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无眠》云上猫煮茶

1、棋局

　　一片战火硝烟。
　　将士的怒吼与马的哀鸣纠缠在一起，空气中充满了令人作呕的血腥。
　　刀枪不断地碰撞，污血无情地舔舐着大地。
　　伴随着冲锋陷阵的呐喊声，一支支利箭从荣嫣耳畔呼啸而过，刀剑交击，惨叫声四起。
　　满目血肉横飞，暴雨般的箭矢飞掠着穿透战甲军衣，一队丢盔卸甲的兵卒踉踉跄跄地逃去污渍斑驳的面孔上透着掩饰不住的慌张神色。

　　一阵震耳欲聋地马蹄声由远及近，踏的大地都在轻轻颤动，举目望去，但见道路的尽头出现了一队人马，鲜艳的旌旗在苍穹下迎风飘扬，参差的刀剑直插天空，泛着冷冽的寒光，扬起尘土滚滚，令人望而生畏，毛骨悚然。

　　荣嫣纵身下马，随手拭去脸上的血迹，提着长刀直指眼前早已颓势如山倒的胡尔汉。

　　“攻城计掩实击虚的不错，差点把我都骗过去了，”荣嫣说道，“只可惜棋差一招，胡尔汉，你太自负了。”

　　胡尔汉靠在土堆边，捂着腹部早已被扎穿的伤口，听及此，仰天大笑，“没想到我胡尔汉纵横沙场这么多年，如今却败在一个毛头小子身上，可笑，太可笑了。”

　　他的大刀已经断裂了，胡尔汉啐了口唾沫，眼中满是不甘与愤恨。

　　“胡尔汉，你带军进犯岭南，烧杀抢掠，作恶多端，”荣嫣神情冷冽，冰冷的长刀伏在胡尔汉的的颈侧，仿佛只待她一声令下，便要将他的头颅砍下。

　　“奉圣上旨意，于岭南边境攻退胡军，遇贼首胡尔汉，斩无赦。”

　　胡尔汉嗤笑一声，站起身，扔掉手中断裂的刀柄，他向前走一步，颈侧的长刀便刺入他的血肉，流下了汩汩鲜血，然而他丝毫不在意，恶狠狠地盯着荣嫣，

　　“笑话，他一个暴君凭什么占着万万疆土不作为，楼兰依附于燕楚，我父懦弱，割让三万亩城池向他示好，只求百姓安居乐业，”

　　“可那个暴君呢，征挪人头税近六成，楼兰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他难道不知道吗！饥饿，贫困，疾病，四处都是瘟疫，民不聊生。”

　　胡尔汉冷嘲着，眼珠充血，青筋暴起，仿若一条困于囹圄垂死挣扎的猛兽，发出不甘的怒吼。

　　荣嫣垂眸，看着已经穷途末路的胡尔汉，神色淡然，“小国若不自立强盛，却只一味求他人之庇护，则如寄人篱下，终将受制于人，难以自保，这点道理，你难道不懂吗？”

　　“一条皇帝脚下的狗，怎知民间疾苦，”胡尔汉冷嗤，面露嘲讽，他又走上前了一步，脖颈的伤口再次被加深。

　　“皇帝生性多疑，暴虐残酷，据说已经杀了不少无辜的人了吧，你这般功高，手握三军重权，甚至将我这个口中所谓的毒瘤铲除了，他必会好好奖赏你的，小将军，”

　　胡尔汉伸出手按住颈侧的刀刃，随着他粗重的呼吸一点一点往下按，“我还有厚礼尚未送到皇帝手中，你说，待他收到了我精心准备的大礼，会不会气急攻心，乱下杀手？”

　　荣嫣不欲与他多言，岭南所有可通行的地方都被她封锁了起来，连一只蚊子都无法通过，若真有他口中所谓的大礼，那也早被她派出去的士兵扣押了下来。

　　“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你这般优秀，真希望我们能在阎王殿见面，小子，这一天终会到来的，你迟早死在天元帝的多疑下，”不等荣嫣反应，胡尔汉一个侧身，刀刃带出的伤口随着他的动作逐渐加深，鲜血喷涌而出。

　　荣嫣看着倒下的胡尔汉，杏眸低垂，神色不明。

　　生死于她而言早已司空见惯，望着眼前没了声息的贼首，她不得不承认，胡尔汉这人军事才能是极其优秀的。

　　在圣上得知他在岭南烧杀抢掠，害死了许多百姓时，此人已经在岭南筑起了自己的军营，如若不是临行前那病秧子摄政王提醒了她让她早有防备，行了一招声东击西，许是一进入岭南地带就被胡尔汉截损了。

　　迟早死在圣上的多疑之下……吗？

　　百姓皆传当今圣上喜怒无常，暴虐狠戾，一旦触怒了他，宫里必定会见血，尽管在皇帝的治理下燕楚繁荣强大，收复了周边许多小国，也击退了许多妄想进犯燕楚的外邦，但这样的言论却是愈传愈烈，甚至成为了民间说书人口中侃侃而谈的故事。

