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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群青日和(上) ...

  •   下过雨的冬夜寂静无声,街道上只有昏暗的路灯在闪烁,勾勒出城市的轮廓。

      站在街边,我捧着双手呵出一口气,冷风裹挟着潮气吹来时,很没出息地打个了喷嚏,带出了几滴生理性的眼泪。直起腰的时候表情扭曲了一瞬,龇牙咧嘴地小声骂道:“居然因为这个闪到腰……”

      即使已经进入工作岗位一年多了,还是无法理解为什么教师这个行业也需要应酬。

      口腔里酒精的味道不管怎么说都让我恶心得想吐,太阳穴抽筋似的疼,长期不规律饮食摧残下脆弱的胃被刚刚下肚的两瓶啤酒灼得痉挛。可能是倒霉的人喝凉水都塞牙,因为一个喷嚏,我把腰给闪了,稍微一动就痛,只能像钉了钢板一样僵直着。

      这个时间,大街上已经没什么车了。

      刚才为了摆脱纠缠不清的主任,逞强说家离这里不远,现在却要面对穿高跟鞋走十公里的恐怖现实,这才后知后觉的有点后悔。

      从挎包里翻出手机,解开锁屏时看着壁纸发了会儿呆。方寸的屏幕上,黑发少年独自一人站在雪地里,半睁着的双眸看向屏幕外,眼尾上挑,翠绿色的眼瞳像玻璃弹珠一样透亮。

      他在笑,是那种天真无邪又闪闪发光的笑容。

      可能是酒喝得有些多了,我本来就不太喝的惯,脸发烧似的烫。晕乎乎地碰了碰少年伸向屏幕外的手,指尖与指尖相抵,层层包裹的心柔软了下来。

      “……你在向我靠近么,乱步桑?”

      我轻笑了一声,感觉眼前模模糊糊有些看不清,可能是又需要换隐形眼镜了。

      “世界第一的名侦探大人还是继续拯救世界吧,这种腐烂的生活,交给我一个人就好了。”

      我像个神经病一样对着手机自言自语,还好周围没有监控,不然没准会被发布到网络上登上当日热搜。“在职女教师深夜街头发癫”什么的,想想就够惊悚了,如果真的出现那种情况,肯定会被领导请到办公室喝茶面谈。

      发完疯,我打开微信。

      同事群里有人喝多了,发了好长一段语音骂主任王八蛋,喝个没完,明天还得早起上晨读。听到他说主任“阴德亏虚,才四十多岁头发都烧没了”,我乐得腰疼,发了个点赞的表情包。

      没过几秒他就把语音撤回了,想了想,我默默撤回自己刚发的表情。

      我想起来,前两天有人把主任拉进群了。

      从通讯录里找到了一个名字,没怎么考虑就拨通了语音,一段铃声过后,对面传来一串惊天动地的怒吼:“我靠,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我忙了一天刚睡着,明天还要赶早八啊!”

      被对面的女人吼了一通,这才想起来看眼时间,凌晨一点多。亏着我俩做了十多年的朋友感情好,换别的任何一个人都得提着菜刀过来砍我。

      我吸了吸鼻子,声音闷闷的:“我喝酒了,这里地方太偏打不到车,你能过来接我吗?”

      “啊?……每次都喝到这么晚,你那主任绝对有病,学校不出公款给他治病的么?”女人的声音里还带着倦意,隐隐有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声,“你在哪儿,周围有人么?”

      下意识抬头看向指示牌,没曾想又扭了下腰,脚下一歪,整个人实实诚诚摔在了地上,尾椎骨钻心的刺痛。肯定磕青了吧,我心里想。

      “没事,就是没注意绊了一下。”安抚着电话那头的人,我眯着眼睛眺望路牌,报出现在的位置。

      挂断电话后就开始尝试从地上爬起来。不知道是不是醉得厉害,感觉世界都在摇晃,反复尝试好几次都没能站起。

      又一次摔倒,手机从手里脱落,滑出去好几米。

      应该是不小心碰到了开关键,屏幕亮起,在这样的黑夜里有些刺眼。少年还是保持着邀约一样的姿势对我笑着。

      大脑里有什么东西一瞬间突然崩断了,我不管不顾地爬过去捧起手机,跪坐着像是捧着某种珍宝。眼泪划过脸颊,砸到手背上时烫得我一颤。

      这种生活,持续多久了?

