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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我找她 ...


  •   胡维兰看着自己的这本护照,又打开里面的照片反复地端详,最后重新合上封皮,它的颜色不是红色的,封面也稍微有几个汉字不一样,因为出差方便。

      一路上邻座的瑞士乘客没完没了地抱怨法国航空飞行安全不好,劣迹斑斑,气流太颠簸体验也差,直到飞机降落戴高乐机场。法航的空姐非常瘦削,穿一身深蓝色制服和红丝巾,侧着身拿行李时几乎薄得像纸,胡维兰说了句谢谢,机舱广播响起,机长含含糊糊地告诉乘客bienvenue, 欢迎来巴黎,他才突然发现这竟然是他第一次来巴黎,来他的出生地。

      结婚第一年的时候,杨敏变得心事重重,总是抱着他,小小的脑袋贴在他的后背上说不要,我总觉得你会离开我,现在第二年来了,她终于产生了更多的安全感,虽然每次出差仍然不舍得他,在机场厮磨很久才会松开,他轻轻吻着妻子说别害怕,直到她笑出来,他才会走进安检。

      巴黎老城的市区规划像一只蜗牛,低矮地伏着,埃菲尔塔显眼地立在那里,从很多地方一抬眸就能看见,街边的北非男子正在变小把戏,老掉牙的把戏,从帽子里变鸽子,白的灰的一只只扑棱棱飞出来。胡维兰沿街走过,咖啡馆露天的座位上,谈论假期的人们正喋喋不休,只在他走过时稍微安静下来一点点。

      法桐哗哗作响,夜风光影昏黄,他不能让自己再想一些事情,宁愿让自己关注一些别的话题,一些欲盖弥彰的话题,比如今天包里的电脑为什么这么沉重,比如巴黎的马路上为什么有这么多的环岛,汽车在其中打转,没完没了地牵动胡维兰的心绪,其实法国比俄国好多了,也热闹多了,街头巷尾高高兴兴地说着,没有莫斯科冬天那种与世隔绝的孤冷,他发现自己总是莫名其妙地回想刚到莫斯科的那个冬天,静谧非常的冬天,他下了班停留在办公楼大厅的玻璃窗前一刻钟,看窗子上的细碎霜花一点一点地向上凝结,他想他要伸出手去把它擦掉,却在手碰到那面玻璃之前的一秒钟转身离开。推开那扇旋转楼门走出去,黄色街灯一盏一盏地亮着,一直亮到远方,照出空中漂流的雪滴,路上没有一辆车,前后也没有一个人,胡维兰的影子长长地落在地上,随着青年的脚步而前行。

      胡维兰的影子长长地落在地上,他走到了酒店门口,迎宾小姐说晚上好,bonsoir,他照样回答,却没有认真地在听,那个念头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在很久很久之后变得越来越清晰,最终在他走进房门的一瞬完全定格。其实比想象中快,他想,其实比想象中快,出差的事情就办完了,还有很多时间,至少二十天,二十天足够,火车也比想象中快,进入巴黎火车站,那面电视屏幕的时间表跳动变幻,可以去苏黎世,可以去马赛,可以去蒙特洛,可是他都不会去,因为他要去一个别的地方,去另外四个字母的组合,他要去里昂,也许她在,也许她早就不在了,也没关系,不在了也没关系,反正他也不会到处找,他这样告诉自己。

      法国中部的乡野很漂亮,这时候是初秋,从飞驰而过的火车上向外看去像幅油画,两个小时的车程,直到走下里昂火车站的月台,他才意识到自己真的走到了。

      胡维兰只是坐在市中心的街边喝咖啡,每天都喝,从早上坐到晚上,计算着时间,他把时间记在一张小纸片上,每过一天就写一笔,直到写出正字,决定等到写满四个正字,他就永远离开。

