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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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如果能够甘于永眠，即使不会为自身求得幸福，那么也一定能够赢得和平。①
麻苍议员家的继承人小小年纪聪慧过头不像个正常人这种话题，自那次宴会之后就迅速流传开。
放学回家的津岛修治面无表情的从议论的人群旁经过时，由心而生一股厌倦。
看吧，这就是人类，不够聪明的，会说太傻，过于聪明的，会说妖异。
不论是谁，人们总是盯着他，津津有味地琢磨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好拿来做茶余饭后的笑谈。
他们拿着言语，作刀，作剑，恨不得削下你的一层皮，好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等被发现的时候又似云，似烟，轻飘飘，空荡荡的，好像什么都与自己无关，巴不得撇清自己身上所有的质疑。
因为狡猾的他们知道那是刀，是剑，不该插在自己的身上。
津岛修治快速绕开总是喋喋不休的人群，抓着书包飞快的返回家中。
冬雾弥漫，松树的针叶上覆盖着厚厚的白霜，像是洁白的秋菊一般美丽。
托麻苍相叶的福，自从他和麻苍相叶在学校里越走越近，家主见此随口叮嘱下仆用心，所以并没有仆人敢在物质上亏待他。冬日里为他准备的衣服也足够厚。
但再厚也抵不住过于凛冽的寒风。
直到他踏进自己的院子。
风雪骤然消散。
麻苍相叶的身影突兀地出现在围墙上，穿着一身厚实的和服，动作却格外轻巧。
他从围墙上一跃而下，稳稳落在津岛修治面前。
“阿治，为什么不等我一起放学？”
“我为什么要等你？”津岛修治冷漠道：“身为麻苍家鼎鼎有名的继承人大人，干嘛要屈尊和我相处。”
“可是，”麻苍相叶疑惑：“我们是朋友啊，朋友就是要一起放学的。”
“朋友？”津岛修治一脸的难以言喻：“我什么时候跟你是朋友了？”
麻苍相叶眼睛里掠过一丝迷茫：“我们不是朋友吗？”
“我们什么时候又成朋友了？”津岛修治感到莫名其妙。
麻苍相叶皱眉，反驳道：“我问过别人的。”
“一起吃饭，上学，聊天，会关心对方的，就是朋友！”
“而我和阿治，每天早上在河边一起去上学，一起吃饭，总是担心阿治不好自己，所以，我和阿治就是朋友！”
说着，他非常确定的点了点头，眼睛闪亮闪亮的看着津岛修治，表情没什么变化，却能让人感受到他满满的期待。
津岛修治：……
津岛修治：…………
所以事情怎么就发展成这样？
虽然一开始确实是他出于好奇先撩拨了对方，但之后的发展完全就不受他控制了。
万万没想到，因为少有接触外界且在没有可以沟通的同类人的缘故，麻苍相叶表面上看起来是个高高在上，进退有余的世家子，实际上却是个意外单纯，还格外执着的孩子。
脑回路还出奇的异于常人。
完全不管他自己所说的上学吃饭，或者聊天，根本就不出于津岛修治本人的意愿，而是他单方面的输出。
或许，单方面的认定好友也属于朋友？
这波属实是“单向奔赴”的胜利。
津岛修治表示不想说话。
他冷漠的推开麻苍相叶，下一刻，刺骨的寒风平地而起。
他冷的打了个哆嗦，不过一瞬，风雪再次避开，冷意退散。
麻苍相叶不赞同的看着他：“阿治，生病就不好了。你的‘人间失格’会无效一切异能，所以在外面最好不要碰我吧！”
麻苍相叶的异能——风雪人间。
世间一切风雪皆为他所控。
这种对自然现象级的操控，不可谓不强。
但麻苍相叶和津岛修治都对此毫不在意。
两人都不是什么会主动追求强大实力的人，有或没有，对他们来说可能还没有路边的一朵野花重要。
见津岛修治有些厌烦的转开视线，麻苍相叶不在说什么，转而在袖笼里掏呀掏，掏出来两份铜锣烧，在异能的作用下，它们甚至还冒着股股热气。
他递给津岛修治一份，自己也拿着一份啊呜的咬了一大口，吃得格外满足。
津岛修治拽着书包带子，下意识问：“哪来的？”
“是喜欢钓鱼的木村爷爷给的。”麻苍相叶还咬着铜锣烧，口齿含糊道：“木村爷爷最近很久没出去了，今天才在河边看到，他看起来很难受。”
麻苍相叶说着说着，金眸里不由带上几分担忧：“已经在木村爷爷身上杀掉了好几只怪物了。”
那种由人而诞生的怪物，除非让使他诞生的人自己停下心里的负面情绪，否则根本无法根除。
