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相待》桐柏知寒

32、第 32 章

　　一向安静华阳宫，今天有了些不同寻常的热闹，只因这宫殿主人的老朋友吕不韦到访。

　　华阳太后言自己衰老受不得劳累，所以并没有去到蕲年宫见证嬴政的冠礼，作为丞相的吕不韦也没有跟随去。

　　吕不韦近日时常有心慌的感觉，似乎是预知到了什么，但他面上却镇定依旧，并应了祖太后的邀约前来。

　　二人对坐聊天，面前摆着一副六博棋，吕不韦的手气似乎是不太好，被华阳太后逼得节节败退。

　　“你可不要让着我。”华阳太后笑着说，态度很温和。

　　吕不韦则连连称否，“您技艺高超已经远胜于臣，臣竭尽全力都不能胜之一二，那还敢自作聪明呢。”

　　“你还是那么会说话。”华阳太后道:“要是以后我听不见你的恭维还真是寂寞啊。”

　　这话听的吕不韦心中一惊，立刻就想到了什么，但他并不声张，“若能让太后心情愉悦，臣终身侍奉也是应当的。”

　　华阳太后摇摇头，不再说话了。

　　棋局还在继续，可心不静的人是没办法扭转颓势的，只能亲眼看着自己溃不成军。

　　“陛下，昌平君来了。”

　　“快让他进来吧。”华阳太后头也不抬地吩咐，她的精力似乎还是放在了棋局之上，

　　“寡人赢了。”

　　就在这时，昌平君也进来了，“禀祖太后，叛军已平定。”

　　“好！”华阳太后站起身，志得意满道:“去吧，把那罪魁祸首押送到王上哪去吧。”

　　“是。”

　　得了吩咐的昌平君快速退出了华阳太后的宫殿，只剩下吕不韦面如菜色，“您……”

　　他想说点什么，却没有头绪，最后只问了一个匪夷所思的问题，甚至是有些失礼。

　　“如此大的事情，为什么王上却不告诉我呢。”

　　“不韦啊。”华阳太后看着他，神色很哀悯，“你想握在手里的太多了，可是王上已经长大，会自己做选择，你对他除了限制已经不再有任何作用了。”

　　吕不韦哑口无言，只是颓丧着低头，似乎是预见到了自己穷途末路的那一刻。

　　而另一边却也并没有太多胜利的喜悦。

　　母子间的恩怨情仇复杂，秦国太后和王上之间的不和已经到了不加掩饰的地步，太后的两个私生子也被送到了嬴政手上。

　　众人都在揣度这两个无知稚子的命运，却没一个人敢说些什么，唯恐得罪了嬴政。

　　而赵姬却依然看不清情况似的，请求嬴政把两个孩子还给她，可刘彻却觉得，赵太后的所作所为恰恰是把她的孩子向死路上又推了一把。

　　无独有偶，父女的死别也是让人揪心。

　　明玉跪在胡宫令的灵位前，无声地流泪，原来他就是胡宫令的女儿。

　　刘彻看着这一幕，心情很是复杂，出于自己答应了胡宫令死前的交代，他上前宽慰了几句，“人死不能复生，他死前最惦念就是你，你还是要振作起来啊。”

　　“嗯。”明玉低低应了声，思绪却很空，她想到了很多和父亲的曾经。

　　她娘死的早，是父亲一直照顾她，后来家里实在太贫寒，除了她这个女儿，还有一群嗷嗷待哺的弟妹。

　　不得以，胡宫令就把他托付给了已为人妻的姐姐，自己入宫做内侍，来换取养家钱粮。

　　因胡宫令只有这一个孩子，所以对她也是百般呵护，事事顺从，明玉曾经叛逆还伤了他的心。

　　明玉越想越难过，眼泪流的更凶了，刘彻也无法，只能看着了，倒是此时嬴政来了，只说:“罪魁祸首马上就会被押送到此，与其在这儿哭，不让想想该用怎样的酷刑折磨他吧。”

　　听到这话，明玉才像是振作起来，她满眼红丝看着很是骇人，“王上，这样的逆贼五马分尸也是不为过的，请您允许我亲自就监督行刑。”

　　嬴政点了点头后，就离开了。

　　而刘彻看着这一切，只觉仇恨的力量果然非比寻常，而后，他才后知后觉感到。

　　这明玉和嬴政倒还是真是……挺熟悉的啊。

　　再之后，刘彻帮着明玉一起忙活胡宫令的丧事，再见嬴政，已经是几日后了。

　　他去时，嬴政正在看《左氏春秋》。

　　遂置姜氏于城颍，而誓之曰:“不及黄泉，无相见也。”

