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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027 如何画得身双翼(五) ...

  •   姜采薇蓦然回头,神情淡然:“回姜国?如何回得去?”
      来燕国时,燕国大军护送,尚且难免追杀。若私下逃走,惹怒萧云昊不说,姜国又哪里有她与姜惜夜的立足之地?
      背负着皇室血脉的名头,无异于脑袋上悬着一把刀。
      在燕国,萧云昊一时间出于私心不会对他们动手,若回到姜国,只怕当夜就能招来杀手无数。
      姜国朝堂非一团乱麻,可血雨腥风也未曾间断。她与姜惜夜不在宫中,奸臣贼子只当他们与客死他乡无异,一旦回去,势必成为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姜采薇看向楚慎之,道:“表哥,你比谁都清楚,姜国如今有储君不如无储君。储君若在,他们坐立难安。若不在,那位摄政王大可徐徐图之,耗到父皇薨逝,光明正大地去做他的皇帝。”
      “你们还是想一想,怎么铲除朝中奸臣,揭露他们的谋逆之举。”姜采薇苦笑一声,叹道,“其实让我们安然回去也不难,只要父皇肯大义灭亲、血洗朝堂。”
      楚慎之愣了一下,轻声道:“……陛下乃是仁君。”
      “仁?还是忍?”姜采薇摇头,“皇祖父犯的过错,为何要由父皇来承担后果?他就是太过容忍他们的贪婪,才闹到如今地步。”
      楚慎之没再说话。他凝视姜采薇的脸庞,似乎第一次真真正正的意识到她长大了。
      姜采薇又道:“我知道父皇在想什么——他怕自己薨逝之前护不住姜氏血脉,又不愿皇位落在皇叔手上,借故让惜夜远离姜国,等到羽翼丰满再回云州继承皇位。惜夜不在时,也好拿皇位吊着皇叔叫他为姜国卖命……可是若有人既不想让惜夜即位,又不想让皇叔做皇帝呢?”
      “若惜夜因这孱弱的身躯而病故在燕国,该当如何?”
      “若……萧云昊违背承诺,杀了我与惜夜,又该如何?”

      楚慎之走了,临走时告知萧云昊元宵之前都不会回宫,他会设法再潜进来教惜夜习武。
      他们都知道姜惜夜再怎么学也成不了高手,权当做强身健体罢了。
      姜采薇本不愿他这般冒险,想到姜惜夜的病,写了几个方子托楚慎之弄些药材。方子是在姜国时巫问雪留给她的,药材也是巫问雪教她辨认。在姜国皇宫里有太医,有巫问雪,本用不到姜采薇学这些,以防万一而已,没想到身在异国这点儿本事派上了用场。
      姜采薇没有提到周正聪。
      她杀不了周正聪,若要楚慎之出手,难免会被萧云昊怀疑。