津岛修治沉默，接过铜锣烧。
俩个人沉默的坐在台阶下吃着铜锣烧。
过了许久，麻苍相叶再次开口：“阿治，异能大战是什么？”
津岛修治讽刺讥笑：“不过是几个国家之间一场疯狂的游戏，没有赢家，只有输家。不存在任何意义，只有痛苦和悲哀。②真不知道他们为何总是对此乐此不疲。”
“不存在任何意义么……”
麻苍相叶神色透出几分空茫。
津岛修治顿了顿，怀疑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麻苍相叶低头咬饼，闷不吭声，第一次在津岛修治面前表现出抗拒。
“……”
“…………”
津岛修治泄愤般的咬了口铜锣烧：“算了，谁管你。”
冬日很快过去，绚烂的春日也未能长存。
放学后，津岛修治一个人走在街道上。
突然，身后传来呼唤声。
“阿治！”
他顿了顿，却没有停下脚步。
麻苍相叶毫不在意的从他身后追来，穿着华贵的黑色和服，跟在他旁边。
津岛修治侧头看了他一眼：“今日不是你的生日宴吗？你跑出来，你父亲会允许？”
麻苍相叶微微弯眸，露出温暖的笑意：“我偷偷跑出来的，阿治要祝我生日快乐吗？”
津岛修治转回头，不理他。
麻苍相叶已经习惯了津岛修治时常不搭理他，转换了话题：“木村爷爷去战场了，我问他为什么要走？他告诉我，他是异能者，也是个军人，他无法阻止战争的发生，只能选择帮忙。”
麻苍相叶的声音依旧平静，神情却有几分低落：“我告诉他，我也是异能者，也得去帮忙吗？他说战争与小孩子没有关系，让我不要跟别人说起异能的事，其他的事交给大人就好。”
“我不明白。”
“但是，”
“他的钓鱼竿我还没还过去呢。”
河岸的风兀自低鸣着，鸢色的瞳孔里的光亮逐渐暗了下来。
木村爷爷是个俗套的烂好人。
自他们在河边第一次认识后，哪怕知道他们是世家大族的子弟仍旧会忍不住关心他们。
他看不惯津岛修治轻生的态度，也担忧作为继承人的麻苍相叶身上的责任会不会过重。
他不善于表达，内心的关切就往往会因为他们的行为促使他为此感到生气。
所以总是追在他们身后怒吼。
真的是一个十分不讨人喜欢的，暴躁的老爷子。
津岛修治沿着河岸走着走着，突然一声不吭的跳了下去。
麻苍相叶没有阻止，只是沿着河道默默跟着。
暮色越发浓了，慢慢地，天色变得像乌鸦一般黑。
麻苍相叶这才将津岛修治打捞上岸，动作熟练的让人心疼。
此时他们已经来到一处林中，麻苍相叶驱动异能，风与雪涌动着，将周边的咒灵尽数绞杀。
在家族教育下，他已知晓了人们身上攀附的怪物名为咒灵，是由人类的负面情绪所产生的咒力诞生的集合体。
但无论是他的异能还是能看到咒灵的事，他都没有告诉家族里的任何人。
津岛修治亦是如此。
寒夜的天幕，半个月亮斜挂，星星在闪烁着。
两人躺在岸边绿地上，夏风温柔地包裹住津岛修治，泡水太久而产生的寒意也渐渐回暖。
“活下去的理由，真的存在吗？”津岛修治问：“不管是什么，在得到的同时就注定了失去。③”
“不会的。”麻苍相叶侧过头，林间的风鼓动着，树影婆娑下，他的脸半明半暗：“虽然我无法找到活下去的理由，但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们是朋友，朋友是永远不会抛弃对方的。”麻苍相叶的眸子在黑夜中似乎泛着淡淡的水色，映着山林月色，更显得明亮，也更柔和：“更和况，哪怕是害怕着这个世界，阿治也没有放弃啊。”
“阿治，是一个神一般温柔的孩子呢！”
津岛修治僵了僵，脸上几乎是错愕，耳尖却漫上红，他狼狈般地用手背掩住眼睑，小声嘀咕：“什么呀！与其说我，你自己才更像是神吧！”
“我不是。”麻苍相叶摇头否定。
他不是神，只是神子，是永远无法成神的被拒绝了的‘神子’。
异能大战战败的消息很快就传回津轻，街上随处可见的颓废和荒凉。
春天的到来，并没有带来新的希望，整个津轻都被浓烈的黑色负面情绪淹没。
到了夏天，满街都是狰狞可怖且更为巨大的咒灵，全部杀掉后用不了几天又会出现新的。
饶是很少产生情绪的麻苍相叶也感到了厌怠。
他和阿治的学习进度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快，今年满十岁的他们已经自学完了初中教程，但仍按部就班的在小学上学。
他来到河岸的拐角处停下，不一会儿，同样神情厌倦的津岛修治走来。
麻苍相叶神色稍稍舒缓。
两人继续往学校走去，遥远的风声将所有的动静传入麻苍相叶的耳朵里。
