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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终章 ...

  •   又是很久长一段时间,五条悟没再见到鹤见圆,有一辈子那么长。
      被关在狱门疆的时间里,五条悟不想再体验第二遍。冥冥虚空之中,五条悟偶尔能捕捉到几缕神思,有许多不同的内容,其中最令他安慰的不是什么美好回忆,也不是刻骨铭心的痛苦,而是与鹤见圆有关诸事。
      杰第一次把她抓走的时候,我就应该让杰离她远点,不应该还有二次,我的错。
      她站在床上乱跳,我就应该扶住她,这样她就不会撞到脑袋瞎掉,我的错。
      应该在她难过的时候多劝劝她,劝她别难过,我的错。
      当年不该告诉她是我在养着惠,这样她就不需要知道很多混账事,就不会伤心,也不会想着给人渣收尸,我的错。
      鹤见圆是个很奇妙的人,明明很多事情五条悟已经感到愧疚了,可只要鹤见圆那副满是执拗、凶巴巴的模样浮现在眼前,他就会觉得去他妈的,管她还不如管管自己。
      她身边怎么全是人渣啊。
      等从狱门疆出来,如果不算太晚的话,五条悟觉得应该把鹤见圆再接回来,她肯定很愿意再见到椿,还有很多人。她喜欢的话,那个被她调戏过的女眷也可以派过去天天陪她。她的眼睛拜托给硝子治疗应该能好起来,到时候再把她那个老管家找回来,她肯定会再有活力一点。
      五条悟某个瞬间觉得鹤见圆很可怜,但他很快挥了挥手,这个想法太可笑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比鹤见圆更顽强的人了。
      她不需要同情,从来都不需要,她可是个说要自己解除不死诅咒的人。
      狱门疆打开的瞬间,很多事情就来不及再想了,情况发生了变化。五条悟放着狠话,跟羂索和宿傩定下决战日期,说完就要散伙。
      “对了对了,那个女人死了,住在山上的那个。”羂索忽然提及,他似乎倍感困惑,又觉得异常有趣,“根据这个身体的记忆,她不该这么容易就死掉的,我很好奇才去看了看,结果只是掐住脖子甩了甩……”
      “然后呢?她死了吗?”五条悟平静地问。
      “一开始就说了。”
      下一秒,羂索站着的地方变成了一整个巨大的坑洞。羂索没有死,五条悟本就没瞄那么准,他狡猾地溜走了。

