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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除尘 ...

  •   云鹤从始至终站在船头,五舅舅施法时数度靠近,依旧没搭理他。

      龙头船行驶了整整一日,老君山已近在眼前了,五舅舅才冷着张脸,开口问云鹤:“你包袱呢?”

      云鹤被冷待一天,再不敢不知好歹地胡乱放肆,便老实摇了头,作为回应。

      五舅舅倒是没加责备,把手伸进怀里摸了摸,掏出几块金子,又冲身边几个随从道:“云鹤殿下没带行李,你们几个给他凑一凑,记好了数目,回去到我宫里加倍领。”

      随从们纷纷掏起腰包,不一会就七七八八凑出一大包金银,被妥当地塞进云鹤怀里。

      云鹤不安地看向五舅舅,道谢的话在舌尖滚了几遭还没吐出口。

      五舅舅视线放到远处的老君山上,悠悠然晃动折扇,道:“谁让你自己不带包袱,就只能凑出这么点东西了。”

      云鹤把话吞回肚里,只希望五舅舅能自行领略到他感激的心情。

      从龙头船停靠在岸,五舅舅牵着云鹤踏上老君山起,云鹤就一直处于一种懵懵懂懂的状态,周围一切似见非见,周围之人似有非有。

      他的灵魂仿佛漂浮在半空中,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着五舅舅把自己推到一个白须白发、仙气浩渺的老者面前,听着五舅舅的话音:“这就是我那不成器的外甥,劳烦老君多费心管教了。”

      老者捋了一把胡须,静默片刻,方道:“这孩子入我老君门下,须要遵守我门下规矩,从外门弟子做起,时机成熟,方可转入内门。”

      五舅舅沉了半秒,朗声笑道:“老君怎的如此严苛,不能通融?”

      老者似有为难,默然不语。

      云鹤将此情景看在眼中,既不愿舅舅为自己多费苦心,又不愿借助关系,行得不端不正,便按捺不住上前一步,擅自发声:“云鹤愿意遵守老君门下规矩,从外门弟子做起,若云鹤哪里做的不好,听凭老君处置,即便被逐出门去也心甘情愿。”

      五舅舅想拽他没能拽住,只好无奈地叹口气,对老君笑言:“这孩子性子率直,叫老君见笑了。”

      老君也哈哈一笑,抚着胡须说:“东海之人,皆直率之辈,即便垂髫小儿,也是如此啊。”

      云鹤仍旧懵懂,不知他们是真心夸赞,还是自己又说了惹人发笑的莽撞话,只扪心自问,这几句话都符合真心,便再不管其他了。

      五舅舅走前,约摸是看见了云鹤强忍依赖和不舍的目光,重重搓了一把他的头,才道:“走了。”

      云鹤转身目送,五舅舅却再没回过头。

      离别突然有了实质性的感觉,云鹤心里一下子空了,恍然觉得曾经的记忆似乎顷刻间便要尽数剥离,人生仿佛割裂成两个大半,少年生涯与今后再无相关。

      而后云鹤听见老君在招呼座下弟子,叫弟子带他下去好生安置。

      那名弟子是老君座下大弟子,名唤天英,为人温文儒雅,一路上十分照顾云鹤感受,令云鹤颇有好感。

      天英带路至一间房舍,推开屋门,先让云鹤进了自己才跟进去。

      云鹤局促地打量四周,这间小屋子一眼能看到全貌,只一床一窗,连个软榻、桌案都没有,虽说干干净净,但对于见惯龙宫华美装饰的云鹤来说,落差实在不小。

      天英看穿了云鹤眼中的失落,不动声色,动作轻巧地接过云鹤由于紧张抓得死紧的包袱,郑重妥善地安放在床头,道:“小师弟,你且先在此处暂住一下,待转入内门,还有其他住处可供挑选。”

      云鹤脸腾一下子红了,只点了头,便不知说什么了,目送着天英离开。

      天英走后,没多会又有两个外门弟子前来接应,他们穿着一模一样的白色道袍,头挽团髻,用略带好奇的目光打量云鹤。

      他们俩,一个端着托盘,上面整齐摞放着外门弟子的服装配饰,另外一个捧着本厚厚的书,书封上写着《规训》两个大字。

      云鹤不自在地接过托盘,使了个小法术,将身上衣服换下来,也成了个白袍团髻的小道童。

      这两个外门弟子的视线算不上友好,云鹤便想与之套近乎,故而双手接过《规训》时笑了笑,说:“好厚的一本书啊。”

