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摘下了月亮》宜女

9、月色好

　　临城真好，温予想，没有无处不在的狗仔，午夜的街头人迹罕至，没人注意到他。
　　也没人注意到，温予还抓着叶昭的手腕。
　　温予拍戏、活动，和女演员、女明星牵手是家常便饭，从来没有生出过别的什么心思，这种动作在娱乐圈甚至都算不上肢体接触。
　　可现在，温予觉得这个动作正正好，有一点暧昧，有一点克制，留一点空间让旖旎的氛围在两人之间流转。
　　他细细地感受手心的触感。叶昭是南方女孩，骨架很小，纤细修长。温予想，她的手腕怎么那么细，骨节分明，一点肉都没有，叫人心疼。自己都不敢用力，怕捏疼了她。皮肤温热，指尖隐约能够感受到叶昭的脉搏。
　　一下一下，跳在温予的心上。
　　忽地生起天荒地老之心，要是从此天地间只留两个人，一直这样走下去，也不错。
　　叶昭觉得这个姿势暧昧又别扭，还有点莫名其妙。温予莫名其妙地拽着她，她莫名其妙地不想挣脱开。两人莫名其妙地走着，不知道要去哪儿。
　　走了很久，温予和叶昭都没有说话，除了偶尔经过的几辆汽车的声音，就是衣物摩擦发出的“沙沙”声。平时这声音小的听不见，今天却吵得温予心烦意乱，逼着他一定要说些什么。
　　路过一个小小的街心公园，草木葱茏，一盏小小的昏黄路灯等在那里。
　　温予一把就把叶昭拽了进去。
　　叶昭正在胡思乱想，冷不防被温予这么一拽，一头撞在了温予胸前。她下意识地抬头，看见温予的脸在暖色的灯光下，格外温柔。
　　叶昭挣脱出来，两个人面对面站好。
　　温予突然开口：“今晚夜色很美。”
　　叶昭轻轻叹息，挺直了腰：“现在就用夏目漱石，太早了。”
　　不等温予说话，叶昭接着说：“你长得很好，人很好，谦虚、有礼貌，样样都好，有点太好了。”
　　温予有不好的预感，艰难地开口想要打断她：“你也很好。”
　　叶昭笑了，似乎预料到他一定会这么说：“我当然很好，我这么说的意思并不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你。”
　　她深吸了一口气，表情很严肃，温予感觉自己简直是在等待她的审判。
　　叶昭说：“我只是很胆小，很怕改变。我喜欢现在的工作、现在的生活，也许很快我就能做一个法官，运气好的话可以做个副庭长、庭长，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帮助很多很多人。这就是我对自己未来生活的所有想象。”
　　和顾盼那天说的一模一样，温予想，顾盼还真是了解她。
　　叶昭接着说：“我喜欢稳定的、能掌控的生活。大学毕业的时候，很多同学都去了律所，可我觉得做律师并不能决定案件的走向、当事人的命运，只有法官才能一锤定音，所以我选择考法院。成为一名法官，是我22岁就确立的人生理想。”
　　说到这里她抬起头来，直直地盯着温予，目光炯炯，直看到他的眼睛深处：“而你，是我不能掌控的人。危险、迷人，应该远离。”
　　全被顾盼说中了。温予很沮丧，还是不愿意放弃：“你可以试一试啊，不会影响你的工作和生活的，做一个演员的女朋友，也可以挺好玩的。”
　　叶昭笑了：“演员？别小看你自己，你可不是普通的演员。而且，我不喜欢我的身份是‘某某某的女朋友’，我就是我，我是叶昭。”
　　温予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他想解释，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叶昭说：“你看，如果我和你在一起了，在你的话语体系里，在世人的话语体系里，我就不是我了，我是温予的女朋友。”
　　“临城和北京太远了，明星和法官助理太远了，你和我的人生坐标太远了。而我做不了那个放弃自己坐标的人。”
　　“所以，温予，我是个很难搞的人呢。”
　　叶昭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温予却还在其中搜索一点点的可能性：“至少，你真的考虑过我对吧，你考虑过我们在一起的可能性。”
　　叶昭不得不承认：“是啊，我怎么可能不幻想一下呢。你的1000万个粉丝都幻想过和你在一起的，1000万个可能性。我很享受你对我的特别。”
　　“可惜我是叶昭，我在法院天天看的，是恩爱夫妻各奔一方、挚爱亲朋反目为仇，我才不信什么相爱能抵万难。凡事都应该往最坏的地方想，想得清清楚楚再做决定。”
　　温予一下子泄了气，说不过她，她总是能够说服别人。
　　刚才那么长的一段话，也耗尽了叶昭的力气，温予没有再说什么，这让叶昭有种轻松的感觉，绷紧的身体慢慢放松了下来。同时又有一点点失望。心里有点酸酸的，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两个人站在那里，冷了场。
　　温予突然冒出来一句：“为什么爱喝酒？”
