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三川川川川

2、第三章

　　童真第一次知道自己的性向，是在上初一的时候。当时他的前座是一个阳光帅气、笑起来很好看的男生。童真很喜欢看他笑，就鼓起勇气去和他交了朋友。童真个子小，性格安安静静，从小没有男孩子愿意和他玩，他也不敢去找女孩子玩，那个男生是第一个让他觉得自己拥有了“朋友”的人。
　　童真当时对感情朦朦胧胧，不懂什么是喜欢，只是忍不住想对那个男生好。每节体育课，他会站在篮球场边看那个男生；运动会时，他为那个男生喊加油、给他送水；他知道那个男生喜欢吃食堂的葱油饼，虽然他自己不吃，但吃饭时还是会点几个留给那个男生吃……当时他觉得没什么，女生之间表达友情的方式不也是这样吗？直到有一次他梦见了那个男生，第二天早上起床发现自己遗精了，才感觉有点不对劲。他特地去网上查了一下，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上是有同性会喜欢上同性的，这个群体被称为同性恋。
　　童真当时特别傻地跑去问那个男生：“你知道这个世界上会有男生喜欢男生吗？”
　　那个男生的反应却让童真心都凉了一截。他一脸嫌恶地说：“呃？不会吧？怎么会有这种人，好恶心。”
　　之后，不知道那个男生是不是察觉了什么，慢慢开始疏远童真。也不知道那个男生是不是跟别人说了什么，班里的男生看到他眼神都不对了。
　　但童真却越发察觉自己是个天生的纯GAY。当班里的男生讨论年级哪个女生最漂亮、哪个女生身材最好，他却一点感觉都没有。但当女生讨论男明星和学校的男神时，他却不自觉地偷听。升入初中后，跟他玩的好的女生有不少，不论是班里的、舞蹈班里的，无论长得好看的、长得一般的，他都只把她们当做朋友。也有向他表白的、向他要联系方式的女生，他却无一例外都委婉拒绝了。
　　他害怕别人知道他的性向，他害怕听到别人说他恶心，害怕被人注视和指指点点，所以在那个男生之后，他一直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至今无人知道他真实的性向。
　　如今被素不相识的新同学一语戳中内心最深处的秘密，即便知道他只是随口一说，童真也不免慌乱了起来。
　　“我靠，不会吧？”圆眼镜站起身，走到沈函座位旁边，上下打量着童真，又看着沈函，“他……他不讲话，真……真喜欢男的？”
　　童真捏了一下T恤下摆，小声说：“我不是。”说完，就低着头去了自己的座位。
　　坐下来之后，童真长舒了一口气，他能感受到好几束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所以也不敢抬头，从书包里掏出课本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
　　这时，前排的丸子头女生转过身来小声说：“你别理他们，他们就是无聊，老拿别人开玩笑，讨厌死了。”
　　童真抬起头，刚想和她说声“谢谢”，她却猛地把身子转回去了。
　　童真不明所以，却见一个黑色书包被摔在了他旁边的书桌上，随之坐在了他旁边的正是沈函。
　　“看什么看？”沈函懒洋洋地说，“我看你这儿干净，不给我坐？”
　　童真没理他，咽了咽唾沫，把座位向窗户边挪了挪。
　　沈函也没有再找童真，而是看着丸子头女生的背影说：“周静，我怎么惹着你了，干嘛在新同学面前抹黑我？”
　　周静头也不回地说:“滚！”
　　“哎呦你凶什么？小仙女是不能讲脏话的……苏铁！！”
　　沈函话说到一半突然大吼了一声“苏铁”，着实把童真吓得浑身一个激灵。
　　沈函冲到后门，揪住走廊上一个穿黑T恤、头戴白色棒球帽的男生，大声问：“大铁，你不在三班了？”
　　“嗯，没考上。”苏铁拍开沈函揪着他的爪子，抬手压了压帽檐，“我在隔壁班。”
　　说完，他往前走了几步，拐进了四班。
　　沈函站在后门，嘀咕了一句“我操”，就愣愣地回到了座位。
　　童真本来也好奇地看着走廊上那个叫苏铁的男生，见沈函回来，忙收回目光，低头看书。
　　圆眼镜大小道：“沈函，我看到分班表，俞灿阳那小子也分到四班了，啧啧啧，你这正房地位不保喽。”
　　沈函笑骂道：“去你妈的，闭嘴。”
　　这时，上课铃响了，走廊却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一群踩点上课的学生慢悠悠聊着天进了各自的班级，一个端着茶杯的男老师站在走廊上喊：“都快点进班，懒懒散散像什么样子！”
　　高厚德也捧着个中老年干部茶杯，面带慈祥的微笑进了班。班里人多了，变得闹哄哄的。高厚德就这么站在讲台上，依旧笑眯眯的，等着学生安静下来。
　　沈函从书包里掏出一本书卷成卷儿，一边往桌子上敲一边高声喊道：“老佛爷，都他妈安静！”
　　班里这才渐渐安静下来。高厚德自我介绍之后，安排了几个男生搬书、发书，然后慢慢悠悠讲着新学期的各项事宜，例如隔天要去听校长的一万字演讲、改校服之类——语速之慢，别的班都走人了，只有他们班的人还坐在教室里。
　　一个男生崩溃地大喊：“佛爷，您还没讲完啊？”
　　高厚德也不恼，“嚯嚯嚯”笑了两声，说：“好吧，那今天就到这里……”
　　话音未落，几乎一半人立马从座位上弹起来，背着书包往班外冲，一边冲一边喊：“开黑老队伍四缺一麻溜儿的，晚了就没机会了啊！”
　　周静装了几本新教材在书包里就准备走。童真见沈函已经走了，忙叫住她：“周……周静！”
　　周静停住：“嗯？怎么啦？”
　　“你们这边，有没有艺术培训中心啊？或者少年宫什么的……”
　　“这个……不清楚哎。”周静好奇道，“你学什么才艺啊？”
　　童真见班里还有几个人，不自觉降低了音量：“芭蕾。”
　　周静却没控制住音量惊呼了一声：“芭蕾！？”
　　“什么芭蕾？”沈函的声音突然在班里响了起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班了。
　　童真心里一惊，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他学芭蕾这件事不能让沈函知道。但他还没来得及阻止，周静就脱口而出：“沈函，你同桌学芭蕾哎！”
　　“我操？”沈函瞪着眼睛上下打量着童真，“你，一男的，跳芭蕾？”
　　童真低着头，脖颈僵硬。即使不抬头，他也能感受到沈函正用什么样的目光打量着他。从小到大，他接收到太多这样的目光，并且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失去了面对这种目光的勇气。
　　周静觉得童真有点不对劲，刚想出言反驳沈函，就听沈函开始笑：“哈哈哈哈……我操，你还跳芭蕾？雄天鹅吗？我们这儿女的都没几个跳舞的……哎，我第一次见你这长相就想问你了，你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啊？”
　　——你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啊？
　　童真是天生的男生女相，又因为跳芭蕾，这句话从小到大听过了无数次，每一次却都足以让他呼吸困难。他也曾经反驳过，换来的却是……
　　脑海里闪过一些陈旧的画面，让童真感到心脏再也隐隐作痛。他闭了闭眼，强迫自己不要再想那些事……
　　别想了，别想了，别想了……
　　突然，周静的声音又把他拉回现实。
　　“沈函，你别太过分了！”
　　周静愤怒地说完，转而小心翼翼地问童真：“你没事吧？你别理他……”
　　“我没事。”
　　童真声音沙哑地说完，抓起书包逃出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