      也许是挑错了开场白,云鹤没套到近乎不说,反而被送衣服的外门弟子斜了一眼,不客气道:“那当然,你以为修道那么容易的吗。”

      送书的弟子象征性拦了一下,眼睛没看云鹤,轻飘飘道:“可不是吗,东西送到了,我们该走了。”

      云鹤示好碰了个钉子,涨红着脸看他们离去的背影,思索那句“可不是吗”究竟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送衣服道童的。

      想了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云鹤闷闷不乐地躺到屋内的木板床上,打算睡一觉。

      闭眼没一会,又被进来送饭的人吵醒,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满眼防备地对上另一双防备的眼。

      对了一瞬,云鹤清醒过来,连忙展颜露出个友好的笑。

      送饭道童也敷衍地回之一笑,道:“粗茶淡饭,比不上你们龙宫的伙食了。”

      那种好像被刺一下的感觉又回来了,云鹤忍不住皱了皱眉,沉默地接过饭,安安静静吃起来。

      送饭道童放下饭就走,一溜烟的功夫,声音又在隔壁响起,估计是给其他人送饭去了。

      云鹤吃东西一向细嚼慢咽,这回有了心事,吃一会还要呆一会,便更慢了,因此送饭道童回来取碗时,他还剩一半的米没吃完。

      送饭道童见状立刻咋呼起来:“你吃个东西怎的这般慢,我收拾完碗筷还得去劈柴,你......”

      云鹤脸又一下子通红了,把饭碗往外推了推,道:“那你收走吧,我觉不出饿,不吃也行。”

      送饭道童仍旧撇着嘴:“《规训》第一页写了,不准浪费粮食,你不知道吗?”

      云鹤确实不知道,脸上红晕更盛,睁大了眼迷茫地摇摇头。

      “难道他们没把《规训》给你送来?”送饭道童咄咄逼人地接着问。

      而云鹤愈感羞愧,嗫嚅着说:“送过来了。”

      送饭道童随便摆了摆手:“算了算了,我把剩饭拿走,以后记得熟读《规训》,好好记住里面的条诫。”

      云鹤使劲点头应下,目送道童离开。

      再次躺回床上,阖眼入睡前,云鹤想起了白日在老君面前夸下的海口,说什么“自己若做不好,听凭处置,被逐出门去也心甘情愿”,怪不得舅舅当时要阻拦,原来人在做事前还真不好说大话。

      不过刚进到这里,自己就频繁犯错,依这样下去,怕是不出几天就够上被逐出门去的资格了。

      云鹤欲哭无泪,满心忧伤地入了眠,竟是一夜无梦。

      次日,天蒙蒙亮,云鹤就被撞钟声吵醒,紧接着,一个生脸道童粗鲁地推开门,大声嚷嚷着:“新来的,快起来,该去做杂务了。”

