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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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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治蹲坐在海岸边，看着凌乱堆积潮起潮升的海浪白沫，神情郁猝。
一只闪烁着荧光的幼小的恍如风精灵般的蝴蝶扑朔着翅膀，在茫茫的夜空中颤动沉浮荡漾，可怜可爱。
它绕着太宰治轻快的转悠了两圈，在触及对方时有攸然消散，化作一缕清风。
紧接着。
“哒，哒，哒一一”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太宰治侧过身。他的右半张脸，不知什么时候缠上了大半的绷带，仅留的那只宛如干枯血迹般的眼睛凝望着来人，长长的眼睫像将死的蝶一般轻颤，半遮着眼，让人很难看清他在想些什么，带着什么情绪。
“阿治？”白发神子的语气一如既往，平静极了，沉稳中带着一丝冷感，但是太宰治的眼中却隐约映出他微蹙的眉心。
麻苍相叶左手仍抱着莲花与蛋糕，右手虚虚附上太宰治右脸绑着绷带的地方，太宰治没有躲开。
“你看起来很不开心，是发生了什么吗？”
麻苍相叶语气疑惑，突然，他伸手猛地一抓，太宰治藏在衣服内侧的手被拽出，随着动作拉扯，血液透过新鲜的伤口一圈一圈染红纱布。
太宰治的绷带和平时别无二致，但麻苍相叶对血腥味很敏感。
他叹气，扯松了绷带，观察一下伤口，熟练地从和服袖袋中掏出药品和新绷带。
今天是六月中旬的最后一天，也是太宰治的生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阿治突然躲着自己，是要玩躲猫猫吗？
但是一一
“生日快乐，阿治。”处理完伤口，麻苍相叶勾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仿佛早春樱树上突然绽放的花苞，内敛矜持，却带着令人心悸的美丽，他将洁白的莲花塞进太宰治的怀里：“虽然不是你最喜欢的人桃花，但花店的人给我推荐了这种花，看上去很好看。”
“愿阿治春生夏明朗，秋祺冬瑞康。”
不管怎么样，阿治开心就好。
太宰治缓慢而又迟钝的眨了眨眼，浓烈的祝福扑面而来，他仿佛有些不知所措，又好像是带着浓重的疲惫。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就好像马上要枯萎腐烂掉的花在用最后的生命散发着糜烂而又诱人的香气。
真奇怪啊。
他并不为此而感到高兴，因为世间所有的东西，在得到的同时也意味着失去。
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
过分聪明、洞悉人心的太宰治，对世界已然失望，心中是空洞的虚妄。
黑暗中的人帮不了他，因为填补不了他心中的空洞。
光明中的人帮不了他，因为太宰治，依然悬在悬崖边上，光明中的人无法理解他，更无法信任他。
让太宰治‘活’过来的条件太过苛刻，这么多年来，也就只有一个麻苍相叶，陪着他在怪物群中挣扎生存，许下陪伴的诺言。而他竖起的尖刺也无法使他恐惧远离。
这使太宰治在感到温暖的同时愈发恐慌。
为什么？
为什么选择了我？
为什么一定要对我那么好？
拜托了！！！
请不要再注视我，远离我！！！抛弃我！！！
这样……不曾得到，就再也不会失望。
……有可以说再见的对象的人生，是不错的人生。若对方有能为那样的再见感到悲伤，就更不用说了。不是吗？再见，织田作。
人间失格被触动的微光在指尖闪没，另一个世界的自己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着。
落水时捡到的奇怪的‘书’说传递的记忆那么的真实，就好像他亲身经历了一样，所有的情绪好像狂风暴雨下漆黑可怖的潮水将他狠狠淹没，彷徨无助的本能让他满心戒备，将快要把他淹没的悲恸蛮横的压进内心的深处。
无数个平行世界……都没有麻苍相叶。
为什么？
或许正常人会高兴拥有这这份独一无二的馈赠，但太宰治，只会悲哀于这独一无二所代表的更容易失去。
在得到的记忆里，名为“织田作”的好友死亡所带来的绝望镌刻在了灵魂中。
“独一无二”的麻苍相叶，又使他刚刚伸出窝壳的触角再一次缩回去。
太宰治想要阻止对方的触碰，想要讥讽、排斥开对方，仅剩的意识又阻止了他。
