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枝头》续杯拿铁

50、度支员外郎案---真相 6

　　傅望安望向自己的姐姐，这个其实只比他早出生一刻钟的姐姐，从小便是他生命中的守护神。她像是一只老母鸡，总是将他紧紧地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他幼时长得矮小，经常被邻居家的小孩欺负。姐姐总是第一个冲上前去，与他们奋力搏斗。那时的他们其实身高相仿，但姐姐却总能凭借一股子狠劲，打得那些欺负他的小孩哇哇大叫，从此再也不敢靠近他。

　　长大后，他才明白，姐姐并不是真的比那些孩子更强壮，而是因为她愿意为他付出一切，哪怕是牺牲自己。父母离世以后，姐姐更是亦父亦母，即便出嫁了也照样照料他的日常起居，为他操劳下聘娶妻。

　　此刻，她双眼红肿，泪水已经流干了，脸上还留着五个清晰的手指印，看起来有些肿胀。但即使是这样，当她看见傅望安望向自己时，她依旧努力扯出一抹微笑。傅望安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忍不住伸手抚上那半张红肿的脸。“没事，姐不疼。”

　　据孙明才的交代，两年前，他在南方贩运丝缎时遇到了一个看似难得的机会。他发现了质量上乘的货源，而当地的价格仅是市面上的四成。被利益冲昏了头脑的他，不仅将所带的银钱全部投入，还向一同做生意的朋友借贷了大笔资金。

　　“你就没想过，如此赚钱的生意，你那些朋友为何要借钱给你，而不自己做呢？”

　　“哎，我当时真的是被利益蒙蔽了双眼，没能深思。等我反应过来，已经陷入了这个泥潭，无法自拔了。”

　　果不其然，那批看似优质的丝缎在回程途中被山匪劫掠一空。孙明才不仅没能赚到钱，投下的本钱也没了，更欠下了巨额债务。高额的利息像滚雪球般增长，很快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再后来，他们找到我，要我帮忙给妹夫送个妾室。只说这个女子是专门挑选过的，送进来一定能入了妹夫的眼。回头在内宅里扎下了根，咱们再求妹夫办事就...就能绕过你，也就容易多了。”孙明才躲闪着不敢看傅望意的眼睛。

　　“这种鬼话你也信？”

　　“我...我当时也是被逼无奈啊。后来我不是还和你商量了吗？你不是也说你弟弟一直没有子嗣，傅家的祖宗牌位都要坐不住了...”孙明才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微弱的辩解。

　　傅望意被噎得无语，怪自己当时猪油蒙了心，还想着要和芸娘斗法，这才着了道。回头闪过一个念头，嗓门顿时有大了起来，“所以你就勾结外人，要害我侄儿？”

　　“不不不，这我真不知道啊。我只是负责把人送进来，然后偶尔拿一点消息，做点小买卖。”

　　“做点违反朝廷法度的小买卖吧？”韩守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回头好好理理吧，你一共收过多少次消息，做过多少小买卖。”

　　整个案件至此已经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一个地下组织的一角浮出水面，这个组织专门针对机要部门的官员，他们利用各种手段，或套取信息或达成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傅望安，因为身居要职，协管着漕运、驿站以及财政收支等重要事务，成为了他们的目标。而又因为他既不贪财也不好色，传统的手段一下子攻克不了。

　　既然本人不好攻克，这群人就选择了从他的至亲下手，作为突破口。姐夫孙明才，因为常年的好面子以及对于妻弟没有帮忙的不满，加上一时的贪婪，最终成为了这个木桶上最短的一块板子。

　　而司琴的出现，则是这个阴谋中的一环。她明面上是为了给傅望安的大姐姐找场子，为姐夫孙明才传递信息，但实际上，她只是一个幌子，一个替罪羊。借由她，下面的一群人自会按照背后的主子要求办事。而万一出了事，也自然有司琴顶罪。

　　案子水落石出，夕瑶心头也轻松了不少。她走出傅府，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抬眼望去，此时的天空仿佛一块巨大的蓝水晶，云朵早已不见踪影，只留下一片无垠的蔚蓝，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旷神怡的清澈。微风轻轻拂过耳边，带来了一丝丝暖意，也夹杂着春日里花朵和青草混合的清新气息，让人忍不住勾起嘴角。

　　“夕瑶，夕瑶，等等我......”身后传来芸娘的声音。

　　芸娘太久没动，从花厅到大门的这一小段路已经让她有一些气喘。“夕瑶，你明日有空吗？我约了金山寺的大师给我的孩子超度一场，想约你一起，你方便吗？”这件事，如果是约别人，可能人家还会有些忌讳，但是芸娘知道，夕瑶不会的。

　　“嗯，我明日一整日都有空。”

　　第二日清晨，随着袅袅的佛音在寺庙中回荡，夕瑶陪伴着芸娘和王大娘子一同参与了为逝去孩子举行的法事。经过了诵经礼佛、宣读疏文、回向、绕佛等步骤，最后陪着她们给孩子安放牌位。一个明黄色木牌，周围围绕着一圈朱砂包边，下方是一个铜质的莲花底座。牌位上清楚写着孩子的名字和出生年月。

　　“傅念回......”夕瑶小声读着孩子的名字。

　　“是啊，他原本不叫这个名字的。在我怀孕的日子里，我和官人想了好多个名字，可是最后......这个名字也是我俩商量的。咱们的第一个孩子夭折了，说到底都是我们做父母的责任，是我们没有保护好他。只希望他不要记恨我们，若有轮回转世的话，下一世依旧做我们的孩子。下一次，我一定会保护好她。”

