

　　“我敬你！”思无眠扬眉冲他一笑道，一仰头喝完了杯中的茶。

　　这一敬，便是长久的沉默。

　　许久，墨无俦才开口问道：“南归禁酒？”

　　“不禁啊。”思无眠下意识回答后，才恍然：“是我不常喝罢了，况且我身有重务，喝醉恐误事。”

　　见墨无俦眼中隐有探究，索性告诉他道：“之前在墨城，我本跟随扶风道长。谁知玥公说感应到灵器的气息，我就被派来鬼城了。”

　　对面墨无俦猛一抬头，看着思无眠，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些玩笑的踪迹。

　　可思无眠一脸认真道：“所以我就先行到了鬼城，追寻灵器。”

　　墨无俦有些艰难地开口：“可知，是何灵器？”

　　思无眠摇了摇头道：“这我倒不知道。”

　　世间皆知的灵器，全六都唯有两件。

　　一是墨城水墨仙庄的灵器边灵，二是原属于朔城沧灵都，后交接给鬼城保管的灵器引钺。

　　南宫玥既感应到灵器，大抵是不会错的。若不是引钺因何缘由离开了鬼城，便是自墨城覆灭就没了踪迹的边灵再现。

　　外面已经完全没了残阳的余光，忽然一道扑闪的明光遥遥而来，直冲思无眠。

　　“这是，玥公子的寄灵蝶？难道玥公子他们遇见什么事了？”思无眠说着，忙收了那只灵蝶。

　　墨无俦见他脸色一变，随即有些惊讶地看向自己，忍不住询问：“怎么了？”

　　思无眠动了动嘴唇，几乎是用气音对墨无俦说道：“玥公子他们，找到墨蔺渊墨三公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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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墨二公子也还活着？”谢以令一进大厅便得知此事，顿时惊道：“那他现在何处？”

　　南宫玥道：“是思远碰见的他，与我联系告知了我。”

　　大厅内，沧灵都叫得上名号的沈氏几乎都在。

　　沈万孤率先问道：“那扶风道长，接下来，有何打算？”

　　南宫赐面色不变，“我们答应协助顾三公子抓拿雁展，另外在平安镇，我们发现温良辰在暗中协助花解雨，残害无辜生灵，罪恶滔天。”

　　“花解雨？”沈万孤若有所思道：“我们到从未听过这号人物。”

　　谢以令解释道：“那花解雨在平安镇以雨花娘娘自居，以活人祭祀，傀儡作身，逆天而为，恐又是一场大局。”

　　一提到雨花娘娘，众人有了几分印象，闻言皆又惊又怒。

　　沈闻君道：“天理之下，岂容这些人放肆！”她转而将目光看向沈鹤霜：“我想随扶风道长他们一起，将那为祸世间的恶人捉拿归案！”

　　“不可。”沈万孤想也没想便否决道：“朔城边缘仍有阴尸的气息，你得留下来。另外，沈家已经失去了千秋，不能再失去你。”

　　沈闻君本想力争，一听二哥的名字顿时眼眶一红，忍了下来。

　　沈鹤霜在此时开口：“那温良辰，是温家长子？”

　　顾桓之道：“不错。只是不知为何，明明传闻他九年前就已经去世，谁知他正是当年屠杀墨城的凶手之一。”

　　南宫赐也道：“我们在墨城捉住了温良辰以前的随身下属温自牢，自称傀儡师。但我观灵力不过中等，最多只会操控，那满城邪气极重的傀儡，不像是他一人就能做到的。”

　　“此外，我们还发现了，由温府的释魂扣，改成的禁魂扣法阵。”

　　“既然是温府的人，”沈鹤霜看向自家长子：“万孤，此事重大，你且去告知其他仙门，待商议好再做定夺。”

　　只是还没等到各仙门的回音，尸潮在子夜时分卷土重来。

　　谢以令在屋内调理完灵气，感到体内灵力已经恢复到与前世一般，甚至更高后，本想将这好消息告诉南宫赐。

　　结果见天色已晚便作罢，谁知一觉睡到半夜被惊呼声吵醒。

　　谢以令抬眼看去，门外已有光亮，他睡意顿消，连忙起身走出门。

　　刚一打开门，谢以令便看见南宫赐抬手似乎正要敲门，他随即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南宫赐微垂着头看着他，道：“阴尸夜袭，朔城已经沦陷，沈掌门已千里传音请求其余仙门派弟子援助，想必此时正在赶来的路上。”

　　谢以令来不及震惊，与南宫赐两人边说边赶往沧灵都大殿。

　　只见全都上下，所有弟子皆严阵以待，沈万孤正带着大部分弟子匆匆赶往山下。

　　顾桓之也在人群中，一见他们，眼睛一亮，忙走过来道：“扶风道长，谢前辈！”

　　谢以令微喘着气，有浅淡的白雾在他嘴边化开：“看来温良辰跟雁展，根本就没有想过后退，他们打算一举覆灭朔城。”

　　顾桓之道：“的确如此，所以我已将此事传回了日月灵台，过不了多久，我兄长他们应该就会收到消息前来支援。”