      云鹤揉揉眼睛,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腿脚已跟了上去。

      随着人流,他与数十个外门弟子齐聚院中,听为首的人分配该做的杂务,且被要求不得使用法术。

      云鹤被分到栖梧宫的清扫工作,与另两个不认识的弟子一起,轮流当值,每人负责两个时辰,须确保栖梧宫的院子一整日都一尘不染。

      刚开始云鹤还有些疑惑,不过一个院子,何须两个时辰打扫,然而真到了地方,亲眼见到那好几亩大的院子,才眼前一黑,惊觉两个时辰竟也够呛。

      无论是住在荒山时,还是住在龙宫里,云鹤可从来没干过一丁点活,眼下竟要清扫这么大一个院子,心中不免忐忑。

      他拿起扫帚来左一下右一下,动作颇为不适,扫了快半个院子才摸到点窍门。

      枯黄的叶子打着转儿从高耸的树上飘落,云鹤抬头看看,只觉心内凄苦,自己何尝不像那叶子,无依无靠,随风飘摇。

      凄苦归凄苦,叹一口气,还是得认命地把地扫干净。

      也是没辙,有家的人受了风雨还能往家里钻,云鹤没有家,母亲的家算不上他的家,他在外受风淋雨,便只能受着。

      两个时辰后,云鹤扫完最后一块板砖,将灰尘收进簸箕里,甫一转头,却看见个十七、八岁模样的少年人在冲自己笑。

      那人穿着一袭内门弟子的白袍,胸前印有统一样式的八卦纹样,腰间悬挂一只碧玉葫芦,乌发整齐的束在脑后,笑得眉眼弯弯,煞是喜人。

      云鹤一怔,继续手上动作,把簸箕里的灰倒进尘箱,才转过身面朝对方。

      那人便笑着走近,自来熟地拍了拍云鹤肩膀,道:“不错啊,小弟弟,我从北边一路行来,数你扫的最认真。”

      打从来了这老君山起,这少年是云鹤遇到的待自己最热情的一个,让他突生亲近之感,不知怎的,甚至有点要落泪的冲动,嗫嚅着说不出话。

      虽说冷了场,那人也没什么反感,浑不在意地继续道:“我是老君座下九童里的老五天禽,你昨天见到的天英是我大师兄。”

      云鹤害怕场面又被自己冷下来,慌忙点头,天禽就再次笑开了,打趣着说:“别光顾着点头,你倒是说说你的名字啊。”

      “云鹤,云霄的云,一飞冲天的那个鹤。”云鹤是糊涂了,才把因不甘被逐出门去内心默默想过的话脱口而出。

      天禽沉吟了会,亲热地揉了一把云鹤的头:“行,记住你了,小云鹤。”

      之后的几天就这么按部就班地过下去,每日一顿饭,其余时间不是扫地,就是读诵《规训》,如此平静枯燥的生活,叫云鹤都快忘了曾去到龙宫又被送走的经历。

      后面这些日子也没再见过老君、天英或者天禽中的任何一人,云鹤仿佛与世隔绝了,只是每天按时按点去做该做的事。

      然而,过了一阵子,这样平静的生活却被一起争端打破了。

      那日云鹤如往常一般把院子打扫干净,时辰一到自行离开,可他前脚刚走进休憩的小屋,后脚便有弟子追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指责:“云鹤,你怎么没把地扫干净,连累你后面当值的来福被骂了。”

      云鹤先是错愕:“我扫干净了,再三确认没一点积灰才离开的。”

      那弟子明摆着不相信:“地上分明有一堆落叶,来福说了,那是你留下的,他刚到那儿就挨了顿骂,冤死了。”

      云鹤也冤死了,火气隐隐往上冒,眼神脸色俱冷淡了几分,露出点骨子里的倨傲,道:“落叶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那弟子见惯了云鹤腼腆脸红的模样,还没见过他这副冷傲相,突然有些发怵,气势锐减,平声说:“那你跟我来吧。”

      云鹤脊背挺得笔直,高昂着头,不远不近地跟着那名弟子,走到栖梧宫殿前的空地上。

      这会场地上聚集着十几个小道童,见云鹤来了指点纷纷,小声议论。

      来福在一片议论声中气焰越发嚣张,跳上前来用食指对着云鹤,声音粗噶道:“我忍你好几次了,地都扫不干净,还让我替你挨骂!”

      云鹤越生气却越镇定,冷冷道:“我扫干净了,你说我没扫干净,有何证据?”

      来福指向角落里的一小堆落叶:“看那,那就是你要的证据!”

      云鹤侧身避开他手指的方向,眼角眉梢的嫌弃满得都快溢出来了,不紧不慢继续说:“这堆落叶算不上证据,它可能是我落下的,可能是你落下的,甚至有可能是被风从旁边刮过来的。”

      来福没想到平时话少又动不动就脸红的云鹤竟然还会反驳,一愣之后才说:“你强词夺理!”

      “你才是强词夺理,否则你能证明我说的那些没可能吗?”云鹤一旦放弃讨好对方,把对方摆在对立场上,就像突然变了个人,说话顺畅了,脸也不红了。

      来福证明不了,被怼的无话可说,气喘吁吁了一会,大概是见不得云鹤隐隐得意的脸,忽然话锋一转:“论耍嘴皮子我是比不过你,可我是潜心修道,经过层层选拔筛选上来,成为外门弟子的,不像你一样,东海龙宫,好大的派头,一进来就成了老君弟子,还住在单人的客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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