　　无法否认的是，传言是真，胡尔汉说的也是真，荣嫣心底清清楚楚，皇上就是这样一个人。

　　皇上早就有收回兵权之意，无论是父亲辅佐他征战边疆多年，还是荣家对燕楚的忠孝之心，皇上早就不讲什么君臣情谊了，估摸着现在的荣家在他看来就是眼中钉肉中刺，必须要除之而后快。

　　再加之六个月前兄长突然在九州镇守时失踪，杳无音讯，她不得不去怀疑这其中是否有皇上的手笔。

　　荣嫣轻叹一口气，一把将胡尔汉的头颅砍下，寒风凛冽，如刀割般的狂风席卷着她。

　　沙场残阳红似血，白骨千里路荒野。

　　这一场仗打得太久了，行军三月，她无时无刻都紧绷着神经。

　　荣嫣望着眼前战场的残局，喊道：“贼首已斩，叛军已退，此战大获全胜！各位将士们，将俘虏压进军营严加看管等候圣上发落，今晚让炊家子给兄弟们做顿好的，好好放松一下。”

　　“将军！”一个士兵急忙跑过来，说道，“军师已经在帐中候着您了，他说有要事禀报。”

　　李承芝自半月前便开始着手调查她兄长的消息，这般着急，定时有荣盛的新消息。
　　荣嫣一提头颅，递给了士兵，“除去贼首的头颅，剩下的斩首记功。”

　　士兵听及此一阵欢呼，虽然脸上都带着血污，但他们的脸上都充满了打完胜仗的高兴与放松。

　　于是众人整理好自己，便跟着记账的人去斩首记功。

　　看到这一幕，荣嫣才松了口气，放心的往军帐中去了。

　　……

　　三月的京城带着一些春意盎然，街上的人们吆喝着，长街喧嚣，几个孩童嬉笑着，奔跑在街道之上。

　　“王爷，线子传来消息，说是荣将军大获全胜，已将叛贼尽数擒拿。”

　　清月楼上，微生岁执一黑子，盯着这错综复杂的局面，手下的汇报并没有打断他的思路，随后似是找到了棋局的出路般，修长的手指拈着黑子徐徐落在棋盘中。

　　“ 本以为本王给的那点提示顶多让他不至于出师未捷身先死，没想到竟能反将一军，直接除掉了胡尔汉。”

　　他身着玄色窄袖蟒袍，眉眼修长疏朗，唇色浅淡，带着一点苍白的病味。他的嘴角勾起一丝玩味，轻咳几声，道：“真不愧是荣老将军亲手带大的儿子，只用了三个月便能取下胡尔汉的脑袋，取得如此成就。”

　　又一子随着微生岁的话语落入棋盘中，发出清脆的声响。

　　“胡尔汉的死士抓住了吗？”

　　“回王爷，在城南时发现了他们的踪迹，但深追过去却只发现了七具死士的尸体，这七人全都已经自裁了。”

　　“七具？本王知晓胡尔汉手下有八名死士跟着他，被他养成了忠心耿耿的牲畜，实力强劲，手段狠辣，这一下突然死了七具，许是有人从中作梗，那剩下一人是没抓到了？”

　　微生岁睨了一眼身侧的手下，“竹取呢，让他滚到王府，本王让他办件事情都能办成这样，真是废物。”

　　手下应声而退。

　　微生岁抿了口茶，将注意力再次放到棋局之上，忽然，他似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墨色的眼底暗潮涌动。

　　只见棋盘之上，黑子虽只占了一角，整个棋势却如飞龙，处处凌厉，逼得白子一退再退，但白子蕴含杀气，以绝无回旋余地的孤绝之势直逼龙腹。

　　“戏台已经搭好了，万事俱备，请君入瓮。”最后的白子落下，龙腹被撕咬碎裂，胜负已分，微生岁拂袖，将这盘棋局尽数扫尽。

　　关于那几名死士为什么会死在城南，这不重要，若他想得不错，一开始他就明白了是谁捷足先登。

　　不过……若是早早的揭发了，那这盘棋局便胜的索然无味，也不符合他的作风，他隐忍敛权这么多年，可不仅仅是为了这简单的胜利。

　　自那容玄城之子容盛当上了将军，这朝中局势就开始暗潮涌动，甚至连从不过问朝政的肃王都开始隐隐有了入政之意。

　　竟主动向皇帝请命去治水涝，这可不像他所了解到的肃王。

　　这是为什么呢？

　　微生岁蜷起手指，指节缓慢地在桌上敲着，声音清脆——这是他习惯性思考的动作。

　　荣盛与肃王关系甚好，若非是荣盛身上有他尚未查明的事情。

　　倏然间，他想起了什么。

　　“说起来，荣玄城还有一女，名为荣嫣，不过荣家这几个月以来对外宣称其女羞涩腼腆，不愿与外人接触，一直居在深闺中，没几个人见过她……”微生岁喃喃自语。

　　“来人，把这封请柬送到荣府。”

　　夜色将近，傍晚的夕阳也逐渐暗淡了颜色，躲在云层中不肯出来，几只冻雀在枝杈上叽喳的叫着，显露出几分的孤寂。

　　微生岁提步走出了清月楼，敛了敛神，掩去闷咳。

　　他的这具身体属实是累赘，也不知还能再撑几年。

　　残阳如血，将微生岁的影子拉得很长，他一步步的走，仿佛要踩碎些什么。

　　显得有些孤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