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定国》丰紫芯

1、第 1 章

　　几年来，阿福经常从同一个噩梦中惊醒。
　　特别是最近这个月，几乎每天踏入同一个梦境，又在相同的情境下惊醒。
　　梦里有个女孩大概十二三岁年纪，穿着一身淡紫色的罗裙。她永远背对着阿福，却又让阿福觉得异常熟悉。每次乱梦之中，阿福总清晰的看到女孩一路小跑嬉戏着，后面跟着略显蹒跚的老奴，也是笑呵呵的追着喊着，“姐儿慢点慢点…”
　　女孩一路跑一路咯咯笑着，喊着爹爹,哥哥。跑着跑着女孩停到一座宽敞的宅院前。女孩扣了一阵儿门，竟没有人回应。老奴赶上来略吃力的推开门。
　　门推开的一刻两人背影猛的僵住，掠过女孩儿的背影，映入阿福眼帘的是横七竖八躺倒的家奴武将，有的身上插着刀，有的明显是被绳索勒了脖子窒息而死，地上墙上满是血迹。女孩的背影僵住几秒后，疯了一般的冲进院子，绕转到后院，跑进诺大的房子里。
　　阿福总在这一刻醒来，庆幸是噩梦而已，却又莫名的希望能在噩梦中多停留片刻。
　　在似醒非醒之时，阿福每次都想尽力的多看看女孩跑进的房子，更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但每次阿福只能看出房间的陈设似乎奢华澎湃，大堂的墙上挂着巨幅画作，却怎么努力也看不清画的内容，只感受到阳光从门口照进来，几乎铺满了半个客厅。

　　“福姐姐，小姐起床梳洗好了，等着您一起吃早饭呢”。阿福还没从梦魇的恐惧中完全解脱出来，便听到小姐的小丫鬟影儿在门口喊到。
　　“ 请回小姐阿福这就来”阿福怅怅的起身，心不在焉的抹了把脸，简单的系起长发换了衣服正要出门。
　　忽然看到柜子边上什么东西闪闪发光，凑近一看竟然是一把小小的匕首。蓝色手柄上镶嵌着六颗熠熠发光的红色宝石。
　　阿福恍惚记得这把匕首本是收在自己来王府时的包裹里，包裹一直塞在柜子里并未取出过，这匕首从何处掉落呢？
　　“阿福姐姐看什么呢，”正在寻思，忽见影儿探进头来，吓了一跳。小姐让我来催你快快过去了，说是晚些要同夫人一起出门呢”。
　　阿福侧对着影儿，影儿倒是没瞧见手里的东西。阿福稍微侧身把匕首复又塞进柜子里，笑到“这就来了，今儿怎就这么急了呢”。
　　“说是今天小姐和哥儿们都和大人去司马府赴宴，夫人怕小姐无趣，也让阿福姐姐一起去。”影儿笑呵呵的说到。
　　惯常阿福都是在自己房里吃过早饭，再去陪小姐弹琴读书或出门走动去。看样子今日的赴宴非同寻常啊。
　　阿福心下疑惑着，脚上加快了步子，很快就来到小姐门前。阿福一进门便看到早已梳洗完毕，懒散的倚在床头的小姐，早晨的阳光从窗户洒进来，更显得小姐的肌肤光亮剔透，一头柔顺的长发似乎散发着诱人的淡淡幽香。阿福心下暗暗感叹，这真正是国色天香啊。
　　“小姐今天怎地等我来吃饭呢，这么好的饭菜我看着都饿了呢，你不怕我给你抢光吗” 阿福看王小姐的青眉亮目稍显阴郁不似往日活泼，故意逗她道。
　　“阿福，你可算过来了，今日父亲要去徐司马家赴宴，你陪着我们一起去吧。我素知你不喜欢这样的场子，但司马府无聊的很，我一早儿与父亲请示过了，你与我同去做伴儿。到时候咱们一起去另寻了有意思的去处。王小姐说着，半嘟着小嘴的样子愈发让阿福看得心旷神怡。
　　王小姐的申请，老爷必定是准了的。说来王家就这么一个女儿，小姐上边三个哥哥，大爷与小姐都是夫人所生，二爷三爷是吴姨太所出。因了这位吴姨太本来也是夫人的陪嫁丫鬟，故王府里后院非常和谐，二爷三爷的吃穿用度在夫人的照看下也与大爷并无区别。
　　阿福忽然记起来前几日听说司马府里要宴请城里有门面的爷们小姐们。说是官僚相聚，私底下也是夫人们相会，是给自家公子小姐物色嫁娶对象的好机会。
　　阿福便嬉笑着说，“阿福全凭小姐吩咐，小姐说向东，阿福也不敢往西呀。到时候场子里如若小姐看中了某家公子，阿福必会帮你牵线搭桥。”说完没心没肺的大笑起来。因阿福和小姐厮混久了，说起话来也是口误遮拦。
　　“你这小蹄子，总也不能正经些，不害臊的，谁又能看重什么公子不公子的。是不是我这王府里容不下你，就想着赶紧儿嫁出去呀”王小姐戏虐到。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边逗趣儿边随意吃了几口早餐。没过半柱香功夫，有夫人跟前儿的大丫鬟来喊了“小姐，夫人请您过去有话说，特意嘱咐了阿福姑娘一同过去”。
　　“我门吃完早餐就过来请安。” 小姐笑嘻嘻的回道。
　　“ 好嘞，我这就去回了夫人。”小丫头说着转身走了。
　　这个丫鬟名叫盼儿，是夫人身边最是得力的人，别说阿福，就是小姐也不敢随意使唤。平时也只有重要的事才需要她跑腿知会。今天亲自来叫两位姑娘，看来后面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吩咐了。
　　盼儿转身出门之前瞟了一眼阿福，阿福莫名地感受到了些许敌意，便故意低垂了头未做回应。