      在羂索说出死讯之前,没人知道鹤见圆死了。姨母一家以为鹤见圆失踪了,她眼睛看不见,在山里走失的后果不堪设想。
      整个日本都陷入混乱之时,神谷家动用了所有能调动的资源寻找鹤见圆,整座山被翻了个遍也找不到,一丝痕迹都无。
      五条悟和他们不一样,只要一眼,他就能找到。
      后山的深潭之底的巨石下。
      巨石下竟藏有一座古老的神龛,不知供奉了什么,其中确有强烈的咒力残留,和鹤见圆身上的诅咒如出一辙。
      她的诅咒就来自于此,可能是当年他的父母在此供奉过,也可能是她不懂事的时候做了什么,这诅咒就跟上了她。羂索可能是察觉到了什么,也可能这一切本就是羂索的某个信手之作,所以鹤见圆毫无挣扎地死去之后,羂索就把她的尸身投入潭中,期待发生些什么。
      然而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没有,一点都没有。
      如她预言,鹤见圆居然真的解除了她的诅咒。
      五条悟注视着潭底,他看穿一切的六眼注视着鹤见圆苍白腐烂的肉身,注视着被水草系住的左脚,随水抬起的左臂。潭底无光,偶有一丝波纹闪动,明暗生灭。
      五条悟回到东京的时候,高楼大厦间的大屏幕正在播放鹤见圆的寻人启事。神谷家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如果山被翻遍还找不到,就希望鹤见圆只是被谁绑架了,或者是离家出走了,只要活着什么都好。
      视频里的神谷夫人哭成泪人,憔悴得不成人形。神谷智美子和她搂在一起,也哭得喘不上气来。神谷康扶着母亲的胳膊,眼圈也全红了,下巴上一圈青色。
      姨父和鹤见圆不亲近,还能出来主持大局,把该说的说了。
      网上关于这件事谣言四起,说鹤见圆死在姨母一家手里。神谷家这些年不景气,又逢流年不利,整个集团岌岌可危,所以想要霸占鹤见家的一切。再加上神谷智美子和爱上了鹤见圆的未婚夫原正男,所以他们对这个孤女痛下杀手。
      ……
      人心惶惶,满城风雨,没有人知道鹤见圆的尸身在水潭中飘摇。
      高专方面,所有人都在为与宿傩的决战准备。
      虎杖悠仁最后一次私底下见到五条悟的时候,果然问起鹤见圆的事。
      鹤见圆的确是死了。
      “五条老师的话,会为圆小姐伤心吗?”这是个动摇且蛊惑人心的话题。
      不伤心是假的,但五条悟不会告诉虎杖悠仁他其实也会伤心。
      “悠仁,你知道当时我为什么让你去林中馆吗?”五条悟设问。
      虎杖悠仁摇摇头。
      “我想知道宿傩有没有办法杀了她。”
      难以置信。
      “不只是宿傩,谁能杀了她我都不会阻止。不死是她的诅咒,诅咒无论如何都要消失。”
      “无论如何?”
      “无论如何。”
      “就算圆小姐会伤心?就算圆小姐不想死?”
      五条悟望向他的学生,这是个令他自豪的学生,五条悟见虎杖悠仁就像照见他自己,照见夏油杰,照见七海建人,照见他的其他学生,照见鹤见圆,照见很多人,照见很多灵魂,以至于照见宿傩。
      他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轻快口吻,笃定地反问虎杖悠仁:“你早就知道答案啊,你还会做同样的选择,不是吗?”
      不是吗?
      如是如是。
      虎杖悠仁并没有完全理解,他还理解不了什么是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但就快了,时机将至。
      五条悟仰倒在转椅里,张开手臂,脸孔朝天,自由地随着椅子旋转。

      北非,摩洛哥,卡萨布兰卡机场。
      候机厅内,年近八十的小林秋人掏出手帕擦拭口鼻、眼睛。日本人都往外逃命的时候,小林秋人决定回去。他老了,他想着叶落归根,再就是为了鹤见圆。
      他照顾了鹤见圆三十年,尽管每次小姐都逢凶化吉地度过了,但这份幸运不会永远持续。
      他自知此次凶多吉少。假使一辈子找不到尸体,以鹤见圆姨母的个性,她定然一辈子不会发丧。所以到了那时,总该有人为鹤见圆立冢祭拜,好让她在下面有个去处。
      想到这里,小林秋人不禁老泪纵横,只得取下眼镜拭泪。
      “您是小林秋人先生?”
      异国他乡,忽然间背后传来日语,小林秋人一时没反应过来。
      “您不必转过来,听我说就好。”中年男性的声音如此说道,“我知道您曾是鹤见小姐的管家,所以为了一些旧事贸然惊扰了您,见谅。”
      小林激动得震颤起来,他以为男人为告诉他鹤见圆的去处而来。
      “很多年前,我的朋友委托我找人为鹤见小姐祓除诅咒,不知为何此事不了了之。”
      时至今日,孔时雨想起这桩事,心中仍有郁气挥之不散。他早知禅院甚尔为人,鹤见圆又与他无直接干系,他本不必如此介怀。等他在网上看到神谷家重金悬赏鹤见圆下落的新闻,他还是无可避免地沉郁起来。
      甚尔结局不好他料得到,咎由自取即是如此。
      他可惜的是,这世上早已不剩几个对甚尔心怀善意的人,鹤见圆可能是其中最纯善的那个。
      当年甚尔有了鹤见圆资助,花钱有多大手大脚就别提了,每张被他随意甩出去的支票上都写着鹤见圆的名字。
      她大概真的爱甚尔。
      孔时雨很郁闷,当年虽然不愿意跟甚尔私交过密,但他们好歹算是不错的搭档,某种形式的朋友。
      “那时候接下委托的人,怎么说呢,是个脑子有问题的家伙。”孔时雨挠挠头,“虽然委托撤销了,但我听说他从那之后盯上了鹤见小姐……”
      “你是说,小姐在他手上?”
      “不,不是这个意思,干我们这一行,脑子有问题的家伙都死得快。”孔时雨站起身来,抖了抖衣服,“圈子里风闻,说鹤见小姐之前遭过别的难,我猜和这桩旧事有牵连,就想着来道个歉。”
      “我那时候应该多提醒禅院几句……我是说伏黑,伏黑甚尔。”
      孔时雨说完了,他必须要走了,“老人家,就此别过吧,祝您……”
      “请下地狱去吧,你,还有伏黑甚尔。”
      小林秋人怀着前所未有的愤怒,却依然保持着风度,一字一句地诅咒着。
      不知何时他已转过身来,他的目光寒如箭雨,焚如烈火。
      孔时雨回望着他,却释然地大笑起来,“那家伙已经在地狱里了,我也不远了吧。老人家别见怪,您也一样。”