      他期盼的事情好像没有发生,因为他根本不会承认自己期盼过,没有发生,四个正字画在纸上,他马上折起来丢掉,问老板又要了一张纸,重新开始写正字。

      这次写了一个正字,最后一笔写下去,一个瘦瘦小小的少年走过来,坐在了他对面那张藤椅上

      “先生,我叫约翰,或者你叫我让也行,都一样,我看您会说法语”

      “是的”

      男孩艰难努力地扭动嘴唇,发出了一个英语的约翰的音,来尽量让胡维兰听懂,接着他听到回答知道胡维兰能交流,就松了口气不再说英语了,嘴唇马上利索起来,讲话讲得飞快。

      “我想请您帮我拿一个东西,我叫让弗雷斯,是里昂音乐学院的学生,我学长笛,我的笛头坏了,这两天总漏气,唉都怪我平时吹完没擦干净里面的水,可能笛头的软木塞坏掉了…我把我的旧长笛放在这里一下,然后再去那边店里买新的,不然他们看我急着用坐地起价,或者我只买个笛头好了,等我有钱了,我要买个金笛头,等我再有钱了,我要买个金笛子,吹给您听”

      “去吧”

      约翰走了,他的笛盒放在桌面上,小小长长的一条,装在黑色尼龙布包里,不一会儿他就回来了,手里提着一只新的尼龙包,一支崭新的长笛。

      “先生,您想不想听,开键,C尾,银笛头,音准也好,应该很好听的,刚才我在店里面试过了,我现在拼起来给您吹一首帕蒂塔练习曲,或者您想听哪一首通俗的曲子也行”

      胡维兰说不用,男孩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长笛来,说长笛的指法,说巴赫和比才给长笛谱的曲子有多么精妙,说自己的梦想是去到奥地利进入交响乐团,胡维兰留意到他的长相很独特,口周一圈的肌肉在讲话的时候非常明显,可见练习之勤奋。胡维兰的一只手按在纸片上,非常耐心地听着,慢慢地赞许和肯定。

      “其实我是阿尔及利亚人,您听口音不像吧,其实我真是,我父母带我来的里昂,我还是喜欢阿尔及利亚的菜,couscous,您吃过吗,我家人做的特别好吃,可惜他们车祸去世了,坐大巴车回阿尔及尔的时候”

      老板来给男孩也送咖啡,胡维兰站起来进店给他结账,回来笑了笑说没有,没有吃过

      “其实这里的中国人不多,我很少见到,旅游的人也很快就走了,中国人总是能让我记得非常清楚”

      胡维兰控制着自己,他不想让自己问出那个问题,手中纸片交叠,其实他完全可以离开,写完第一张纸片的时候就可以,但他没有,咖啡在杯中摇曳,他最终还是问了出来,组织字句,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慢慢的说出来,直到说出第一个单词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高个子女人,比我矮一点儿,她有一个儿子,很可爱,大概三四岁吧”

      男孩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我知道,您说的是于,她在书店工作,她很好的,我父母去世后,她经常来给我做中餐吃,您认识她,您找她”

      “是的,我找她”

      “她来了好几年了,您知道,那时候我父母帮助了她,因为她刚来的时候在燕子酒店刷碗,那个老板很凶,而且那个刷碗的地方太矮,她只能弓着背干活,从早上直到夜里。那个店里周围的人,厨师之类的也不好,总是开玩笑欺负她,你知道他们很粗俗。我父母在酒店门口深夜看到了她,因为她的儿子发烧了,她没有车去不了医院,他们带她去,又介绍她去熟人的书店工作,其实我不喜欢那个工作,我长得矮我宁愿刷碗,搬书太沉,积灰的时候太呛了”

      “您早说,原来是找她,其实里昂就这么大,找一个人很容易的,很容易的,您都在这儿坐了好多天了,我都认识您了,随便拦几个人都可以认识她的,走,我带您去”

      男孩提起两个笛盒,伸手招呼胡维兰过来,他转身跟老板结掉帐,没有要零钱,跟着约翰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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