　　“嗯，你一定会的。你俩说开了？”

　　“说开了，他昨夜在我的屋子里，说到孩子的时候也哭了。哎，他也后悔得不行，原想着多要些子嗣，结果把我们盼了这么多年的孩子折在里头了。他答应我，以后不论如何，都守着我，我俩好好过日子。”

　　夕瑶握着芸娘的手，心中满是感概。第一次见面，她还是一脸了无生趣，连诊脉都不愿意，仿佛随时都要随风西去，可如今，她坚强，勇敢，对于明天充满乐观。

　　“对了，夕瑶，那个产婆......”王大娘子上一会亲眼看到产婆的尸首从井里拉上来，至今还夕有余悸。

　　夕瑶叹出一口气，随她们母女俩一起坐在山间的亭子里。

　　“那个产婆也是个苦命人，从小没了父母，后来哥哥又娶了个厉害的嫂嫂，视她为眼中钉。她第一任男人是个靠打猎为生的农户，待她还算好，但是新婚不到一年，就在打猎途中遇到了意外。后来实在没办法，又嫁了一次。这一回的男人实在不是个东西。成天喝酒赌钱，然后就回来打她出气。”

　　芸娘和王夫人眼中都露出了厌恶的神色，“打女人的算什么男人。”

　　“可能是因为打的太狠了，产婆终究决定反抗，村里人说，听见过他们两口子动手。最后说不好是不是意外，那男人，死了。仵作验过尸，说是摔死的，但到底是喝醉酒摔断了脖子，还是酒后被人推下山，就验不出来了。”

　　“死了？不是说是在酒楼给人帮佣么？”王大娘子一脸震惊，手上的茶盏捧了好一会儿都不记得喝，“我记得我们还去过他们家呢。”

　　“假的，包括家里的那些男人的衣物，都是烟雾弹，为了掩盖她男人已经死了的事实。官府走访过附近的邻居，他们搬过去半年，无一人见过她男人。您还记得我当时带着侄子借用了他家的茅房吧？”

　　“嗯嗯，我记得，有这么回事。”

　　“当时我看到，她家后院里晒着男人的鞋子。一双底子很新，只有鞋面看起来有点旧的布鞋。前几日，我去了黄鹤山，也就是这产婆原先住的地方，当地人和我说，她男人之前因为赌钱，被人打断了腿。”

　　“哦，我懂了。一个瘸子，拖着脚走路，鞋子怎么可能鞋底很新呢？”

　　“就是这个道理。官府怀疑，可能就是产婆男人的死因可疑，所以她被人要挟，参与了这起案子。那人给了她银子，让她搬了家，教她扮作家里老汉还在的样子，又派人贴身跟着她，监视她的举动。除此以外，官府还在产婆的银发簪里面找到了一根细细的金子，估计也是那帮人给她的。”

　　夕瑶说完，芸娘母女俩都沉默了，半晌，芸娘叹出一口气，低沉着声音开口道，“若是我，从小过这样的日子，成了亲又被虐待。好不容易摆脱了一个火坑却又掉进了另一个狼穴，一边被威胁，一边似乎还受到了一丝以前没有过的温暖，怕是也很难做出别的选择。”

　　王大娘子接着问，“那她是被灭口的？”

　　“嗯，”夕瑶点点头，“估计是我们第一次上门，就让他们起了疑心吧。不过杀人灭口应该也是他们之前就打算着的。产婆后院的柴房里，上好的桦木被堆得老高，一来方便他们日常避开邻居翻墙进出，而来，恐怕也是抱着事成以后就要把产婆灭口，转移掩藏尸体之用吧。只是我们反应得太快，他们来不及办这么多事。那日，产婆尸首被匆匆丢下井里。若是我们来晚几日，加上知府大人没有提前到任，一拖二拖，说不定这个案子就被办成产婆被小妾收买，最终畏罪自杀了。”

　　“这帮丧了良心的恶人，还不知道祸害了多少人家呢。希望衙门能找日把他们抓起来。”王大娘子说起这帮人恨得牙痒痒。

　　夕瑶安慰道：“司琴已经把她知道的都和衙门的人说了。她那个身边的婆子，就是那些人安排监视她的，那些害人的事情，也是婆子假借她的名义安排的。如今婆子逃了，知府大人正命人追拿呢。只是这帮人，盘根错节，树大根深，怕是已经打通了不少朝廷的关节，要把他们一网打尽，还需些时日吧。”

　　办完了这起案子，也到了唐家人启程离开镇江的日子了。

　　芸娘母女赶来码头送别。他们一家备上了好些贵重礼物，也不管夕瑶的婉拒，上来就命人塞进船舱里。“穷家富路，我们知你不缺那些黄白之物，但是出门在外，多备些总是没有坏处。装上船的，都是些琐碎东西，不值当什么。哦，我还备了些药材，回头无论给你母亲调理身体或者你自己留着将来用都行，只是不知道你们这么快走，一时来不及整理装箱，我让人回头直接送到杭州去。”

　　“王大娘子，您这......”夕瑶面对对方的热情，一时有些招架不住。

　　“你也别和我们客气，芸娘的命是你救的，无论走到哪里，你都是咱们家的恩人。”王大娘子用身体挡着，塞过一块玉佩，“杭州这地界，水深着呢，你们行事千万万事小心，切不可莽撞。若是真遇到了难事，拿着这块玉佩找杭州的董知府，他欠我家老爷一个情，若是真遇到了难事，别的不说，保个平安想来总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