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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显德六年,五月下旬,宫中结束了当今登基以来的第二次选秀。

      北疆的战事仍在胶着,但二十位入选的妃嫔已然接续侍寝,各个玉软柳柔,莺声燕啼,把君王的快活时日一晃眼便拉到七月。

      这期间,战事虽未见分晓,但贵妃之兄成国公阵前失踪一事,却很快引发轩然大波。
      前朝后宫,莫不受此牵动,为之注目。

      无数人翘首,渴盼在这一场暗涌中,找到突破上进的契机。

      雍华宫,螺髻杏眼的小宫女匆匆走到廊下,朝大宫女桵黄低声禀道:“随绿姐姐,王夫人已经过了如意门了。”

      桵黄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眼神,“下去喝碗绿豆汤歇歇吧,天儿热,别中了暑气。”

      小宫女欣欣应是。

      桵黄转身进了梢间。

      好姐妹随绿艾艾的声音隐约透出镂雕槅扇。

      随绿:“娘娘非去不可吗?陛下如今怒气未消,娘娘去了只怕要受大委屈。您何不再等等?陛下眼下越来越忌惮苏家和皇后,阖宫之中又只有您可以同皇后斗得个旗鼓相当,您只需再等等,待陛下急得火烧眉毛,到时候他就是再生气,也不得不给您脸面。”

      桵黄心道不好。

      自国公爷在前线出事,成系就恍若失了庇佑的肥羊,在苏相的带头攻讦下,短短时日便十去六七,余者无时不心惊胆战。

      娘娘一身荣华本就牵系成家,受此冲击,地位岌岌可危。

      好在娘娘聪敏,当机立断,使计把成系手中存留不下的肥差尽数丢出去,仍由众世家同苏家拉扯争抢,这才短暂谋得喘息之地。

      只是这到底是缓兵之计,苏家的狼子野心,路人皆知
      ——他们是要逼死贵妃,夺得贵妃亲子。

      那可是陛下的唯一一子,意义不比寻常!

      桵黄冲进去拉住随绿,“你心疼娘娘委屈,却不知朝中局势瞬息万变,如今苏家困于于与其他世家争饵,无力上下一心、抽尽全力对付娘娘,正是娘娘异军突起,造势谋划争取人心的时候。”

      “你让娘娘等,焉知在这短短的时日里,不会有臣子因为看不到娘娘有所作为,而心灰意冷转而雌伏于苏家雄威?娘娘如今在朝中本来就艰难,若是连这些本来可以争取到的人心都失去了,到那时,这前朝后宫里,哪还能找出咱们娘娘的立足之地!到那时,你便是悔恨呕血,也不能及!”

      语罢,她跪伏在地,叩首认错道:“娘娘,奴婢僭越。”

      随绿被她说得讷讷。

      贵妃成璧端坐月牙凳,静静听她说完,而后莞然。

      她托起桵黄,“你是为我计深远,情急脑热,我谢你还不及,如何怪你?起来吧。”

      又看向随绿,“世家逐利,我有容安在,笼络几个世家以供驱使不在话下。但若我迟迟不作为,他们看在眼底,便当我是沉湎于兄长之死,颓然不振。我不起来争,他们又怎敢背着身家性命,为我摇旗呐喊,甚至是冲锋陷阵?”

      “只有我做出姿态,我摆出要争宠复起的架势,他们才会知道,哦,贵妃是不甘的,她还有汹汹的野心。但她手里没人,她急需要用人……有野心的世家们自然就晓得,除了看苏家吃大头,他们分小利,他们还可以换一条路走,虽然此路艰险,但有滔天的富贵……”

      随绿留着泪点头,成璧温然替她拭泪。

      “我去见陛下,就是给他们的投名状。告诉他们,我不是从前那个高高在上的贵妃了,我能放得下身子去讨好皇帝,是一个能够审时度势、能屈能伸的贵妃。我可以借皇帝对皇后的猜忌乘风而起,这是我的本事。他们看到自己将要效劳的人不是一个脑袋空空又骄傲自大放不下过往尊荣的草包,他们跟着我的心,才会更强烈……只有这样,他们才会顶着苏家的威胁,助我一臂之力,随绿,你可懂?”

