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反派在坟头重遇后》空园野僧

29、难缠

　　祝远行从外面赶过来，拉住祁穆将的手臂：“阿将，你是不是疯了？”

　　祁穆将缓缓扭过脸，看着祝远行也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谁知道呢？我倒真想疯了。”

　　到底是他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他总觉得自己像做梦一样，眼看着事情越来越糟，逃不掉也醒不来。卫砚跟在祝远行身后进来，抬手让众人安静下来。

　　卫砚道：“阿将没说慌，当年他遭人暗算，淮章用了些特殊手段。”

　　有人打断他的话：“既然有特殊手段，那给我们都用上，是不是就不怕那破铃铛了？”

　　卫砚闭了闭眼：“淮章已经不在了。”

　　众人安静下来，祁穆将没管他们，握拳大步走了出去。他推开段淮章的房门，被段羽推了一下：“你来干什么？！你给我滚，你听到没有，我让你滚啊！”

　　祁穆将脸被扇到一边，真滚了。他在自己房间翻箱倒柜找了半响，在角落找到一本从前被他拿来垫桌角的《心论》，书面上有着明显的压痕，祁穆将伸手一拍，灰尘四起，呛的他涕泪横流。

　　他坐在床边，翻着书，却看不清上面的字，泪水打湿了纸面，祁穆将用指腹擦着却越擦越多。

　　这些天人心惶惶，祁穆将听人提过几嘴卫砚要带人撤离了，当时卫砚问有谁想去投靠李向隅，他绝不拦着。没人出声，许久后不知是谁摔了碗，碎片溅在地上碎的稀巴烂。

　　祁穆将听到这些已经没什么感觉了，他现在清闲得多，没人要他救了，原本挂在他们身上用来求救的小木牌全被他们扔了，这样一来祁穆将又有了大把空闲。

　　其实自在泉的人大多数还是相信祁穆将的。那天的冲突过后，也没人把刀架在祁穆将身上了，只是他对于他们来说像是一个长久不见的亲戚，出现在哪都显得尴尬又突兀。

　　有些带着气的，见到他就冷哼：“还有脸来吃饭。”被旁边人拉了一下，就使劲把碗往桌上一磕，剜了他一眼，走了。

　　更多的反而挺体谅祁穆将的，看祁穆将一个人还专门跑过去打招呼：“怎么一个人啊？”

　　等祁穆将看过来时，那天祁穆将站在一片自在泉同门尸体中的情景就梗得他们笑不出来了，嘴角的弧度上不去又下不来，抽搐几下：“你看……那个、呵呵……”

　　祁穆将正收拾着东西，把姬术持他们的连带关十里的往自己屋搬，半路上被拦着，看着这人笑得自己都替他累，他想，还是自己没心没肺，笑得像去春游似的：“拿的什么？我帮你？”

　　那人赶忙向后退了一大步，手背在后面，像祁穆将手上有什么脏东西似的。祁穆将无所谓地转过眼，手上被扔过来一个包裹，祁穆将看向祝远行：“过分了啊，你腿脚比我还麻利，怎么还让我给你拿呢？”

　　祝远行道：“那是小羽收拾出来的，里面装着小时候师傅给你做的衣裳，她放我门口就走了。”

　　祁穆将垂下眼，看着那包袱没说话，睫毛投下一道暗影，遮住他眼底的情绪，许久后，他抬头，颠了颠身上的东西，仰头扯了个笑：“谢了。”

　　祝远行满脸无奈，拉着祁穆将到他房间，手伸过来一个药瓶：“小羽那天情绪激动。”

　　祁穆将打断她，接过药瓶笑：“我知道，她揍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祝远行拍了下他的肩：“这些事，你别放心上，明天咱们就要离开了。”

　　祁穆将等祝远行走了，扯开衣服，在胸口的伤上胡乱撒了些。他最不喜欢药味了，从前为数不多受伤的时候，关十里总冷着脸扣着他手不让他动，有时候嫌祁穆将太闹腾干脆就照着脑袋来一下，冷漠又粗暴，但上药的技术确实没话说。后来哪一次祁穆将受了伤，关十里回来反而不闻不问，直接出去了，祁穆将心里又不舒坦，在关十里身边晃来晃去，关十里按着他：“活祖宗，你手上那伤我亲你一口都比它严重。”

　　祁穆将把药一股脑全撒光，握着空瓶在指尖转，他没告诉祝远行，今天他就要离开了。这段时间他冷静下来，才想明白李向隅不是容不下自在泉，只是容不下他祁穆将，毕竟祁穆将是真的能威胁到他。祁穆将跟在自在泉的人里，反而是一种累赘了。如果他们也被李向隅变成蚩奴呢？自己还能再下一次手吗？

　　他站起身，把那本《心论》揣在胸前，去找了卫砚。

　　当晚祝远行听到卫砚把祁穆将赶出自在泉的消息时，推开祁穆将的房门，这里的东西难得收拾得这么干净，一尘不染，里面空空荡荡，她住在他们俩旁边，听了这么多年吵闹声，现在突然安静下来反倒有些不习惯。祝远行站在门口没说话，段羽一脸恍惚冲进来，左右看了看：“他真走了？”

　　祝远行转身离开：“真走了。”

