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摘下了月亮》宜女

16、不入戏

　　二刀执导电影的处女作，是一个关于朝鲜战争的故事。温予饰演的男主角，是志愿军中的一名普通士兵，电影设定的场景是在上甘岭战役中537.7高地的一个坑道里，故事围绕着志愿军坚守坑道的七日七夜展开。
　　温予很佩服二刀的勇气，这样的主旋律电影，选择这样小的一个切面，来反映那段波澜壮阔的历史，作为青年导演的第一部戏，确实难度极高、挑战极大。
　　二刀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打磨剧本、挑选演员，组织演员进行军事化训练、接受革命教育。可是开拍以后，二刀却怎么也找不到感觉，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这些演员虽然眼神坚定，表现得视死如归，可是似乎完全没有说服力，不能让观众理解为什么在这么艰苦的环境下志愿军战士们还要舍生忘死，是什么让他们在性命攸关的紧要关头，还要争一个入党的机会。
　　二刀只是觉得不对劲，但是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如果导演和演员都不能说服自己，又怎么能够说服观众呢？
　　拍摄进度就这样搁置了下来，二刀辗转托人请来了一位当年志愿军的老战士，请他为大家讲一讲当年的故事。可老人家一到剧组，看到这些年轻演员们，只是摇头，连说“不对，不对”，也说不出哪里不对。
　　二刀只能先拍大场面的群戏，把坑道里的主要场景向后延一延，等他找一找感觉。
　　虹姐急得不行，天天找孟舟催进度，要知道，剧组每天的开支巨大，一直这样拖着可不是个事儿。用虹姐的话说：“得了王家卫的病，没有王家卫的命。”
　　温予把这些事儿在电话里讲给叶昭听，叶昭本来歪在沙发上，不由得笑到绝倒，竖着大拇指道：“不愧是虹姐！一针见血！”
　　叶昭听说剧组请来了当年志愿军的老战士，立马来了精神，问温予：“是哪个部队的？”
　　温予挠挠头：“听说以前是东野的？具体哪个部队我也不知道，老头儿脾气大得很，都不拿正眼看我。”
　　叶昭听到这儿，一股脑坐了起来：“东野？那是当年朝鲜战场上的主力！王牌！从山海关打到海南岛，再打回鸭绿江的队伍！你们能请到这样的老英雄真是荣幸！”
　　温予能想象到她兴致勃勃的样子，低低笑了一声，问叶昭：“你要是有时间，愿不愿意来剧组拜见一下？我们最近正上课呢，让你近距离感受一下老人家的风采。”
　　叶昭有点为难：“我倒真的是很想去，只是我手上现在有好几个要到期的案子……”
　　温予继续诱惑她：“听张庭说，你这两年都没休过年假，工作再忙也要劳逸结合嘛，案子是办不完的，这样的老同志可不是想见就能见的哟。”
　　叶昭一咬牙一跺脚：“行！这周我加几天班儿，把手头的案子结一结，跟周末一起凑个五天假。但是要出省，得跟政治部报备一下……”
　　温予在电话这头听着她絮絮叨叨，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缝。
　　叶昭到剧组那天，温予早早就等在了出站口，为了避免被人认出来，口罩帽子墨镜穿戴得严严实实。叶昭一出站就看到一个身板儿笔直的大高个子，她笑温予欲盖弥彰，穿成这样反而更加引人注意。
　　叶昭行李都没放好，就闹着要温予带自己去拍摄现场。今天要拍的是个冲锋的大场面，二刀正聚精会神地坐在监视器前，叶昭和温予没有打扰他，安安静静地站在后面。
　　“卡！”二刀喊了一声，转过头对着身后一个高大的汉子说：“这次怎么样？”
　　那人憨憨一笑，说：“导演，这冲锋的队形还是有些问题。”
　　温予看到叶昭也点了点头，似乎很赞成那位汉子的话。
　　温予对二刀说：“导演，我带叶昭来参观一下剧组。”
　　二刀看到叶昭，严肃的表情缓和了一点，他冲叶昭点了点头：“嗨，9号位，好久不见。”
　　叶昭也笑道：“导演，好久不见。”
　　温予对叶昭介绍：“这是我们的军事指导，李哥。李哥，这是我的朋友，叶昭。”
　　叶昭伸出手，和李哥握手，这人满手都是老茧，一看身型就是军人出身：“李哥，您好！”
　　李哥和叶昭握了握手，问她：“姑娘，你也看出这场戏的问题了？”
　　叶昭没想到，李哥看上去憨憨厚厚的，实则如此精明，刚才自己只是略一点头，就被他注意到了。果然职业军人的素养不一般呐。