　　自从四年前入府来，每每遇到盼儿，阿福都能感受到她对自己的敌意。但说起话来却是客气有礼的，明面上也看不出来什么，只是隐隐觉得她看向自己的目光总是凛冽冰冷的。阿福感念自己沦落在外，被王府收留回来与小姐陪读，自由出入王府内外，不想过多生事，故偶有蹊跷也不便追问。

　　阿福是四年前的秋天被带到这座府邸的，每每回想往事阿福总觉得头痛欲裂，只能隐约想起来一些片段。
　　那天清晨，阿福一个人在空荡的巷子里漫无目的的走，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接着就看到一队人马从巷口横冲过来，阿福躲闪不及，险些被马队带倒。队伍在阿福前方悠的停住，阿福定睛看去，为首的是一位身着官衣的中年男子。
　　男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温和的询问道：“小姐是哪个府上的？为何此时在巷中晃荡？”
　　阿福蓦然：“多谢官家垂询，小女阿福，孤身一人不知何去何从，也不记得来路，如有惊扰还望大人见谅”。
　　男子见阿福穿着像是富贵人家，又谈吐合宜，遂下马踱步到阿福跟前儿，柔声着又询问了些情况，见这小女孩确实像是失忆，但穿着打扮像是管家小姐，眼神虽然迷茫但也不失灵动聪慧，遂温声道，
　　“姑娘看着年幼，如今慌乱世界，姑娘独行恐有风险，不如与我回府，我府上小姐与姑娘年纪相仿，可短暂歇息。日后若有家人音讯可再做打算”，
　　说着中年男子扭头对小厮吩咐道：“将阿福小姐送与我府上，请家人好生看顾。”又轻声和身边人交代一番，最后稍高声说到“与夫人如此交代便好。”
　　阿福茫然不知如何拒绝，便跟着小厮左转右转的行至一座宅府前。

　　”阿福我们快点啦”王小姐的催促打断了阿福的思绪。
　　姑娘们快速的结束了早餐，影儿伺候着漱口后赶紧出门往夫人那里去了。
　　远远的看见盼儿陪着夫人坐在厅里逗着白前儿玩儿，
　　“ 你这个懒喵喵也不去陪我玩会儿，就知道赖在母亲这里撒娇。”
　　王小姐蹦跳着跑过去，一把抱起白前儿，
　　夫人宠溺的看着小姐“今儿这么大了，还是淘气。”说着拉小姐坐在身边，白前儿喵的一声顺势跑走了。
　　小姐遂笑意炎炎的坐下来抱着夫人臂膀亲昵的摇晃。阿福见了这场景，眼底微酸，忙憨笑着掩饰住，给夫人请了安。
　　又听见王小姐稍微直了身子柔声道，“阿福今日与我们同去，父亲是许了的吧？”眼波流动，似娇非娇的神态真真是眉梢眼角藏秀气，声音笑貌露温柔。