　　嬴政看着这句话，沉默了很久，左右见他不语也都不敢出声，直到明玉进来，针落可闻的殿中才有了声音。

　　“王上，太后想见您。”

　　太后并不是多精明的人，到了这一步，她也不知道明玉有什么问题，依然相信她。

　　她得知了嫪毐被捕，两个儿子也在嬴政手上的消息后，每天都郁郁寡欢，寻死觅活，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嬴政就叫明玉去照顾她了。

　　对于王上的吩咐，明玉自是无所不从，但是她心里也急，急着给父亲报仇，她一定要叫嫪毐死无全尸，才能消心头之恨，以告慰父亲在天之灵。

　　但嬴政不发话，她急也没用，只能做这对隔阂很深的母子间的传声筒，而像今天这样，被太后催促着求见王上，也不是第一回了。

　　她以为今日依然是无功而返，只等回去苦哈哈地安抚太后，没想，今日却是有所不同。

　　只听嬴政道:“太后想见寡人，那就让他晚间来吧。”

　　“啊？”明玉被惊到了，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忙不迭地退下了，“是，妾现在就去回太后。”

　　待她离开后，嬴政就吩咐身边的人，去把养在偏室的两个孩子抱过来，一边的刘彻看这情景，心中有些疑虑，却也没说什么。

　　两兄弟很快就送到了嬴政身边，嬴政打量了一眼，就把左右的人都打发走了，只有刘彻还徘徊着不离开。

　　刘彻的同僚用眼神示意他，他却视而不见，所幸嬴政也没管他是如此不识人脸色。

　　嬴政打量了一眼摇篮里的孩子，他们都睡得安详，像是不知道外边的世界已经地覆天翻，只沉溺在甜蜜的梦乡之中。

　　突然，嬴政向摇篮伸出了手，刘彻惊呼，“嬴政——”

　　不过，刘彻预想的残忍场景并没有发生，嬴政只是给两个孩子掖了掖被子就收回了手。

　　“你担心我掐死他们吗。”

　　嬴政问刘彻，可语气却并没有任何的不确定和迟疑。

　　刘彻想辩解，但苍白的语言是无力的，他只能承认，“是，我是怕，而你也的确扑杀了这两个孩子，不是吗？”“你倒有同情心。”嬴政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很是讥讽。

　　刘彻不语，他当然没有这么悲天悯人，他只是想，如果有能更适合的解决方法，那么就没必要污了自己的声名。

　　况且嬴政迁赶母后，囊扑二弟，确实也带来了坏的影响。刘彻很认真的向对方分析了利弊。

　　嬴政听明白了，却不以为意，“或许吧，可是寡人要着贤名又有何用呢？”

　　刘彻不赞同这话，“有贤名不好吗，像我祖父一样贤名是多少帝王寻求的。”

　　嬴政反应了一会儿刘彻嘴里的祖父是谁，好容易才想起自己听闻的文帝刘恒的名字，在他所知的王侯中，这确实称得上是个贤君了。

　　这么想着，他问:“寻求的人也包括你吗？”

　　“自然。”刘彻肯定的回答，他不仅想要这样的贤名，还自傲自己开疆拓土，抗击外族的功业，他自信会超越自己父祖。

　　听到他肯定的回答，嬴政笑了，“那真希望你能成功。”

　　刘彻感觉他意有所指，却也找不出头绪，他问:“你今天见太后，是想干什么。”

　　“叫她选择这两个孩子该走向怎样的命运。”嬴政冷静道:“我要论证我的一个猜想，到底是不是真实的。”

　　“什么？”

　　刘彻内心更是疑窦丛生，可嬴政却不在理他，反而给他交代了一个任务，“你走吧，去帮寡人把太后请来吧，天色已经暗了。”

　　刘彻应了，心里却不安，他想，今夜怕是不会安稳了。

　　而秘狱中，被折磨地不成人样的嫪毐今天却又像个人了。

　　一早，就有人为他梳洗，并换上干净的衣物，只是狱卒下手不如宫娥美婢温柔，总是伺候的嫪毐疼的难以呼吸。

　　不过也不能怪他们，谁叫嫪毐本来就一身伤呢，受伤最严重的地方都已经深可见骨，就算是在小心也是避不开的，既如此，又何必白费功夫呢。

　　虽是如此待遇，也是这些天嫪毐想都不敢想的了，如此反常事情发生，让嫪毐感到害怕，可除了任人摆布，什么也做不到。

　　他只能顺从地走入那个良夜，走向他的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