“嗨呀，麻苍你来啦！”
嘴角勾起微小的弧度，鸢眸却蒙上一层阴翳，乌蒙蒙透不出一丝光亮。
这不是麻苍相叶见过的，太宰治真正的笑。甚至比太宰治曾经的冷笑、讥笑、恶作剧的笑都空洞无物。虚浮，又透明，仿佛是一个虚假的空壳。
阿治在难过。
麻苍相叶猛然意识到。
灵魂的颤动就像海啸，正透过失光的眼睛和平静的面容，像孩子一样大声的嚎哭着。
麻苍相叶很难形容盘恒心头的沉悸，他并不是感情丰富且柔软的人。
他对于这些情绪的懵懂，就好像是一个瓮。
这个瓮上只有一个极其微小的洞口。
不管是月光还是阳光，都只是一束光而已。
但饶是如此，他也敏感地感受到，此时的太宰治比起以往，越发像一个虚无的幽魂，随时准备抛下一切奔赴死亡。
他的表情逐渐严肃，此时太宰治的表现，倒是让他回想起前世战争时候的自己。
贵族凌驾于阶级之上，掌握着大部分的社会资源，推功着领地的百姓进行无意义的血战。
所有人在战场上忍受着亲人朋友的牺牲所带来的痛苦，世世代代的重复着互相搏杀的命运。
领地与领地之间彼此分裂、彼此仇视，在长年累月的互相倾轧中，仇恨的锁链深入骨血，一固化成稳定的“制度”和“思想认同”。
哪怕是做为神子的他，也无时无刻不被洗脑成为战争的机器。
越是想改变什么，越是无能为力。
像对着一个永远不会有回应的黑洞呐喊，就连发出的声音都被吞噬在殆尽。如同被包裹进蛛网的蝶，要么撕去血肉，从此失去飞翔的能力，要么继续视而不见的沉沦徘徊，直至被吞噬殆尽。
巨大的失望、无力、痛苦我想逃避的软弱结成厚厚的茧，隔绝现实，保护自我。
不再抱有希望，自然不会失望。
然而，人是不可能欺骗自我的，痛苦也无法消减，继续下去，只会是悲剧的降临。
如同上一世的自己，神子坠亡，死于冰雪，就已经是自己最大的反抗，想必也没有带来丝毫波澜，最终被沉没于沼泽。
太宰他，必须得去创造和握住新的希望。
麻苍相叶认真的看着太宰治的眼睛：“阿治，接下来，你还有什么其他的安排吗？”
他发现了？！
“哎……”太宰治的鸢眸闪避了一瞬，又看了回来，他扬起一个甜腻的笑容，和平时一样拖长了调子回答道：“暂时没有呢。”
“那么我们一起去吃蟹肉自助吧！”
麻苍相叶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两张招待券，眼神期待。
唔。
本来紧张着准备回应的太宰治也被梗住了一下，有些可爱的鼓了鼓腮帮子。
只能说，出乎意料又毫不意外呢！
不愧是麻苍相叶。
那个虚浮的“太宰”裂开一条缝，真实的太宰显露出来。
太宰微笑着毫不犹豫的拒绝道：“今天并不是很想吃蟹肉了呢。”
“那我们明天去吧！”
“明天也不是很想了。”
“那就后天！”
“不，并不想。”
“没关系，那就等你想吃的时候，我们再一起去吧。”
麻苍相叶很顺从的更改着话语，浅金色的瞳孔里却满是固执。
太宰治这次没有回答。
两人静默的对视了许久。
像是一场无声的拉锯。
麻苍相叶再次平静的开口道：“太宰你说过，人都是奔着死而去的，对吗？”
夜色中，麻苍相叶的眼神尤为明亮。
“……对。”
“这样的话，怎样活着都无所谓吧？”
“……”
是啊，人类这一生就是两点之间的连线，意义就是从这端到那端。人类生前平等，死后平等，那么中间这段单调的连线，似乎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那么人存在的意义是为了什么呢？
“阿治是在想人存在的意义是为了什么吗？”
太宰治慢慢地，收敛起了笑容，所有面部表情都如潮水般褪去。
即使麻苍相叶的眼神中没有任何属于探究的高高在上，清澈而平静，就像在玩一个逻辑常识一样。
但从未被人探究过的领域被触碰了，仍让他有一种被冒犯的不适。
他盯着海面迟迟未出声。
“阿治，是在畏惧着什么？”
“麻苍相叶！”
太宰治大声打断，看着毫无所觉不明所以的麻苍相叶，有些气恼。
“阿治，我答应过你，是不会离开你的。”在麻苍相叶的坚持下，这句话终究被完整的说出来：“我会陪你走到死亡的路程。”
在黑夜中，背负起生命厚重的白鸟，最后并不会掉落到深邃幽暗的海水当中。
太宰治就像一个极度谨慎的国王，小心翼翼守卫着生死攸关的国界线一样，让心灵的壁垒线高耸，将可能的伤害统统抵挡在外。
但现在，不知何时升起的隐秘的期待，将坚固的防线腐蚀出一个小口。
防线的主人没有修补，而是任其悄悄敞开。
人终究是无法拒绝光，哪怕清晰的知道这道光移开、变质或消失的后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