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相待》桐柏知寒

7、第 7 章

　　郑夫人死了，嬴政也回来了，比本来计划的还要早一天。

　　回来后，嬴政去看了一眼，再之后一直不言不语，也不知道过了多长的时间，嬴政才开口吩咐，“去将丽姝带来。”

　　赵高动作很利落，很快丽姝就被带到了，事实上，嬴政去郊祭前，她对外宣称染疾就是处于被软禁的状态。

　　很快，丽姝就被带来了，跪伏在下首，没等嬴政开口，自己就先出声了，“王上想知道什么，妾知无不言。”

　　“你是受谁指使。”

　　丽姝摇头，没了伪装出来的娇柔反而是一脸淡然，“无人指使。

　　她不答，嬴政也不恼，只是一个一个说出他所怀疑之人，“祖太后，太后，成……”

　　不待说完，就见丽姝微微白了脸色，嬴政见此就什么都明白了，“还真是王弟。”

　　嬴政的笑声落到了丽姝的耳朵里，她突然发出“呵。”的声音，像是讽刺。

　　“王上早就知道了一切，何必还要屈尊陪妾演这出戏呢。”

　　嬴政不欲回答，也自认没必要与她再多话，只是问了最后一个他关心的问题，

　　“为什么要针对郑氏。”

　　“此时此刻，王上还念着她吗？”丽姝的淡然瞬间土崩瓦解，“您爱郑夫人。”

　　嬴政没有说话，但丽姝才像清醒过来似的，“不，你是觉得歉疚，毕竟她也算你间接害死的，哈哈。”丽姝毫无预兆的笑了起来，几近癫狂。

　　嬴政皱眉，眸中闪过一丝暗芒，他看丽姝，只觉得她疯了，便不再指望她能老实回答自己的问题，抬手欲示意左右把丽姝带走。

　　丽姝也注意到了，但她有最后一句话要说，

　　“嬴政，我是爱上你了，我不愿意你总想着什么郑夫人，羋夫人的，你只能看我一个呀。”

　　丽姝笑的很甜，就像她第一次见嬴政的时候那样。

　　嬴政却觉得她是在说些疯言疯语，一个处心积虑的细作，说什么爱呢，谁会信？

　　“我知道你不信，我也不想得到你的爱。”丽姝的笑容越发灿烂，

　　“可惜我只是个卑微的媵妾，依附羋夫人，依附王弟，依附你，如果我是你，你是我的话，我一定把你关在笼子里，叫你每天都只能看见我。”

　　她的话越发放肆了，即使没有王上的吩咐，左右也很是乖觉的拖着她离开，就在她即将消失在嬴政眼前的时候，他听到了丽姝最后一句话，

　　“爱多无用，我只想拥有。”

　　这可真是太有道理的话了，可彼时嬴政听见这番话，只觉得对方无聊透顶。

　　嬴政的吩咐是把丽姝软禁于离宫，软禁之处就是她的冷宫，可是还没等送人走，就收到消息。

　　“美人自尽了。”

　　嬴政点头，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就按普通妃嫔的礼仪安置，不要打草惊蛇。”

　　赵高应下，“是。”

　　不过丽姝的事倒提醒了赵高，眼下还有一件事需要请示。

　　“王上，夫人的后事……”赵高小心翼翼的询问，怕触怒了王上。

　　他原以为王上会愤怒亦或是悲哀，可都没有，他只是淡淡地，“厚礼优葬。”

　　那就是要隆重的办了，赵高不再多言，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王上，羋夫人一直在殿外侯着，说是来请罪的。”

　　嬴政摆手，“不见，你只去告诉她，郑氏的丧礼由她负责。”

　　“是。”

　　赵高领命退下，刚一出去，就迎面碰到了羋夫人，只听羋夫人凄楚道:“大人。”

　　赵高不敢造次，“夫人折煞臣了。”

　　羋夫人神色忧愁，“赵大人，敢问王上在里面是个什么情景？”

　　赵高据实相告，“夫人不必担心，王上并未迁怒于您，而且郑夫人的后事也交给您来安排。”

　　“交给我。”羋夫人有点转不过头脑，“可是……”

　　知道羋夫人是个心里没拐弯的，有些事还得明示，

　　“这正是您将功补过的机会，王上外出您主事后宫，郑夫人却可怜见地没了，王上说要厚礼葬之，夫人办的妥帖，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但羋夫人依然心有顾虑，“那丽姝……”

　　闻言，赵高当即正色道:“美人因病去世，王上也悲伤，可这与夫人不相干，您少提为妙吧。”