      此后数日,姜采薇白天依照杂役房安排去各处打扫,勤勤恳恳,如同哑巴。
      周正聪安排她去浣衣局浆洗衣衫,她双手泡在冷水里一整天,让她窝在御膳房杀鱼宰鸡,她眼也不眨地提刀就动手,让她在宫中嫔妃聚会时端茶倒水,她垂着眉眼半点儿声息也没有。
      浣衣局的宫女不认识她,以为她是新来的宫女,嬉闹着把她洗好晾起来的衣衫拽下来丢在地上踩两脚,她只是瞄了对方两眼,收回衣服后重新洗一遍。
      御膳房的胖总管知道她的身份,却有意为难,痛斥她鱼鳞刮得不干净,她看看缩在后面摇头的琥珀,换了把刀继续刮鱼鳞。
      萧云昊不在,还带走了来自姜国的那位新宠。余下的几个妃子、贵人聚在一起暗骂霍嫣然是狐狸精、贱人,连带着对姜采薇也厌恶起来。一个妃子喝茶的时候故意将热茶倒在姜采薇手上,姜采薇却冷漠地看着被烫红的手背,好像那是一口凉水。
      “真是古怪……”那个妃子等她转身去阁楼角落的炭炉上取热水时,跟临近的贵人嘀咕,“她当真是公主么,怎的半点儿娇蛮也没有?我怎么瞧着那个霍嫣然都比她像公主……长得也不像。当年姜国帝后在咱们这儿,宫里不少人都见过,好歹是一对璧人。那位长公主殿下,我看过她的画像,算得上数一数二的美人儿……她这模样固然好看,可到底跟那几位不像呀……”
      “听说那个小太子倒是极像姜帝,说不是亲生的都没人信。除夕宴上我也见了,想来长成后必是惊艳天下的美男子……”
      “陛下怎么就没杀了他们呢?两个姜国人在燕国皇宫里来来去去,万一要做些什么……”
      “爱屋及乌呗。哼……她长得再不像,脾性倒挺像……”
      姜采薇听着她们的议论声,提着瓷壶的手悬在半空。她们并非有意说给她听,但她却听得认真,神情也越发沉迷其中。
      回转身后,姜采薇一边提着瓷壶给她们倒水,一边留意她们的相貌,越看她的眉头皱得越狠——这些嫔妃,眉眼身形,大多相似。
      像她的姑母,平阳长公主姜永锦。
      姜采薇脸色逐渐变得阴沉。
      她觉得恶心。
      萧云昊这个疯子……当真是疯子!

      姜惜夜病未痊愈,接连几日被关在云掩宫,用膳时周正聪才命人打开紧锁的大门,让小宫女琥珀独自进去。
      琥珀多停留了一会儿,便被周正聪堵在门外逼问都说了些什么,琥珀一副吓破胆的模样,立刻跪下说什么也没有,那位太子殿下吵着要下床找公主殿下。
      “你怎么回他的?”
      “……奴婢说……公主与往日一样打扫花园与各宫殿,并无异常。”
      “往后放下膳食离开便是,等他吃完了再进去收拾,不可多言。”
      琥珀连声称是,小步离开,之后跑得飞快,生怕再被逮回去问话。

      可惜姜惜夜病好之后,就瞒不住他了。未到元宵,洪之祝不用来羽阳宫授课,姜惜夜被锁在云掩宫出不去,又一整日见不到姜采薇,担忧她的处境,练字也没有心情,便开始闹腾,捶门踹门,大声嚷嚷。
      陆贵人走出宫门,在外面透过云掩宫大门的缝隙冲他比划手势,叫他莫要叫嚷,免得引来周正聪派人查看。
      姜惜夜听不进去,竟转身回屋,取了油灯砸在大门上,试图将大门烧了。
      姐弟俩发起怒来不管不顾,吓得陆贵人赶紧命人去取水。忙碌之际宫女太监请来周正聪,周正聪打开门后还要威胁姜惜夜不许他出去,他想也不想,掏出火折子就要往东偏殿的纸窗上放。
      周正聪咬牙,放姜惜夜出门。
      姜惜夜拔腿就往外跑。
      周正聪在后面冷笑:“燕国皇宫这么大,我看你往哪里去找。”

