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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算心 15 ...

  •   “她病了?”
      深廊内院中,傅融独立窗前,手中紧握几封密信,眉眼紧蹙、面带愁云间质问着身后的探子:
      “上月来报时不是说已经痊愈了吗?为何今日的密报中又说她风寒疾症发作?”
      或许是太过紧张,那探子的额角上已然密布着冷汗,傅融转身冷眼间看向那人,沉着语气继续问到:
      “说话,趁你还好好活着的时候把我想听的都说出来,否则死了便没人再能听你那些废话了。”
      “是……是这样的……少主……”
      觉察到傅融的怒意,那探子恍惚吓得有些惊惶,颤抖着声音解释到:
      “上月本来是好起来的了,只不过她平日里也还是甚少出府,我与内院侍女们打听过,说她只不过是还有些体弱罢了……我……我见了她几次,眼看着气色都还不错……我以为……”
      “你以为!”
      只听“哗啦”一声,傅融手中的信件已应声砸到那探子的身上,接踵而来则是傅融愠怒着的质问:
      “你以为?司马家这些年便是如此教导你们的吗!”
      那探子惊惧着傅融会因怒而发落了他,匆忙着继续解释到:
      “少主!少主…王府戒备实在森严,小人入府半年以来,一直也只能在前院当差,就连所任值守也都只是些普通差事。小人无能!对广陵王的贴身事务实在知之甚少啊少主!”
      意识到自己反应太过激烈,傅融长吁一气,沉住心中的担忧,转身看向窗外那一树的碧叶,继续问到:
      “那你说!若是日日修养于王府当中,她又怎会患上那寒邪之症!”
      探子听出傅融语气稍有缓和,心中惊惶也少了些,便才徐徐道来一切的前因后果:
      “原也都是好好的,只是那日东阳陈登前来拜访后,她便破天荒随那陈登出了王府,临走时还莫名吩咐前院侍从将侧院一棵树给挖出来,要移走送给那陈太守……”
      “什么树?为何要移走?”
      傅融恍惚蹙起眉头,微微侧面望向那探子,探子左右思忖半刻,回忆着答到:
      “好像……好像叫什么朱栾?就种在侧院当中,开了满满一树白花。我听那挖树的侍从说,似乎是广陵王闻不了这花香,便派人挖走送给陈太守了。”
      说话间,探子悄然抬首望了望眼前这位身着珠玉华服的二公子——傅融恍惚间呆愣着神色,不言不语,不喜不悲。见此情形,那探子又鼓足了些勇气继续往下说:
      “那日吩咐完后,她便与陈登出去了,入夜时分也不见回来,后来……后来府里就开始召人去广陵城中巡查,绣衣楼的人也在找,我只听说是陈登与她走散了,她一人骑着马不知去了哪儿。那夜偏巧又下了一场大雨,府中楼内的人找了一整夜,凌晨时分才见陈登将她带回府中。我悄悄去看了看,那陈登抱她进府时她便已然不省人事了,再后来医师便来了,给她诊过脉,又开了几服暖身补药喝下,寒热之症发了一天一夜方才醒来。只是后来几天,听伺候她的小侍女们说,就那接连几日她也都蔫着,颗粒不进,最后还是在那陈登的劝解下方才饮食了些……”
      “是他……是陈登带她回来的?后来可说去了哪?见了谁?做了什么?”
      问题如疾风骤雨般倾覆在傅融心间,一时冲动下,又都如此失态着脱口而出。
      那探子微蹙着眉头,冥思苦想间终于再次开口说到:
      “王府内的人口风都很严,况且那日她与陈登也是单独外出,出事后我曾打探过消息,却都只是些无稽流言。”
      傅融警觉着转过身,微微凑近到那探子面前沉声问到:
      “什么流言?”
      那探子欲言又止间扭捏着神色,最终却也还是在傅融的催促下说了个明白:
      “听一个近侍说,她昏迷沉睡时一度梦魇,说着什么娶啊嫁啊不想走的话……我可听说,似乎是那陈太守要成婚了,她心中不依才赌气策马出城,遇了大雨淋了那一身寒疾。”
      “是陈登带她回来的。”
      嘴角微微颤动,眉眼尽皆苦涩,傅融双手撑于桌案,轻声问着那探子。
      屋内气氛一时之间冰冷了下来,那探子也知趣般轻声慢调着说到:
      “那日大雨天降,众人都有些慌了神,唯陈登说他知广陵王在何处,便冒雨策马而出,深夜时分才将她找回。那夜在下领命守卫外院,陈登则入内陪侍一天一夜,待传来广陵王苏醒的消息后,方才出来……”
      “好了,你退下吧,我有话要与仲达言语。”
      傅融失神般应声望去,只见司马朗悄无声息间已然立于门前,不等傅融开口,司马朗继续对那探子说到:
      “回到你的首部任职吧,从今往后不必再回广陵。”
      “是……是,谨遵大公子……”
      见司马朗有些不耐烦着挥了挥手,那探子忙停住话茬,揖礼后便匆匆离开了。
      傅融下意识捏紧了桌角,却又很快放松,向前几步躬身行礼间说着:
      “长兄,他……”
      “他不会回广陵,但也不能活着留在这世间了,我已经差人处理他了。你这样意气用事让他替你探查王府消息,迟早有一天会东窗事发,日子久了他便会知晓你的过去,知晓你的弱点与软肋。”
      “是……是我考虑不周,请长兄责罚。”
      司马朗神色自若,径直走入内室,临坐堂前,捻起桌案之上的信笺,轻声说着:
      “当日她有恩于你,便是有恩于我们司马家。前日我已修书一封问候殿下病情,备贡礼数件,遣了使者去广陵亲自问候。眼下司马家在广陵亦有商行来往,去了也不会让人太过疑心,你便不要在安插些无用之人在王府当中了,他日事发,于她于司马家,你都难以交代。”
      “是……”
      见眼前的傅融依旧有些心神不宁,司马朗长吁一气,和颜问到:
      “为兄听说你最近病了?父亲多日不见你,知你疾病发作,责我未照料好你。”
      听得此言,傅融悻悻着摇了摇头,临窗而立,沉声说到:
      “曹操那边总是传信来问候,想讨我前去兖州为他所用,我不得推托之词,只好借口深居养病,只是这府中人多眼杂,做戏也总要做得让人信服些才稳妥。”
      司马朗轻挑眉目,面容之上恍惚勾勒一抹苦笑,旋即却又很快消散,之轻声说到:
      “也罢,如今局势虚渺无定,尚且不是落棋的好时机,你且安心养病,我会与他们周旋的。”
      说罢司马朗起身要走,傅融也便回身行礼迎送,只刚要出门之际,司马朗似乎想起什么一般,悦声说到:
      “对了阿懿,晨起时纳吉文帖便送到父亲那里了,我代你看过,生辰八字皆是金水良缘,父亲很是高兴,已遣贵人给那张家送去纳彩雁礼了。”
      “嗯,知道了。”
      傅融不动神色间避开了司马朗的目光,冷淡着声音回应着。
      司马朗无奈间低眉沉气,轻声说到:
      “「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庄子说此为生死,我却以为也是命数缘分。昼夜有分,自然所致,与其终日沉于旧缘,倒不如先顺自然,再顺其心。有缘的百转千回也总归会遇到,无缘的倒也不必纠缠心思,倒是徒劳了自己。”
      清风拂链,掀动一阵珠玉脆响,司马朗不再多言,已然径自离去,傅融却眉眼失神着向院中望去,入目皆是葱郁花木倚高墙。
      他想,“傅融”这个名字对如今的司马懿来说,实在太过轻微、太过遥远,以至于那长夜万籁之际,他时常也会忘了自己曾是傅融,曾是绣衣楼的傅融。
      笔落墨涸,风卷残篇,案前宣纸上那寥寥诗句,如一丈石碑,将傅融与司马懿终究隔在了命运的两边——
      “今宵神鸟不入梦,旧日朱栾难忆芳。闲庭深院锁空户,并蒂芙蓉坠何方。”

