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春》澹月梨花

43、大婚日

　　大婚亲迎前几日，苏府大开筵席，左邻右坊占了几条街，徐宁安、王陂、万俟宗都来了。
　　他们这时才知，锦居然是苏府千金小姐，要嫁的那个公子居然是个王爷。
　　还有更震撼的，从前那个温柔的宛姨，居然是王爷的亲生母亲。
　　这意味着，宛姨她是宫里的娘娘啊！
　　众人沉默，陈叔不是皇上，宛姨却是娘娘。
　　好复杂的一家人。
　　原来那个王爷躲在保安寺胡同里，那是在调情呐！
　　这一家人果然是下凡来体验民生街疾苦了。
　　还记得前几日，林锦将王陂和万俟宗接到苏府，万俟宗去拜见苏大人，而王陂随着她游园，在看到遐思院那些富贵物什时，简直瞠目结舌，她使劲拍了把林锦的手，“哎呦，我就说你这丫头绝对不是简单人儿，你还真是富家千金呐！”她早听说了她和安王的故事，婚前有孕，你追我赶，玩儿的比她和万俟宗还花，当初是谁还为她和万俟宗担忧的？
　　林锦有些羞愧，“我原本是想一个人养大孩子的……”
　　王陂意味深长地扫她一眼，“你呀，别太实诚了，既然他愿意娶你，享受荣华富贵有什么不好，他上头还有两个，以后继承家业这事儿，还不定会如何，也不尽然全是享福。”
　　“嗯，”林锦刚低下头，王陂就捏住她的手，“无论你是谁，永远都是我妹妹，我这一想你要嫁人了，就为你高兴，就想起来咱们认识的点滴，你不爱依赖别人，凡事总是默默承受，养个孩子，你受了多少苦，如今苦尽甘来，都是老天保佑，不愿你再受苦。”
　　两人抱着哭成一团，林锦这一路艰辛，也只有王陂见过一隅，她想女人们总是要找个男人依靠的，可林锦却宁愿一个人自立，失败、尝试，虽有些偏财运，更多的却是她能折腾，才能赚到钱，反反复复努力赚钱，她是她见过，最有韧性的女人。
　　“劳烦姐姐替我看顾好宅子，谭叔不愿意回苏府，您得空多照顾照顾他，以后我也会常去住的。”
　　那个小宅，还有后来打通的大宅，都是她自己的东西，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她自己挣来的，她不愿轻易放弃。
　　她还想着陈叔能回来，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个饭。
　　可短短一年，已是物是人非。
　　她嫁给安王，宛姨心里会高兴，陈叔应该也不会怪她的吧。
　　陈跃依然没有回来，但他寄了信，寄回许多当地的土特产。
　　信中说，他在当地娶了名女子，这女子温婉贤淑，将他照顾的很好，如今身怀有孕，他请林锦向自己的母亲问好，并说无论如何，要母亲保重身体。
　　祝福她永远幸福。
　　林锦哽咽，想起陈跃那时，一见她就发红的脸；他为了救她，断了的腿筋，还有当时她拒绝嫁给他时，他那张黯然的脸……
　　她这辈子欠的最多的人，是陈跃啊。
　　林锦将那些特产摆在卧室，抽抽搭搭哭了一夜，两个守夜的侍女惶惑，不敢多言。
　　陈春如今住在广寒殿侧殿，母亲与皇帝一直没有同房，常常与她住在一起，她心里渐渐放下成见，愿意向他施礼。
　　看到哥哥的来信，她噫呜流涕，他们一家人原本多幸福啊，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
　　锦衣玉食，不过陪衬。与家人在一起，才是最幸福的事。
　　时间像汹涌不停的河流，流年暗暗偷换，曾经他们流向分叉路时，都以为那是人生至暗之时，一家人怎么会走散了呢，可如今他们各自生活，且都过得不错时，才发现，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
　　皇帝要封她做公主，陈春拒绝了。
　　她想，总有一天，她会遇到良人，那时她有了自己的家庭，就不会再执着于替父亲看着母亲了。
　　她不期然想起白玄那张清艳昳丽的脸……
　　他在苏州替祖母守孝，大概还有几个月才能回来呢。
　　连锦姐姐大婚他都不会回来。
　　——·——
　　你若要问白玄对林锦是什么感觉。
　　他可能会想一会，然后也咂摸不出是什么滋味，但当他收到林锦的来信，得知她即将嫁给安王时，他的心却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
　　有些女人就是如此，平日她像水，静谧流淌，你不觉需要，可当她要流走，你却觉得再也无法呼吸，感觉到干涸。
　　从他猜到她可能是苏锦绣开始，他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一日，她的孩子是安王的，她怎么可能离得开安王呢？
　　当时他为何不趁她艰难之时，去照料她呵护她？将她护在身旁？