      姜惜夜乱跑乱闯,小半个时辰过去也没寻到姜采薇的踪迹,自己累得气喘吁吁,蹲坐在一处宫殿墙外的花园一角石阶上休息。
      他身后不远处是假山,也不知是谁,躲在假山的夹缝里偷偷哭泣,姜惜夜听到时吓得不轻,分辨出是人的哭声,站起身后慢慢靠近。
      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太监,额头、嘴角带着伤。小太监正掀开了衣袖看手臂上的鞭痕,听到有人靠近立刻不敢再哭,惊恐地回头张望。
      发现来者是姜惜夜,他虽然紧张,但没那么害怕。
      “谁把你打成这样?”姜惜夜忍不住问道。
      小太监收好衣袖,不肯说话,只是摇头。他起身想离开,出口被姜惜夜堵着。
      姜惜夜还在为他身上的伤口而痛惜:“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你的伤口看着要溃烂了,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那小太监双目无神,轻轻摇头,道:“贱命一条,死了又如何?”
      “……命只论长短,何来贵贱之分?活着虽然艰难,但来人世走这一遭,怎么也得多活几年呐!”
      小太监嗤笑:“多活几年,多受几年罪么?”
      姜惜夜沉默片刻,笑道:“你怎知机缘巧合下,不能多享几年福呢?”
      “我的家人都死绝啦。”小太监坐回原处,透过假山缝隙看向那一线天的灰蒙蒙,叹息道,“入宫三四载,困在小小的宫苑,动辄挨骂挨打,担忧犯了错会丢掉小命……这样的日子,也不知要熬多少年……”
      姜惜夜在他身边坐下,扭头看看他泪痕滑落的脸颊,轻声道:“那有什么可怕呢?你小心应付就是了。若能寻得机会,离开这宫苑,天高海阔鹰飞鱼跃。倒是我,沦落至此,半点儿也不怕死,可惜我这病弱身子,注定不能长命。”
      那小太监看回来,眼中渐渐有了些亮光。
      “你怎知机缘巧合下,不能遇到神医妙手呢?”小太监咕哝道。
      姜惜夜笑起来,在小太监肩膀上拍了拍,像个小大人似的:“说的也是!”
      小太监抹去脸上泪痕,自报姓名:“我叫陶安。”
      “我就不必自报家门了,谁不知我是姜国的太子姜惜夜。”姜惜夜说着,抬头侧脸看向狭窄的一线天,“这地方真好,难过的时候能躲一躲。在云掩宫东偏殿虽然只住我一个,但是我可不敢大声哭,就怕姐姐听到。”
      “公主待殿下可真好。”
      “所以我才怕她难过呀。说起来,我真想跟阿姐换一换身份。她要是姜国太子……”
      “姜国太子若有十七八岁的年纪,百折不挠,卧薪尝胆,只怕陛下早动了杀心。”
      “……说得对。”
      姜惜夜似有动容,叹了口气。收回望天的目光后他看向身边低头查看手臂伤口的陶安,忽的笑了笑,抬起手臂在身边嶙峋的假山上用力划过去。
      “哎呀!”陶安跳起来,惊讶无比。
      姜惜夜撩起被划破的衣袖,雪白的手臂上道道血痕,甚是可怕。
      “等我找到阿姐,顺便去一遭御药房,晚些我会将煮好的汤药放在此处,你记得来喝。”
      “什么……”陶安愣住。
      姜惜夜起身,甩甩手,坦然一笑转身离去——“以后你这秘密之地借我用用,等我想躲一躲的时候,就来此处。”