      ——————————(广陵王府内)
      “咳咳……咳……好苦……”
      “小宝你等等哈,我去取些蜜脯来。”
      徐庶轻拍了拍你的肩头,说话间便已出了房门去。
      你紧蹙眉头,憋住气将剩下的苦药一饮而尽,满面苦涩着接过榻前陈登递上的手帕,随意沾了沾嘴角,便又有气无力着侧过脸去,轻靠在软垫上不再言语。
      “苦口良剂,张首座的方子定是有所奇效,我眼见着主公气色也是一日比一日好了。”
      陈登将你搁置一旁的白瓷药碗交给侍候在侧的婢女,和颜间继续说到:
      “贾诩已经按主公前日所托,交付给了荀氏的人,楼内事务我也暂代主公料理周全了。”
      你强撑精神,转过头来看向陈登,一脸歉意着说到:
      “有劳你了,我这几日病卧,确实辛苦了你在此侍候,怕是也耽误了你的回程归期。”
      “主公言重了,晚生并未延误任何。主公有疾,做臣下的侍疾榻前,是我……是晚生心甘情愿之举。”
      陈登嘴角微扬,轻笑着说话间,已取来温帕替你拭去额角细汗,你略恢复了些气力,伸手想要接过陈登手中的手帕,舒眉展颜间继续说到:
      “眼下时局动荡,你不在东阳,我只怕……”
      “不怕的……我……我是说临行前我已然安排妥当,如今万事皆顺,不会有事。”
      陈登握住温帕的手恍惚一紧,却又在察觉到你已然握住手帕一角后轻轻松了开来,你有些疑惑着看向面前略显忧虑的陈登,不等你询问,他便先你一步开口说到:
      “是晚生虑事不周,劳苦主公病中还替我挂记着东阳了。主公且安心养病,我听主公所言,今日晚些便启程归去,待东阳诸事安定,便再来与主公相聚。”
      你见他如此说来,便也不再多言,只阖眸小憩。