      随绿止了泪,“娘娘,我知错了。”

      成璧将沾湿的帕子放在几案上,“王氏今日入宫见皇后。以她的浮躁浅薄,不必多加挑拨,也能高高挑起陛下那根敏感的神经。正是示彼以弱,陈明利害的最好时机。”

      瑞香袅袅,把贵妃衬得恍若隔云端的瑶池神妃,但她开口吐字,所露出的血腥之气,却让人心头一跳,瞬间醒回厮杀的尘间。

      “随绿,我等几遭算计,才有这么一个机会,若为这一点所谓的尊严硬倔,错失良机,九泉之下,我如何面对那些为我牺牲的枯骨。”

      随绿咬住下唇。
      她能被贵妃带进宫,本来就有几分伶俐。只是对贵妃重情太过,有时难免一叶障目。

      此刻她念头通达,当即正色,跪下将托盘高举过首,“既如此,奴婢恭请娘娘戴花。”

      大晋朝好戴花,宫中尤甚。莫说贵人们,便是小宫女,有时也要偷偷趁人不注意,摘几朵茉莉丁香藏在髻环里。

      贵妃好牡丹,凡妆必簪。宫中尽人皆知。
      此番面圣,为表郑重,更是不能不戴。

      成璧目光落在托盘上。

      上上品的姚黄色泽金灿,硕如金盘,因才从后院摘下来,还带着清透的朝露。若压在髻顶,配合十二支特意作了朝势向下的蔽发金钗,与她病后略显清减的轮廓,妆粉淡扫,便能轻易压下她原本雍容华艳的大气,烘出另一种柔弱无力,不胜华装的娇怜之态。

      成璧睇花不语。

      这株姚黄,还是兄长提前嘱咐了庄子里的人赶在她生辰那日送进来的,她特意植种在流水边上,又嘱人细心照料,这才能在这个季节看它开得璎珞满身。

      不曾想——

      殿内一时静默,二女屏气静默。直到殿内的香柱燃到节点,陡然倾倒溃散,成璧方才探手伸向那朵盛放到极致的黄牡丹。

      取过牡丹簪在髻顶,皇后左右顾盼,终究是觉得不适合,便取下来让人拿下去,重换了一只衔珠金凤。

      她一边戴,一边感慨,“这宫里,也就只有贵妃,敢把那么碗口大的牡丹戴在头上,还不会让人觉得被花艳压了。”

      伺候在她身边的描月给她将错金香囊配上,“娇花再艳,也无百日嫣红。金玉冰冷,却历千年犹存。”

      金玉琳琅的皇后笑她口齿刻薄。
      主仆正开着玩笑,便见绘霞小步进来,低声道:“娘娘,王夫人到清宁门外了。”

      皇后对镜插完最后一只嵌玉金钗,让人请进来。

      皇后所在的前正殿,距离清宁门不过十数步,一墙之隔。
      王氏叮叮当当的环佩声伴随着廊下燃着的龙脑熏香幽幽透窗而来。

      皇后笑而不语,走出小憩的梢间,来到一墙之隔的明间,甫一坐定,便见大嫂王氏风风火火的身影冲进来。

      七月正是烈日如煎的时候。行走在宫道上,不用多长的时日,脚底便会能烫出几个泡。但王氏脸上却未见悲愤之意,反而满怀热切激动。

      “听说雍和宫的那位,高热迟迟不退,可是要不大好了?”

      端坐宝帐之内的皇后姿仪从容,“成家败了,陛下又对贵妃心怀恼怒,宫里太医望风使舵,轻易不肯出手治她,怕恼了陛下,也担心惹眼了阖宫妃嫔,以后日子不好过。”

      王氏大喜,合掌道:“真是神佛保佑!恁她多少年来作威作福,还不是命薄如纸,哪比得上娘娘明月高照,万古长青。”

      谁能想到呢?
      前些时候还炙手可热的成国公府,只不过是支应门庭的成国公在前线没了,这些时日在朝上就成了人人喊打的奸臣佞臣。连带着风光不可一世的成贵妃,也病在深宫,烧的人事不省。

      就连唯一可以倚仗的大皇子都被太后带出了宫,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思及此,王氏才想起此番进宫的目的,乃是得了公爹苏丞相的嘱托,是要联同皇后,将成贵妃膝下的大皇子抱养到清宁宫。

      那可是陛下唯一的皇子啊。小姑子已经是皇后了,再抱养上这绝无仅有的皇子,通天大道铺在眼前,还有什么不能肖想的?