　　叶昭楞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了这么一句话，轻声答道：“世间不如意事常□□，六分都在法院了。我有点累。”
　　温予点点头，对她说：“走吧，已经很晚了，送你回家吧。”
　　走出街心公园，拦了一辆出租车，叶昭想了想，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告诉司机先去酒店。
　　温予没说什么，自己坐到了后排。
　　车晃晃悠悠地开起来，这一晚上温予的心就像坐了过山车一样，上上下下、起起伏伏。此刻，一整晚的复杂情绪混着酒精涌了上来，温予觉得胸口闷闷的，闭着眼睛假寐起来。
　　叶昭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他，棱角分明的嘴唇抿得紧紧的，微微下垂，长睫毛在眼下笼住一小片阴霾。现在的温予不像平时，有点脆弱，有点委屈，还有点不甘。
　　叶昭轻声告诉司机：“师傅，麻烦开慢一点。”
　　司机也看了一眼后排，问叶昭：“这是你们领导？长得可真好看。”
　　叶昭笑：“是吧，我也觉得他好看呢。”
　　温予听了这话更憋气，好看你还不要我。
　　司机接着说：“好像是个明星，诶，叫啥名字来着，我应该还看过他的戏呢。小姑娘，你是他那个，叫什么来着，助理？”
　　叶昭又看一眼，温予一动也不动，可能真的是睡着了。
　　鬼使神差地，叶昭回答：“嗯，我是他助理。”
　　司机继续八卦：“这做明星的助理挺辛苦的吧？我看都要跪着给人穿鞋啥的，你一小姑娘吃得了这苦？”
　　叶昭也只能顺着往下编：“我们家这位可不这样，他人可好啦，经常请我们吃饭，给我们发红包呢。而且他演戏也很认真，演技也好，人品也好。”
　　温予听她夸自己，有点想笑，又被她一句“我们家这位”说得心里有点甜，又有点酸。
　　温予知道，叶昭不是对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是她太理智了，现在这点感觉，不足以冲破她的理智。她这样一本正经地胡编乱造小助理的生活，何尝不是因为她幻想过和温予朝夕相处？
　　要拿这个人怎么办呢？她缩在自己的壳里自得其乐，要怎么撬开缝隙挤进她的世界呢？温予没想好，今天他的脑子也转不动了。先回去吧，回去好好睡一觉。
　　温予真的睡着了，出租车到了酒店还有点懵，叶昭替他拉开车门，他才慢吞吞下了车。
　　叶昭很有礼貌：“温老师，早点休息，开机顺利！”
　　温予点点头，对她说：“你也快回家吧，太晚了不安全。”顿了一顿又说：“到家跟我说一声。”
　　叶昭轻轻推他一把：“快进去吧。”
　　温予转身走进酒店大堂。
　　今天晚上对叶昭来说，也很漫长，她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本来以为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为什么现在看着温予的背影，心头纷乱如麻。
　　叶昭让出租车司机先走了，她却没走，站在酒店门口，抬头看天上的月亮。
　　今晚的月色真美。
　　叶昭看了很久很久，脖子都酸了，眼睛也酸了。
　　温予进了房间，撩起窗帘，他有预感叶昭还没走。刚才他能够感受到后背那道目光。
　　站在楼上看着叶昭，小小的一个背影，仰起的半张侧脸，那么倔强，又那么冷清。
　　他不知道叶昭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叶昭终于动了一下，她裹了裹身上的外套，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样往外走。
　　这个点街头已经没有什么车了，温予实在不放心，给叶昭打了个电话。他看着叶昭停下来，盯了手机屏幕很久，才接了起来。
　　听筒里叶昭的声音，有点含糊，带着鼻音：“喂，温老师，还有什么事儿吗？”
　　温予说：“太晚了，你打辆车走吧。”
　　叶昭回道：“我想走走。”
　　温予说：“那我陪你。”
　　叶昭忙阻止：“别，你别下来，你别陪我。”
　　温予只好退而求其次：“那你电话就这么通着，有什么事就叫我。”
　　叶昭轻笑：“温老师，临城每隔两三个路口就会有一个警务站，我们刑庭门前冷落很久了，你就放心睡吧。”
　　温予只能强势一点：“昭昭，听话。”
　　叶昭沉默了，如果不是温予一直在楼上盯着她，几乎要以为她已经把电话挂了，终于叶昭回答：“好吧。”
　　叶昭把手机放进口袋里，重新往外走。
　　温予只能听到手机在口袋里摩擦的声音，和一点点模糊的呼吸声。不知道听了多久，终于抵不过酒精的作用，睡了过去。
　　早上醒的时候，温予的手机上有一条叶昭的消息，只有一个字：“安”。
　　温予去翻通话记录，他们的通话在清晨6点多结束，时长5个半小时。
　　叶昭走了整整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