      御花园一角的阁楼里,地龙温热,熏香怡人,几位嫔妃闲聊说笑,痛骂霍嫣然,不知不觉多饮了几杯酒,渐渐醉意上头。
      起初倒热茶在姜采薇手背上的那位,趁姜采薇端来糕点的时候伸脚来绊,姜采薇未曾留意,摔倒在地,瓷盘未破,但糕点全倾倒在另一位贵人身上。
      那个贵人醉意中升起怒火,站起来抖开糕点,气急败坏地要抓姜采薇肩膀给她一耳光。姜采薇起身后躲开,被她从背后扯住了头发。
      姜采薇头发又黑又长,如同墨锻,看得那个贵人好不眼红,用力一扯将姜采薇拽到跟前。
      她生得比姜采薇高,一时间姜采薇竟然挣不脱。
      “你怎能不哭呢?你可是姜国的公主!沦落到此处干着宫女的活儿,难道就不觉得难过么?”
      “若是我呀……早怕得日夜啼哭,憔悴不已了。你怎么一滴眼泪都不掉?你是铁石心肠吗?还是你这个公主是假的呢?”
      姜采薇任由她扯着头发。只是听到最后,缓慢侧过脸去,平静自若地迎上那个贵人戏弄的笑脸。
      她这般淡然,惹得旁边几个妃嫔冲这个贵人笑个不停。
      “她当真半点儿也不怕你呀!”“可不是……徐贵人,你还是放手吧,人家好歹是公主,心高气傲的。”“小心陛下回来,治你的罪。”
      徐贵人醉意上头,听到陛下二字,忽然面容伤感,又忽的愤怒扭曲:“陛下?陛下两年未曾再瞧我一眼……自从我的辰儿跌落假山而亡,他再也没瞧我一眼……他要治我的罪么?他这般待我,岂不早就判了我终身禁锢冷宫之罪!”
      说到伤感处,徐贵人哀哀哭泣,手上力道松懈。
      姜采薇从她手中拽出长发,退后少许,看着跌坐在地上碰面哽咽的徐贵人,面色清冷。
      另几个妃嫔未曾生育过皇嗣,不懂徐贵人丧子之痛,但大好年华独守空闺的寂寞均能体会,不由得跟着伤感起来,一时间竟无人说话。
      沉闷时,一个身影从外面走进来。来者一边往里走一边咳嗽,等与几人照面,脸上堆起笑意,假意装作讶然模样。
      “原来几位娘娘都在,请恕奴婢打扰了。”文观海拱手见礼。
      徐贵人抬起头,慢吞吞地擦去泪痕,就那么坐在地上,半是醉意朦胧,半是冷漠地看过去:“文公公……有何贵干呢?”
      文观海瞧了瞧退到一旁的姜采薇,笑道:“奴婢是来寻公主殿下的。太子……姜国太子不知何故跌伤,吵闹着要找公主殿下,此刻正在御药房……”
      他话音未落,姜采薇就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几个宫妃看得目瞪口呆,文观海尴尬地笑了两声。
      “这位公主殿下,当真是牵挂胞弟,跟当年那位如出一辙……”他弯了弯腰,一边笑着,目光扫视脸色均变得不好看的众嫔妃,“公主殿下再惹出事端就不好了,奴婢先行告退。”
      等他走远,徐贵人颓然低头叹道:“说来说去,还是那位长公主殿下……快二十年了,他忘不掉……”

      皇宫御花园里,太监总管文观海和几个太监,跟在姜采薇后面一溜小跑。文观海体胖,跑得直喘粗气。
      “公主……无妨,太子无妨……只是小伤……咳咳……”文观海冲前方连连招手。
      闻言,姜采薇放慢脚步,等文观海追上来后,停下来让他稍作休息。
      她平静地盯着喘气不止的文观海:“文总管,费心了。”
      文观海弯着腰摆手不停:“奴婢也只是奉命照看二位……咳咳……殷大人临走前也有交代,万勿令二位有所闪失……”
      “殷寂枫?”姜采薇轻皱眉头,“他有何用意?”
      “这……请容奴婢多嘴,公主。二位虽出自姜国,但陛下待二位与他人大不相同。奴婢在宫中几十年,可从未见陛下对谁这般宽容过,更何况您二位身份——”
      文观海讪讪地笑。
      姜采薇眉头皱得更紧:“他人?何人?宽容……他没让人杀了我们姐弟俩,便是宽容么?”说罢,她冷笑着转身继续前行,“可不是。臣子不过是除夕宴上酒后失仪,就被他赐毒酒而死,宫中刺客未抓到,又杀了几个值守的将士……他那么喜欢杀人,偏偏不杀我们姐弟俩,不算宽容又算什么呢?”
      文观海跟在后面,陪着笑脸。
      姜采薇头也不回,冷声又道:“看来别有用意的是他萧云昊,而不是殷寂枫。殷寂枫只是一条忠心的走狗罢了。”
      文观海听得心惊胆颤,面上堆着笑脸,额头冒出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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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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