      王氏心底火热,只是还不待她道出目的,皇后接下来的话便如一盆冰水浇灌上来。

      “嫂子今日回去,也帮我递句话给父亲,教他莫要优柔,如今陛下待成家犹有恨心,正是一举拿下、斩草除根的好机会。”

      皇后:“这些时日,陛下已经意识到苏家的厉害,心底正忌惮着。假以时日,他心气平了,只怕又要抬举成家制衡苏家。虽说成家已经不成气候,但有大皇子这张虎皮作旗,短时间里若是积聚一些力量,也是难缠。”

      “这……”
      王氏期期艾艾,“如此一来,大皇子岂不是要记恨死我们。”

      皇后抬眼,仿佛有些讶异,“到时成家都没了,区区稚儿之恨,何足挂齿。”

      王氏犹疑,“皇子总有长大的时候。”

      等小皇子大了,做了天子掌了权,天然便能收拢一批人手为他效劳。到时候,岂能给她们好果子吃。

      “那也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那时候,说不准我苏家的姑娘,已经生下了新的小天子了。”

      皇后似笑不笑地觑着王氏,“改朝换代,说来也不过是几个昼夜的时日罢了。流犯尚且想着当帝侯,何况我苏家如今如日在天?”

      这番话,潜在之意可是直指当今与大皇子!

      王氏唬得心口直跳,五官僵持,一时竟说不出是盼是喜还是惧。

      好一会儿,王氏才找到自己的魂儿,喜不自禁,“娘娘英明决断。”

      怨不得公爹总夸这位小姑子有谋善决呢?
      看看人家这成算,竟是把苏家未来好几代人的富贵都算好了。

      先夺子,再弑君!到时候小皇帝背后无人,还不是她们苏家说了算?

      王氏来时还带着一点忧虑,唯恐自家受到帝王的猜忌,会在抱养大皇子一事上落了下风,而当她跨出清宁宫大门时,那便是飘飘然如吃了一颗如意仙丹。

      此等情势落在来往窥探的众人眼中,不必细品,便能大抵猜到缘由。

      看来成家果然大势已去,这前朝后宫,往后要归皇后说了算话啦。

      众人眉眼来往之际,心中便有了思量。

      乾清宫梢间,一只红冠鹦鹉振翅而入,随后,明黄帷帐内的皇帝浑身一个觳觫,睁眼醒了过来。

      他郁气森森,摔被而起,内侍闻声而动,纷纷围上来伺候,都被他骂开。

      徐福全躲得远远的,见此忙上前把那禁军统领王伦求见一事说出。

      皇帝心情越发差劲。
      这种差劲,在听完王伦关于宫中今日人心向背举止的汇报后,更是到了一种极致。

      “苏家。”

      皇帝咬牙切齿,“枉我顾念旧情,以为是良臣贤妻,不想竟一个个都是口蜜腹剑,包藏祸心!岂有此理!”

      皇帝恶狠狠地推掉案上的奏折,呼哧喘气。

      王伦看在眼底,越发敛息屏气,不发一言,待皇帝发泄过后,方叩首请他珍重身体。

      皇帝冷笑,“有这等贼臣贱妇,朕如何能安?!”

      王伦敏锐注意到皇帝今日言语之中,所叱骂者,又多了一位。
      他悄然记下。

      皇帝:“你下去,日后给朕盯紧了苏家。还有——”

      王伦猜测皇帝的未尽之语,是皇后,但皇帝不知为何,没有了下文。

      这让他越发肯定皇帝前言“贤妻”“贱妇”所指。

      皇帝似乎在犹豫是否要下指令,但没等他下决定,内侍进来禀告,“贵妃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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