      除五条悟外,唯椿夫人知晓鹤见圆尸身何处,五条悟只告诉了她。
      现在则是三个人知道了,椿夫人将此事告知了小林秋人。她那天就站在水潭边静思,背后窸窸窣窣,小林秋人艰难跋涉到此处,仍旧寻找着鹤见圆下落。
      椿夫人本就是来祭拜鹤见圆的,无人托她如此。这种俗事,那位家主大人从不会想。
      她是个俗人,是尘世中人,堕在恶趣无处挣脱,仍想着老老实实地行事,渴望凭此度脱。
      她隐约觉得这样怎么都到不了那种境界,可她看着五条悟一路至此,又想着沉尸水底的鹤见圆,这怎叫人不心生畏怖?
      即使如此,椿夫人还是脚底生根般看着幽深的水底。
      “我们总该祭拜祭拜。”她对另一位照顾过鹤见圆的老人说,“您有什么办法吗?”
      小林秋人打开随身的背包,里面就装着供品和祭器。
      都是这个年纪的人了,椿夫人和小林秋人熟练地陈设布置。一切准备完成,椿夫人艰难地站直疲惫苍老的身体,从随身的手袋里拿出一枚小巧的圆形银手镜。
      这是鹤见圆的物品,当年被她留在五条家。她那时已经瞎了,揽镜亦难自照,她还是带着这面镜子,也可能是不慎混进了行李里。
      如今作想,这面手镜就是为了今天才被椿夫人拾起。
      椿夫人将手镜我再掌中,随后将它扬手抛却,沉入潭中。

      *****

      林中馆风景依旧,十年前,二十年前,三十年前,十年后,二十年后,三十年,过去,现在,未来依旧,不曾有变。
      一个不存在的五月末,一个镜花水月的五月末。
      屋顶上的晚霞灿烂,青苔与尘埃封住天窗罅隙。花园里,藤萝如瀑,紫阳花低垂。
      有露台的房间里,黑底刺绣荷包,收音机,手机,少女的小像,林间野花,素描用石膏头,老妇人的画像,满墙的书。
      书房幽深,烘干机嗡嗡响动,窄长的房间里摆放着瓷器茶具。
      茶室外有雨,林深处见鹿,白鹤穿月。
      “圆小姐。”
      微弱的声音呼唤着,不见形体,只有淡淡虚影。
      “对不起,我没早点想起来……”
      “我想早点跟你道歉的,但我没能醒过来,只能在这里……”
      “对不起,我很抱歉,我想代他们跟你说声对不起……”
      虚影变幻,愈虚愈幻,愈幻愈虚。
      “对不起……”
      愈虚愈幻。
      “对不起……”
      愈幻愈虚。
      “对不起……”
      那曾是伏黑津美纪的声音念着,念着,无人回应就忘记了说话的意义,亦不再言语。

      林中馆燃烧起来,又非真燃烧,一栋房子却像一张照片似的烧掉了。
      照片烧得只剩一角,燃烧的碎片落进水潭里,倒映出另一边的景象,两位白发老人正投下祭品,皆是颠倒。
      人有生死,爱亦生灭,意义本就不存在,寻找意义更是奇怪。关上这取景框,合上书本,还望诸君早离、速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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