“唉，木村那老家伙也死在战场上了啊……”
“你说当初他干嘛要去参军？这么大年纪了，跟一群小伙子去逞强。”
“如今，木村一家是彻底断绝了喽。”
“可惜了……”
“怎么了？”津岛修治敏锐的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远远的一处低矮的房屋里进出着许多穿黑色丧服的人。
是木村家。
津岛修治默然。
麻苍相叶轻吐浊气，收回视线。
曾经给予他们关心的木村爷爷终究还是死去了。
死在了那遥远的，不是故乡的战场上。
钓鱼竿，再也还不回去了。
风悲鸣着，挟裹着无尽的冷意将整个津轻的咒灵一瞬绞杀。
麻苍相叶低垂着眼，单薄的像是风一召唤便会随之归去般飘渺。
他手中托住一片落花，空寂慈悲，怜悯众生。
浑身裹着霜意，像是一尊白玉观音，垂眸凝世，清冷平然，无波无澜。
若是有信奉佛法之人看到，定然会诚惶诚恐地跪于他面前。
而津岛修治只是颇为冷漠的打量他。
虽从第一次见面，津岛修治便察觉出他身上浓厚的非人感。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麻苍相叶身上的非人感逐渐淡去，更加贴合于世家家族的贵族少爷形象。
这是第一次，他直面麻苍相叶非人的一面。
像是，神明降世。
鸢色的眼中似乎空无一物，又似乎满是翻滚的污泥。
他自和麻苍相叶交谈后，就清楚自己绝对和他合不来。
他和麻苍相叶，完全是两种不同类型的人。
明明内里已经被摁进血池和淤泥中反复酱染，却还保持着某种不染尘埃高坐于台的凛然。
明明根本就不在意任何人，却执着的按照他人的要求所活，坚持的认为自己应该在意所有人。
他包容所有人，但也排斥任何人。
如果不是他莫名其妙的认定了津岛修治，自顾自的靠近。
他们本不该有任何交集。
“阿治。”
突然的呼唤从身侧传来。
麻苍相叶依旧低垂着眼。
“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
麻苍相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他只是觉得恶心，烦闷。
长久以来从未改变的思想，挣扎着向外延伸。
既然，既然自己已经不是神子了，也不是所谓的家主。
那么，他稍微任性一点，也没有人能够怪罪他了吧？
如果可以，他想和阿治一起，离开这个充斥着压抑、混乱、绝望、颓堕，已经没有任何留恋的地方。
津岛修治讶异的看向他，尽管他也想离开这个地方，却没有想到会是麻苍相叶先提出这句话。
麻苍相叶这时抬头看他，眸中倒影映衬着天地，决绝的再次重复。
“阿治，我们一起离开这个地方吧！”
津岛修治终于看到了，他眼中愕然的自己。
“好。”
他听见自己轻轻答应。
入夜，津岛修治呆坐在和室窗边，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答应了对方。
明明一直以来自己就算想过离开，那也应当是独自一人，而不是带上那个笨蛋一样的幼驯染。
月光将乌云破开，熟悉的围墙边上悉悉索索地冒出一个霜雪般毛茸茸的脑袋。
麻苍相叶穿着一身简便的竹青色和服，眼睛闪亮亮的看过来，迅速锁定到坐在窗边的津岛修治，开心的小声呼唤：“阿治，我们走吧！”
津岛修治眼底的阴郁化开，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他开口吐槽道：“你什么都没带，倒是没忘换上和服呀！拜托，外面的着装可不是像这样，你也不嫌麻烦。”
两人踏过黑暗无人的街道，逃出囚牢一般的宅院。
在寂静的街道拐角处，他们停了下来。
面前站着一个形容忧郁，大和抚子般温顺的和服女子。
气氛霎时变得有些凝重。
麻苍相叶静静的看着对方：“母亲。”
是他这一世自出生以来就没怎么见到的母亲。
母亲沉默地看着他，从怀里递出一张卡，塞到他手里。
她看着面前两个孩童，神情倦怠又释然。
“这是我所有的积蓄。”
“既然选择离开，就离开的远远的吧！”
“永远也不要再陷进这堆淤泥里了。”
“逃得远远的吧，我的孩子啊。你们是自由的。”
这是身为母亲，给你们最后的祝福。
平地风起，深邃广袤的林间万物见证了一切。
乌云彻底散去，月光倾洒于地。
两个孩童的身影被拉的长长的，属于津轻的地界碑被他们远远的抛在身后。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