　　羋夫人明白了，她谢过赵高就领着侍从匆匆离开了。

　　她也没辜负嬴政的期望。

　　这次的丧事羋夫人办的很好也很隆重，华阳太后也亲自出来为她盯着，整场丧仪挑不出任何毛病，赵太后也无可奈何。

　　其实嬴政对羋夫人也不是完全没有任何不满，不过他更不希望内宫的权柄都握在他母亲赵太后的手上。

　　太后是王上的亲娘，但她就一定一心向儿子吗，这没人知道，或许嬴政自己心里也怀疑。

　　吕不韦把持朝堂，赵太后还要完全把持内宫，一个仲父丞相，一个亲母太后，二人又是那样亲密的关系，若是心怀二意，那将置王上于何地。

　　华阳太后和羋夫人有楚系和宗族的势力支撑，太后和丞相也能凭着母后的身份和遍布秦国的门客攫取权利。

　　嬴政做什么呢，他站一旁的干岸上冷眼旁观。

　　葬礼就这样风平浪静的过去了，因为郑夫人年纪轻轻的，姑且算早夭，最后在她生前居住的宫室里安排了一个招魂送葬的仪式。

　　之前的葬礼上，嬴政一直没露面，看起来是完全不挂心这可怜的难产而死的郑夫人。

　　郑夫人算是宠妃，又生了王子，她居住的宫室自然不差，从前也是很热闹的，可能是主人没了，如今是怎么看怎么冷清。

　　扶苏也搬了出去，临走前，他还问刘彻，“我以后还能见到你吗？”

　　刘彻开始没说话，临了临了，扶苏马上就要离开了，才说，“或许吧。”

　　虽然这话模棱两可，但扶苏布满阴霾的小脸上还是透出了一丝晴光，可没等说什么，就被来人接走了。

　　除了公子，曾经服侍郑夫人的宫人在招魂仪式结束后，也都会分派到别处，芙蕖和胡宫令这两个心腹自是跟着扶苏离开。

　　唯有刘彻没有得到任何交代。

　　似乎是被遗忘在了这里，偶尔午夜梦回时，还会想这真能招来郑夫人的魂魄吗？

　　刘彻也曾为自己爱妃王夫人招魂过，可惜是徒劳无功。

　　是夜，

　　今晚是进行最后一场招魂仪式的日子，不同寻常的是，今夜嬴政来了。

　　术士和巫祝不知在跳什么舞蹈，嘴里还念念有词的，嬴政独自一人呆在郑夫人的卧房，看着郑夫人的画像，心里有些怅然。

　　郑夫人死了，说嬴政有多悲痛欲绝那是妄言，可若说他全然没有悲伤也是不可能的。

　　古往今来，成大事者都免不了绝情，但薄情寡义也需要时间去练就。

　　时年十八岁的秦王，还不能做到对为自己生了两个孩子的女人的死去感到无动于衷，所以他来了。

　　也许是郑夫人的在天之灵也想让嬴政彻底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之前可以尝尝耽于情爱的苦 ，以此来报复他的过失。

　　那这个故事现在才算是开始了。

　　嬴政是自己一个人来的，他只带了酒，外面法师巫祝乱哄哄的，他自己独自一人怅然饮酒。

　　不知喝了多少，他感到一点醉意，摇摇头，随手一抓，玉簪委地，散发风流，脸也发烫，似是绯色爬上了双颊。

　　刘彻刚一进来，被眼前的情景惊的一顿，不过很快就收拾好情绪，小心翼翼的往帘帐后走去，想赶快把招魂的物件安置好，怕惊动了嬴政。

　　嬴政喝多了酒，有些混混沉沉，一抬眼，就见帐中好似有人影晃动。

　　他依稀记得今天是给郑夫人招魂，他也没发觉出这身影高大不似女子，只是走过去，脚步还有些虚浮。

　　“郑儿？”郑儿是郑夫人的名字。

　　帐中的刘彻皱眉，这也能看混？他无言了。

　　不过闻着一丝酒气，刘彻也明白他大概是喝醉了，很给面子的没出声。

　　好在嬴政也没有掀开帘帐演一出秦王夜会郑夫人的戏码，只是淡淡说了一句，

　　“抱歉。”

　　是了，其实嬴政心怀歉意的确，虽然所有人都说郑夫人的死是个意外，但他觉得自己是有责任的，哪怕他的出发点是出于好心。

　　人不能因为是无心之失就逃避责任，虽然不是所有人都会受到惩罚，但人非草木，只要还有心，就很难无动于衷。

　　清醒的嬴政自然不会失态，可醉酒的他也有权利被允许脆弱。

　　只不过刘彻并不想看到这位大名鼎鼎的秦皇的第二幅面孔罢了。

　　他原以为嬴政是个彻头彻尾的冷心冷废的人，毕竟一样是死了爱妃，自己可显得比他难过多了，不过刘彻可不会喝多了给人家道歉。

　　惊叹嬴政这厮有两幅面孔的同时，心里却莫名觉得有点可爱，这个想法一涌现在脑海里，刘彻就一阵恶寒，嘴角也抽搐了一下。

　　嬴政似乎还说了些什么，声音很低，刘彻没听清。

　　在之后，嬴政就抬脚准备回到之前坐的的地方，也不知道是不是醉的太厉害，他左脚绊住了右脚，眼见就要摔倒了。

　　刘彻一惊，一个箭步上前准备扶住摇摇欲坠的嬴政，不想自己手上还有东西，嬴政还是个结结实实的男子。

　　一时间是人仰马翻，二人双双倒在了地上，可悲刘彻还是垫在下面那个。

　　后脑一阵剧痛，也不知道撞到了哪里。刘彻徒劳的睁大了眼睛想保持清醒，却最终堕入了无尽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