      和参加工作之前的幻想完全是天差地别。塑料同期背地里的说三道四,前辈们习以为常的霸占成果,发际线飞出后脑勺的老主任没完没了的骚扰……这些我都可以安慰自己说只是暂时的。

      但是,我真的已经很久没有看过动漫了。

      年少时期喜欢的作品,如今连情节都很难想起,大脑被算式和竞赛题占据,不再能随口说出什么中二的台词,挂在嘴边的也就那么几句时下热梗。

      就算一直把喜欢的角色设置成头像、壁纸,关于他的记忆还是无可避免地在消逝,取而代之的是几天前领导开会批评了我们班的卫生,以及那些同事随手转发的搞笑视频。

      我抬手拼命捂住了眼睛,眼泪却自指缝溢出来,怎么也掩不住,烦得要命:“糟糕透了,变成很差劲的大人了啊。”

      无所谓了,反正在这里不会被谁看到。哭过之后,第二天还会是别人眼里听话的下属、好相处的同事。还是要伪装出平易近人的模样,跟那些叛逆期的少年们斗智斗勇。

      没有人会在乎我是否感到疲惫。

      因为整个世界都累得要死。

      大家都太累了。

      “带我逃离这个世界吧,乱步……”

      坐在原地过了很久,身体越来越冷,抬起头发现周围白茫茫一片,居然下雪了。明明刚下过雨来着,这些积雪是什么时候……当看到街边的指示牌上陌生的文字时,我恍惚了一瞬,怀疑自己是酒劲上头,在这儿做梦呢。

      也顾不上腰疼不疼了,我把手机装回包里,踉跄着从地面上爬起来,随意两脚踹飞了碍事的高跟鞋,穿着加厚棉袜在雪地里狂奔。

      忍不住不合时宜地想,给这一幕录下来,我绝对能荣登热搜榜首。

      这条路和之前比变得很长,不知道跑了多久,眼前终于不再是重复的路灯,我看到了貌似是居民楼的建筑。走近观察,发现挨家挨户的门牌上都是日语,我认识,但不熟悉。

      不认为以现有的科技,有什么方式能把一个大活人从中国瞬移到隔海相望的岛国上,我意识到自己可能碰到了超自然现象。

      年轻时看过不少小说,没想过自己能拥有主角的待遇。眼下是清明梦?幻觉?还是穿越时空?

      面对这些可能性,我能想到的第一个确认方法是自杀。但这想法很快打消,如果是前两者还好,万一我是穿越,死了说不定就真的死了。

      冷静下来,找出放在挎包夹层里的修眉刀,我脱下一只羽绒服袖子,撸起里面的毛衣。夹杂着雪花的寒风冻得我起了密密一层鸡皮疙瘩,咬咬牙,握着刀划向自己的手臂。

      “我劝你不要那样做哦。虽然死不了,但是伤口感染以后会溃烂很久,每天换药、包扎,想想就麻烦死了!伤口太深还会留疤,像毛毛虫一样,恶心!”

      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我手一抖,刀片掉在了地上。说话的是个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的少年,穿着乡下风格的防寒外套,戴着学生帽。黑发参差不齐的,就好像剪头发的时候根本没照镜子。

      毕竟很久没有听到过日语,少年又一口气说了这么长一串,理解起来花费了些时间。

      我蹲下身把修眉刀捡起,包得好好的收回原处,用蹩脚的日语说:“凌晨一点在街头游荡,你是离家出走吗,怪小孩?”

      “刚刚失去工作被赶出来,我现在无家可归走投无路啦——”黑发少年歪了歪头,语气轻描淡写,狭长的丹凤眼眯得更细,断言道,“说我是怪小孩,明明凭空出现的怪阿姨更让人在意吧!”

      不管听到多少次,还是觉得这个称呼很刺耳。但看在少年和我班孩子差不多年纪的份上,我忍住了脾气,尚且友善地问:“你说我是凭空出现的,难道你一路尾随我?”