　　南宫赐道：“他们的阴谋时年已久，阴尸只是他们的第一步。”

　　“阿令！”南宫玥边走过来边道：“墨三公子似乎受到琴音影响，开始发狂！”

　　南宫赐道：“兄长，你先控制好他，阴尸王用处极大，温良辰他们可能趁机有所动作。”

　　听见这话，谢以令忽然道：“罗怀机呢？”

　　南宫玥说：“似乎被弟子们关进了禁室。”

　　“怕就怕他们来个里应外合，劫走阴尸王。”谢以令道：“那罗怀机有古怪，还望玥公子亲自守着阴尸王，渡过了这场难关再说。”

　　南宫玥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先去控制住阴尸王，你们一路小心。”

　　南宫赐道：“好。”

　　于是三人正要赶往山下，半道上却碰到了沈鹤霜。

　　见沈掌门手拿法器，想要递过来，南宫赐出言婉拒了他的好意：“沈掌门放心，扶风已身有南归法器，足以抵御此次尸潮，助朔城渡过险境。”

　　沈鹤霜轻叹了一口气，只得将法器收回道：“沧灵都在扶风道长所需时未能相助，实在过意不去……”

　　南宫赐淡淡道：“沈掌门不必对过往之事耿耿于怀，形势紧急，我们先行一步。”

　　说罢，他转身看了一眼谢以令，“走吧。”

　　谢以令暂且将两人对话的内容压在心底，跟了上去。

　　朔城的城门已关，这段时间有守城人日夜防守。

　　只是那尸群在琴声的操控中，翻墙跃门都不在话下，吓得守城人仓皇而逃，边跑边呼救。

　　这一闹腾，自然惊醒了经历过阴尸袭击后，正处于草木皆兵期间的朔城百姓。

　　万家灯火一户户亮起，从窗户泄出昏黄的暖意，却没有令人感到半分安心。

　　沧灵都的弟子们，已经分散赶往朔城内的各大小州镇，虽然朔城的地方众多，但所幸大部分的阴尸都围拥在朔城主城。

　　谢以令他们赶到时，沧灵都弟子们与阴尸酣战已久，皆精疲力尽。

　　街上人山人海，放在平常本该是热闹繁华的景象，此时却全然不同。

　　阴尸利爪如铁钩，正死死扣住一名逃窜的百姓。十指深陷进肩膀，将他半边身子撕拉下来。

　　可怜那无辜百姓，连呼救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就生生痛断了气。

　　旁边一人见了险些吓破了胆，双腿软得不像话，怎么也没力气再站起来。只得眼睁睁看着那阴尸逼近自己，张开了血盆大口。

　　坚硬的獠牙穿透头骨，那百姓整颗脑袋顷刻间血流不止，双目死死瞪着没了气息。

　　数名百姓被追赶的阴尸扑倒，落入尸群中，几秒后阴尸散开，地上只剩一些带血的碎骨。

　　刺鼻的血腥味笼罩着长街短巷，潮湿的地面上，彻底倒地不起的阴尸身上，淌出分不清颜色的黏液。像是浓稠的血，与百姓及仙门弟子负伤滴落在地的积血汇聚。

　　一条条，一道道，如同交错的疤痕，相互贯穿。

　　谢以令一个飞身，落入阴尸密布的街道，他手执符链，灵力大盛，冲震着阴尸。

　　顾桓之也在奋力抵挡，余光里瞥见南宫赐的身影，却忙着对付眼前发狂的阴尸，没功夫细看。

　　也就没注意到，南宫赐一个轻巧飞身落在一栋楼阁的屋檐上。

　　他将碧落取下，从容出鞘。

　　南宫赐垂眸看着底下与阴尸厮杀的众人，寒风鸣过高楼，碧落通体发出有些灼眼的白光。

　　他抬手在脚底下画了一道灵阵，随即一挑剑，冰冷的剑刃贴上掌心的皮肉。

　　南宫赐略一用力，霎时皮开肉绽，殷红的血顺着剑身缓缓流下。

　　他面不改色，眼见血越流越多，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脚下的血顺着灵阵的路线，一路蔓延开来，形成一个血阵。

　　灵阵周身显出赤色的微光，并随着血液增加，开始震动。

　　风更大了，似乎预示着不久后将迎来一场怎样残酷的扼杀。

　　南宫赐原本整齐的墨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衣衫婆娑起舞，不小心沾了血后落下鲜红的痕迹。

　　灵阵一经形成便开始汲取南宫赐的灵力，四海之内，竟隐隐动荡。

　　谢以令正疑惑是哪路神仙出手，抬目四处望去，蓦地瞳孔骤缩。

　　入眼是一道浸染了血色的灵阵，南宫赐正站在阵眼处，以血为引，贡献灵力。

　　天风卷入衣袍中，激得一身白衣猎猎作响。

　　谢以令整个人被当头打了一棒似的，心脏骤然一疼，愣在原地。

　　待他好容易回过神，才急切想要出口阻止：“扶风道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