　　他都忘了那时他对她有偏见，只记得后来再见时，她那张灰黑的脸，清净如水的气质。
　　以她的容色，她不去攀附权贵，不去以色事人，他当时怎么就觉得那本来就是她应该做的，而看不到她那洁净庄严的心灵呢？
　　他很后悔，没有在合适的时间表白，以至于到今日，想挽回却再也没机会。
　　幸好，林锦不知道他的心思，也幸好，他们还可以做朋友。
　　天下间，那么多姑娘，只有一个叫“锦”的，她一路颠簸，才到今日，他虽喜欢她，却也愿意看到她嫁给爱的男人，愿望成真。
　　从前的苏锦绣，如此热烈张扬地爱着安王，如今，她如愿以偿了。
　　从不喝酒的白玄饮了一夜金陵酒，喝得酩酊大醉。
　　亲迎那日，林锦在家受醮，当她再次来到那间阴恻恻的祠堂，心中依然觉得惧怕。
　　正中门楼挑檐，门楣上雕刻龙凤呈祥纹样，还是那间生硬的“苏氏宗祠”，只是这会，匾额上的字烫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宗族族长苏青坐在上首，接受林锦的礼敬，他面色不怿，勉强维持体面，可眼里的嫌弃都要冲出瞳孔了
　　林锦天姿掩蔼、容眸流盼，她身穿亲王妃大婚吉服，九翟冠、真红大袖衣霞帔，红罗长裙，红褙子……象征身份的大袖衫与她的花容月貌相得益彰，尊贵庄严。
　　她视那些人如无物，今日是她大婚之喜，不愿被这些人影响了心情。
　　父母的教诲致辞，都是由苏烈一人宣读。
　　他一边读一边哽咽，他想到自己那个红颜薄命的小妾，想着女儿受过那些苦，泪流不止，一字一顿，读得声情并茂，倒是听哭了玉玦。
　　林锦被她的哭声感染，眼中逐渐氤氲出雾气。
　　安王头戴翼善冠、绛纱袍来亲迎，他亲自捕猎两只大雁，按亲王仪制，声势浩大的迎林锦到安王府。
　　那日街巷居民第一次看到亲王大婚，十里长街，侍卫警跸，礼乐轻盈，处处显露出皇家的气势和威严，喜娘沿街撒了一路喜糖和金粒子，垂髫小儿呼朋引伴，欢声雷动。
　　妇女们则偷偷盯着高头大马上英姿焕发的安王，不知多少芳心暗许，又很快碎成一片。
　　人人都知道苏锦绣未婚先孕，人人谴责她不守妇道，然而若她怀的是安王的孩子，那就成了她的本事了。
　　安王是有军功的王爷，在老百姓心中自然是添了些传奇色彩，而苏锦绣这个恶女般的女人，居然能怀了他的孩子，如今又被纳为王妃，这是多大的本事？！
　　艳羡的居多，嫉妒的更多。
　　比如姳因郡主戚鸾。
　　她躲在酒楼二层，看安王打马而过，藏在窗后哭得委屈。
　　小皇叔那般人中龙凤，怎么能娶苏锦绣那样肮脏的女人？
　　戚昭好整以暇扫了她一眼，“你哭有什么用，杀个人你都不行，还给小皇叔留下了把柄，如今他娶了苏锦绣，以后你想靠近他就更难了。苏锦绣是个母老虎。”
　　没错，他亲妹妹喜欢小皇叔，这种扭曲的感情，一直以来只有他知晓。
　　他比父王清醒，什么美人什么情爱，都比不上那九重天阙，可惜有这个小皇叔的存在，皇爷爷看不到他父王，更忽略他的存在。
　　他不相信皇爷爷没有心思，他一直就是要立安王为储君的。他早看透皇叔的伪装。
　　他利用苏锦绣对安王的感情，和父王里应外合，原本是能除掉安王的，可惜安王命硬，经历几次刺杀都能躲过，甚至连丧期淫官员之女，都能被皇帝轻拿轻放。
　　妹妹再次见到苏锦绣，人就跟疯魔了一样，总想除掉她，可她不做坏事还好，这一作，直接将原本偷藏在市井中的苏锦绣送到了安王手里。
　　他想，苏锦绣是个很好拿捏的女人，她脑子不好使，又无识人之明，安王这样的人，若有她做王妃，总归会被拖后腿，也没甚不好的。以后她嫁给安王，说不定还能为他所用。
　　妹妹这般喜欢安王，原本此生就不可能有什么结果，她哭也没用，没有苏锦绣，还会有林锦绣张锦绣，总归安王妃不可能是她戚鸾。
　　“你看他笑得多甜，他也被苏锦绣迷惑了吗？”戚鸾面色苍白，显然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戚昭摇头，哄着妹妹，“他的孩子需要个母亲罢了，据说那小孩叫戚恒，和你我可是同辈呢！”
　　“不行，我要去问问姨母，她当时到底将苏锦绣藏在何处了？姨母当时卖了她，我以为这么久了，她肯定被糟蹋过了，就没有再关心她，你说说她若被人用过，小皇叔怎么还会要她呢？！”没等说完，她急哄哄冲下楼，就要往苏家别庄赶去。
　　“别疯了姳因，姨母如今被小皇叔的人看守着，你去不是不打自招？她既然都做了安王妃，你如今做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
　　“那那个陈妙佛呢，她就不急吗？”
　　“陈妙佛这月初就大婚了，妹妹，你还参加了她的婚宴啊，不记得了？”
　　是啊，连陈妙佛都妥协了，被她戚鸾吓得。
　　她好恨自己，好心办坏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