　　看见二刀也询问地看着自己，叶昭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地说：“是，冲锋的队形确实有问题。我们步兵的冲锋不会是这种扛着红旗一股脑往前冲的样子，而应该是以9-10人为一个战斗班组，按照‘三三制’‘一点两面’，掩护射击单兵手榴弹爆破，班排包抄。往前冲锋的时候队形不能乱，有人倒下了，自然会有人往前补上。”
　　李哥认真地盯了叶昭一眼，这小姑娘有点意思。
　　叶昭没有停下，很认真地接着说：“还有，我们的持枪行进方式不是双手持枪，而是单手持枪，身体姿态要放低，以便于快速地接近目标。不能像美国大兵一样，抱着枪直挺挺地就往前冲。”
　　李哥接了一句：“为什么是单手持枪呢？”
　　叶昭回答：“因为当时我军装备的多是莫辛甘纳步枪配刺刀，或者三八式，枪身都比较长，双手持枪行进，非常不方便。”
　　说着，叶昭冲着李哥一笑：“张桃芳创下的志愿军在朝鲜战场上冷枪杀敌的最高纪录——436发子弹击毙214名敌人，用的就是M1944式莫辛甘纳步枪。”
　　李哥爽朗大笑，拍了拍叶昭的肩膀：“说的一点不错，没看出来，小姑娘是个军迷？”
　　叶昭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算军迷，我只是比较喜欢历史，小时候跟着我哥看了不少军事杂志。”
　　李哥拉过白板，画出“三三制”的队形，详细地解释了这场戏的拍法，又演示了单兵持枪行进方式。叶昭听得两眼放光，她以前只是在电视和书上看过，近距离看这种标准的战术动作简直是一种享受。
　　李哥讲解完，二刀指挥演员再来一遍，这一遍就像样多了。叶昭第一次来现场，看什么都好奇，一双大眼睛滴溜溜转。李哥凑到她身边，压低声音问：“要不要去看看枪？”
　　叶昭点头如捣蒜：“要要要！我可太想看看了！”
　　温予笑着对李哥打趣说：“见笑了，我这朋友没见过什么世面。”
　　叶昭瞪了温予一眼，拉着他跟着李哥，去了道具组。
　　道具组的各类枪械一应俱全，一比一还原，重量手感都做得极其逼真。李哥挑了一把放到叶昭怀里：“刚才你说的莫辛甘纳，试试？”
　　叶昭掂了掂重量，做了个瞄准动作，不是很标准。步枪对她来说太重了，端起来有点吃力。
　　温予也拿起一把，把枪托抵在肩上，下巴略收，做了个非常漂亮的瞄准动作。李哥都夸奖他说：“温老师是我们组里战术动作最标准、最能吃苦的演员了。”
　　叶昭放下步枪，又拿起一把银色的小手枪，这把枪非常小，几乎与叶昭的掌心一样大。叶昭爱不释手地反复摩挲，李哥赞道：“眼光不错，这把枪适合女孩子。”
　　叶昭对温予解释：“勃朗宁M1906，世界上第一把袖珍手枪，也叫掌心雷，我觉得她特别优雅。孙中山先生就有这样一把。”
　　温予看叶昭实在喜欢，就问李哥：“这枪能送她一把吗？”
　　叶昭忙把手中的勃朗宁放下：“这是你们剧组的财产，我可不能要，再说了，这枪也带不上高铁呀。”
　　短短半天，李哥和叶昭已经聊得热火朝天了。原来，李哥名叫李燃，从部队退伍以后，经人介绍开始做起了影视剧的军事顾问，慢慢做出了名气。二刀这次特意找他来给自己的电影压阵。
　　“这服装、道具好指导，可演员们的精气神不好指导。”李燃深吸一口烟，发着牢骚：“上过战场的和没上过战场的，打过抗美援朝的和打过自卫反击战的，战争岁月成长起来的和和平年代长起来的，自然是不一样的。导演精益求精，请来郑老爷子，郑老爷子一看就说演员不行，搞得导演自己也不自信了，怎么看演员怎么觉得不行，怎么拍怎么觉得别扭。这事儿不就难了？还能真把温老师他们都拉到战场上去不成？”
　　“郑老爷子？”叶昭忙问道：“是那位东野的老英雄吗？”
　　李燃点头：“就是他，郑好老爷子，老前辈了，真正是跟着部队一路打进山海关、打到鸭绿江，血里火里趟过来的人。90岁了，瞪起眼来我都打怵。”
　　温予苦笑：“郑老爷子看到我，又说我太白净了，又说我太高了，又说我身手不敏捷，又说我眼神没杀气。导演最近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要不是看在孟舟是投资人的份上，我感觉我这男一号都保不住。”
　　李燃拍拍他的肩，安慰道：“老爷子还说我都是花拳绣腿呢，我说啥了？听着呗。”
　　叶昭看着跟黑塔一样的李燃，一身的腱子肉，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主儿，就这还花拳绣腿？
　　“走走走，”李燃拉着叶昭和温予：“老爷子就在宾馆呢，天儿也不早了，陪他老人家喝点儿去，顺便给叶昭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