      少年挑起眉毛,理所当然地说:“用不上那么麻烦啦,这种事情看一眼就知道了嘛。”

      “首先穿衣的方式就很奇怪,本土人是不会穿两层棉裤的,妆容明显是隔壁国家的风格。而且,你的日语真的很蹩脚,不可能是在这边工作的人——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慌慌张张跑过来,连我站在这里都没看到,又突然拿出刀,一副赴死的表情,是遇到难以理解的事情了吧。”

      他接二连三地快速说着话,虽然词汇都很简单,但颠三倒四的连在一起,听得我本就不太清醒的头脑更胀了。少年也没有催促的意思,得意洋洋似的看着我。

      等我终于理解他的话之后,重新正视起这位少年。原本因为成年人思维轻视了他,这是我的错误:“抱歉,之前说你是怪小孩什么的,真是太不礼貌了。”

      “哼嗯,礼貌有那么重要吗?总之我原谅你啦!那么,‘凭空出现’小姐,我现在没有工作,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你能帮我想想办法吗?”少年微笑道。

      “礼貌当然重要了,不然是没办法跟同学友好相处的……”我戛然而止,想起来他并不是我的学生,无奈地笑了笑,“小朋友,虽然你对我凭空出现这件事情接受良好,但是我现在可是很困扰的。什么证件都没有,也没有现金,随时可能被警察叔叔当成黑户抓起来审讯。你要我怎么帮你呢?”

      “语气像老师一样,好恶心。”

      “好过分,老师怎么就恶心了!还有,要认真听别人说话诶,这样子很让人苦恼的。”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我感到头痛。

      少年噘起嘴巴,很不服气:“我当然有在听,但根本没什么可困扰嘛,我帮你和那些警察解释一下就好了。”

      解释了只会被人当成精神病患者关起来吧,小孩子的想法果然简单。

      “肯定在想小孩子的想法就是简单吧。”他不满地嚷嚷起来,“大人真是不可理喻啊,明明强调着礼貌什么的,想法却一点都不礼貌。”

      好严格的小孩,说的话也太锋利了。不过,感觉像是学生时期的我会说出来的。

      我好声好气地安抚他:“对不起,成年人难免会想得多一些。我还是觉得贸然跟警察说自己遇到超自然现象这种方式不太妥当。”

      “有什么关系嘛,反正我和那些家伙都认识的啦!”

      原来是关系户吗……即使是身处异国他乡,我还是清晰的认识到,人际关系果然扎根于社会之中。

      但是在看到那些警察对少年明显称不上友善的态度之后,我感觉他对“认识”二字可能有什么误解。这更像是他在公安系统里有案底的样子啊!

      果然,少年的解释根本没让警察放过我,反而把我送进了审讯室。就在我焦头烂额地想着该如何解释自己没有精神方面的疾病时,坐在对面的其中一名警察开口问:“姓名,年龄,国籍,还有原本的户籍所在地说一下。”

      这怎么上来开始查户口了?

      我老老实实交代了,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原来的世界,能查到我的身份么。

      两个警察戴着耳机,应该在与外面的同事保持联系。又问了几个关于我穿越前的地点问题,卷头发的那位突然神情一变,声音冰冷下来:“查不到你这个人,你确定自己没有在说谎?”

      “没、没有。”

      其实我不太适应审讯室的环境,铁制的审讯椅剥夺了我的自由,冰冷的触感让我本能地开始战栗,上牙打下牙,喀哒喀哒地发出声响。不确定自己说的话是否会被相信,我也许会被送进精神病院,又或者作为一起跨国案件,警方需要先联系大使馆。

      别人穿越灯红酒绿,到我这儿直接锒铛入狱,真是可刑可拷。我在心里给自己讲了个地狱笑话。

      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小声交流了几句,就把我给放出去了,顺便递给我几个证件。我低头一看,挺像那么回事,就是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偷拍了我的照片,还擅自给我起了名字……

      群青日和。天气很好。

      真当我不是本土人就是傻子么,而且这明明是警视厅对面居酒屋的店名吧。

      我敛眸看着那张证件照,上面的女人神色冷漠疏离,黑色短发齐肩。可能是由于光线问题,眼睛看上去有点发绿。普普通通的亚洲面孔。唇边有颗痣,我说是美人痣,我妈说那叫贪吃痣。

      也不知道我妈现在怎么样了,我在那边算是失踪了吗?那个地方没有监控,她肯定很着急。她心脏不好,最怕情绪激动。希望医生能多开导开导她,让她少喝酒,我就是喝酒喝没的。

      想着想着,眼前又模糊了。

      我果然应该换一副隐形眼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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