　　祁穆将漫无目的，他常穿的那身白衣已经满是血迹，随便套了身关十里的，如今人们对他恨之入骨，祁穆将在脸上带了个面具，也不知道自己往哪走，反正白天就是在赶路，晚上就找民家投宿。

　　有一次他饿的头晕眼花，问店家有没有什么素食，店家说：“快过年了，还有一盘绛王糕你吃不吃？”

　　祁穆将看着他端过来的盘子，笑着指了指：“这不就是梅花糕吗？”

　　店家点点头：“那是从前的叫法了，自从祁穆将杀了那么多灵师，咱们一点希望都没了，绛王就是将亡，多吃几块，这伤天害理的东西就能早点死。”

　　祁穆将受教点了点头，一盘全吃干净了。

　　有时候他带着面具也能被人认出来，掌柜对他说：“我早知道你是谁了，我和你也没什么关系，你早点走吧。”

　　他还撞上了一队来围剿他的蚩奴，祁穆将打起来才又能觉得自己像是个活人了，不再是孤魂野鬼，他没用梅花阵，变出长枪厮杀，身上的伤多了反而有了畅快的感觉。

　　他会战死吗？不知道，管他呢，反正也没什么关系了。

　　他躺在地上的时候，浑身血污，头发散乱，像个流浪汉。等醒过来已经被萍儿捡了回来。萍儿坚持要帮祁穆将藏身，为着这事和丈夫争执不休，吵到最激烈处，气急攻心，抬手打他一掌，怒道:“好好好，我不如你！你是忘了咱们的命、闺女的命是谁救的吗？你读圣贤书，竟然读了副忘恩负义的黑心肝来！从今以后你就当没我这个媳妇，我陪我的恩人死，你走你的活路去！”

　　男人挨了一掌，又听这些话，心中气恼，满脸通红，和萍儿互相大声嚷嚷起来：“你帮他？他干了些什么事你是没听说吗？”

　　萍儿道：“自在泉都解释过了。”

　　男人道：“那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名声！他杀人是实实在在被人看见过的。再退一步，就算他清清白白，你救他，你信不信不出片刻，李向隅他们就带人来了？你能不能为咱们想想，为闺女想想，何必蹚这浑水？”

　　小姑娘上前拉住母亲袖子，轻轻摇了摇:“阿娘，我不要你死，我舍不得你。”

　　萍儿流出两行热泪，带着厚茧的手不舍地爱抚女儿的脸庞，抽噎说:“是了，你们也不该为旁人而死，但我要是没碰上他就罢了，可碰上了，这救命之恩不能不报。”

　　她背起祁穆将，一步一步慢慢往外挪。她找了个山洞，祁穆将坐在地上，他腿受了伤，对萍儿说：“多谢了，你回去吧。”

　　见她担心他腿不能动，李向隅带人过来怎么办，祁穆将笑笑：“你不知道，我只要没死，伤好得最快了。”

　　祁穆将真没骗她，他在山洞里躲了几天，等能动了，就又开始赶路。说是赶路，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往哪走，年少的时候他总说四海为家，现在他别说家了，四海之内找不到一个窝，只知道天越来越冷了，逐渐下起了大雪，再后来，地上的雪越来越多，走路都深一脚浅一脚，他的心也随着苍茫的大地逐渐平静下来。

　　后来人也越来越少，祁穆将就知道走到极北了。他眼前出现一个大红灯笼，拉住一个人问：“这是什么日子了？”

　　那人扭过头：“过年了呀。”

　　祁穆将看了眼灯笼，叹道：“这么快呀。”

　　那人觉得这人奇怪，扯开胳膊关门回去了。

　　祁穆将找到一个破庙，在里面和衣躺了会儿，如今他也只能靠做梦取暖了。这时闯进来一个人，这人当时走进来，拿着战帖。祁穆将躺在地上，看着和死人没什么分别。他眼中狂喜：“祁穆将啊祁穆将，居然跑到这种鬼地方，害我找了这么久。你嚣张一生，竟然落到我曹州手中，宗主还多此一举派我向你下战帖，反正你活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不如为我换一生荣华。”

　　他正要一刀了结祁穆将，被钳住手腕摁在地上，祁穆将握着匕首用刀面拍拍他的侧脸：“你倒是说说，李向隅派你来干嘛？”

　　曹州躺在地上打着哆嗦，紧闭着眼：“他说，我们之间总要有个了结，你要是不应战，他就灭了自在泉所有人。”

　　祁穆将抽出他手里的战帖，匕首朝旁边一扔：“回去告诉他，我祁穆将应了。”

　　他走到门口，扭过头：“地点就定在，长风道吧。”

　　他又往远处走，找了块偏僻的地儿，没什么人能找到，他可不想死了还听别人骂他，他给自己挖了个坟，竖了块碑，额顶灵纹一闪，他顺便在墓碑旁栽了棵小梅树，这树大概才他腰那么高。

　　祁穆将半蹲下，摸了下梅树，笑了:“如今关十里那家伙也走了，就留你委屈些陪着我吧。也不知道关十里那狗东西以后给不给我烧纸，还是现在我先给自己烧点？”

　　他站起身，脚踏着新翻的土填上的坟，头望着天空：“要收了我的命吗？我可难缠了，你可别后悔。”

　　祁穆将回破庙的时候，撞上一个人，让他觉得命运还是关照他的。

　　那人笑着叫他：“阿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