      那日你任性而离,一路马蹄疾,再晃神而醒之时已在广陵郊外,无奈那日骤雨天降,淋了你个措手不及,湿冷之下头痛体乏,昏沉间竟跌落泥沼。
      好在陈登知你素日爱游策于此,四下找寻间果真见你晕倒于此,这也才将你安然带回府中,免了一场灾祸。
      只是心悸神忧之下,你高热难退,昏睡一日间全然都被梦魇所困,那迷离梦境中,你恍惚听到过左慈的呼唤声,可那声音的内容你确无论如何也听不清晰,再而后便无从寻觅。
      恍惚迷离间,你似乎又梦到那日的大婚,可这次红帐凤帘下的女子不再是你,梦中你所有的声嘶力竭都是徒劳,无论是那模糊面容的陌生女子,还是那笑意绵绵的傅融,都只不过是让你触不可及的幻影。
      再醒来时,你的榻前再没有了曾经那个熟悉的人影,只有趴伏床缘的陈登与桌案前书写病案的张仲景。
      长梦一阕,你想这或许是你最后一次为那个已不存在的人失控了。
      王府内一石一木,广陵城一砖一瓦,都不曾因他的离开而改变过分毫。而就算为广陵、为百姓、为绣衣楼,你都不再允许自己因他的离开而消沉。
      喜岁婚嫁,王孙贵子,这是司马懿的命。而属于绣衣楼傅融的命数,却早已走到了尽头。

      一岁又吹一岁,春风渡,夏雨来,秋池月,冬雪散。
      侧院空闲的花沼很快又种上了其他花木,在绣衣楼事务中,你也偶尔还是会遇上那些经由故人手笔的卷宗,不过往往你也都是一笑了之,然后将它们彻底扔进库房最深处的废料堆。
      这几年岁月中,没人敢提那人的名字,而绣衣楼更是一连招募了十多名副官,可从来都只是负责着你的外务,贴身副官之责全都落到了阿蝉身上。
      日子对你来说并没有太大的改变,不过是楼内事务稍忙了些,不过是熬夜加班没人总是提醒你休息,不过是公务之时少了些贴心乐趣,不过是淋了雨总是忘记喝姜汤。
      不过是,如此而已。
      犹记得那年生辰宴,你朦胧醉意独自一人摸进那间闲置了的厢房,从一堆积灰竹箱间找出了那本属于他的账簿。
      那夜你的意识在美酒的加剧下已然摇摇欲坠,翻看账簿间,那一笔笔记录无一字提到你与他,却又字字句句都是你与他并肩之事,昏沉间你喃喃念叨着账簿上的内容:
      “广陵……绢帕……洛阳……素面……果子……簪花……春……长安……花朝……面具……花纸……傅融……傅融……傅融……”
      不知不觉间,你已然放下了那账簿,半卧在地,手中紧握着腰间的锦囊。
      那囊中的一对花纸小人,正是花朝那日他亲自放入你的锦囊当中的。
      而此时此刻,物是人非,你含泪间满口唤的皆是他的名字,可这个名字的主人已然不会再回来,不会再抚慰你独立王座之上时那无限的孤寂。
      你已然不记得那夜你是带着怎样的表情走出的厢房,只深刻记得周群在你回房之际送入的一堆生辰贺礼中,有那么一匣无名无帖的锦盒,盒中只一枚夜光海螺,或许是因那原主人常常把玩于手,这夜光螺已然光泽暗淡。
      你轻颤眼波,嘴角默然间勾起一抹苦笑,只取出那么看了一看,便松手将那夜光螺再次藏于匣中。
      夜风吹舞着帐帐垂幕,你空荡着心神往寝殿中一步步走去,长夜俱静,无人吟你心中惆怅。
      信物归来,可人情已断,他心如此螺,永随于你,可你心如匣,只能藏情绝念。
      你恍惚想起,那日你得知他大婚的消息,也是如此这般无恨无爱,只是悔的极痛,痛彻皮肉与五脏。
      梦中你与他曾结发为夫妻,梦外你与他也早已同床共枕席。
      可此时此刻,可今生今世,你们从来都只拥有过梦中的花好月圆,而梦外的你们早已是擦肩云烟客。
      无端迷离间,你忆起幼时师尊所吟的先秦哲言,清泪空断,亦喜亦悲,你恍惚吟诵到: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与其誉尧而非桀也,
      不如两忘而化其道……不如两忘而化其道。”

      contin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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