　　阿福见了此情此景，不由心中感慨：不知日后是谁家公子能配得这等温慧柔媚的大小姐。只见夫人微微一笑，未回应王小姐疑问，却轻声招呼阿福“阿福快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话音刚落，老爷竟然也从内厅踱步出来了，径直坐在夫人旁边的椅子上。
　　阿福赶紧行礼“给老爷请安”。
　　“阿福别客气。今日正好今儿和你都在，我们想同你商量个事情”。老爷温和的打量着阿福，柔声说到。
　　那声音瞬时让阿福想起当日在巷子里老爷附身对她说“日后若有家人音讯可再做打算”。
　　“ 但凭老爷吩咐”，看着老爷夫人正齐齐的微笑着盯着她看，阿福有些发毛。
　　只听王夫人徐徐开口道“阿福一晃儿来王府快四年了，当时到来时只有这么高，”说着比了比眼前的桌子“如今也出落成大姑娘了。这几年，在我们眼里，你同今儿一样，都是我们的闺女，王府的小姐。”今儿笑意吟吟的看着阿福，阿福刚想行礼感念王府的恩惠，王夫人拉她坐在身边，继续说到“我和老爷一直希望有一天能寻得你家里的音讯，也算是结了这桩做善事的心愿。奈何时至今日仍无头绪，阿福你也渐渐大了，终身大事确实耽搁不得。”
　　阿福听了，羞赧无措正要开口，只听夫人继续说道“阿福来王府时，身上携带的玉佩稀奇珍贵，当初怕节外生枝曾嘱咐你不要外露。”
　　阿福下意识的按了按胸口“遵夫人嘱咐，阿福一直贴身配戴并不敢外露。”
　　夫人赞许的点了点头，“所以想来阿福也必是官宦人家，若说简单配个一般官家小斯也一定是委屈了。我和老爷商量着，收你为义女，这样就能够名正言顺的随着今儿婚配的标准帮你物色门户，虽说能能寻到阿福的本宗是最好的，但几年过去也未能寻得阿福家里一丝音讯。眼前乱世，也算是我们能想到的最好的安排了。如将来再能嫁到一处，和今儿相伴，这乱世里我和老爷也稍微可以放心些了”
　　阿福听着十分感慨，哽咽道：“阿福三生有幸得王府收留，唯愿侍奉老爷夫人膝下，陪伴小姐，不愿考虑其他。”
　　“ 那你是不愿意认我们为父母了？”夫人慈爱的看向阿福。
　　“ 阿福何德何能。。。”
　　未等阿福说完，玉儿跑过来一把拉过阿福，嬉笑着说到：“阿福，你莫不是不想当我的亲姐妹吧。”说着咯咯笑起来。
　　阿福看情况，揣度着如若再推脱略显无礼，也会凉了王大人和夫人的心。遂俯身行礼道“阿福见过爹娘，爹娘再造之恩阿福当永世铭记在心。我与今儿情同姐妹，如此安排，阿福心下十分感谢”

　　行礼起身时，阿福悠地感觉有光刺过来，只见站在王夫人斜后方的盼儿正冷冷的盯着自己。阿福心思稍乱，想着是否盼儿妒忌自己进到王府的待遇不像她一样？但眼下也不适多想，上前去又与老爷夫人说了会儿话。
　　王小姐刚才听到母亲提及阿福的玉佩，便要来手中把玩“果然是好东西，阿福，啊不，姐姐”王小姐笑道，“你怎么以前没给我看过，是不是怕被我抢了去呀哈哈”。
　　“ 小姐言笑了，你要喜欢尽管拿去。”阿福赶紧说到。
　　“ 不可”，夫人稍显严肃道“玉生来认主，除了生身父母或者亲近之人，是不可传戴的。阿福也要注意，这玉不可随意示人。”
　　夫人说到此，只见老爷频频颔首，王小姐赶紧将它还与主人带上。
　　“福儿记住了，多谢母亲提点。”阿福说着向王小姐说到：“小姐喜欢的话，我们再去寻了更好的来。”
　　“小姐小姐，以前我就让你喊我今儿你不肯，如今我们是亲姐妹了，你还要继续喊小姐么？那真是还当自己是外人呢”王小姐假意嗔到。
　　“今儿妹妹——，以后姐姐一定寻了更好的送你。”阿福笑道，遂将玉戴上，悄悄的塞到衣服深处。
　　阿福虽然失了记忆，并不知年纪，但自入府起，老爷夫人看她身形与今儿相似，便估摸着她与王小姐年龄相仿，可能因为独自漂泊过，与今儿相比，阿福始终略显成熟，便经常嘱托今儿“如今府里来了和你相仿的姐姐，刚好与她为伴，可一起读书伴学。”
　　只听王老爷说到“阿福因为几年前失忆，本名便只记得一个福，既与今儿做了姐妹，我的意思本是改名王佐福，既能和今儿兄妹们一处排着，又保留了本名，但夫人觉着这名字拗口，认为王佐钰倒是与福儿的玉佩应景儿，不知阿福意下怎样考量？”
　　“ 都是极好的，全凭老爷夫人安排。”阿福私心其实不想丢弃过往，但又感念王府之恩，便由衷请王老爷定夺。
　　夫人遂笑着扭身跟盼儿吩咐“去告诉公子哥儿们阿福现如今改名佐钰的事，”说着想了想，又道“也知会儿吴姨娘一声。”
　　阿福随声盯向盼儿，看她早已改了明朗的面容，脆声应道“是，奴婢这就去说了。”
　　接着夫人又忙着安排晚些去司马府的车子礼品以及小姐公子们的随行人员，王小姐雀跃着拉着阿福“如今你是佐钰姐姐，我是佐今妹妹，我们变成是金玉姐妹了。”说得满堂都笑起来。
　　阿福心里深知，王府待自己已是极好，这收义女一事一是给阿福一个名头，将来总不至于以普通丫鬟的身份嫁娶，二是能与今儿相互照应是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