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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番外一·父亲 ...

  •   “兄长,这些年你不觉得苦吗?”

      “什么?”张贺好像没听清一样,反问了回去。

      张安世无奈,又是这样,如果自己去问那个病已和彭祖的事,哥哥或许会有兴致回答,可要是其他的,他就总是兴致缺缺。

      张安世不明白,兄长说是思及旧恩才如此,但那人对他真有如此大的恩情吗?

      以自己今日的地位,自己的哥哥又何必留在掖庭,可若是他甘心困守于此,那谁又能拿他怎么样呢。

      “你做的已经够多了,一直这样只会叫活着的人为你担心难过。”

      “人能固守一件事不变就已经很累了,弟弟,请原谅我的任性吧。”

      张安世没话了,自今日后,他对哥哥的事情就总保持这缄默,这一闭口就是十几年。

      渐渐地,孩子们都长大了,而张安世和张贺都在衰老,这些年看过来,张安世觉得哥哥对那个孤儿可真好啊,连他自己名义上的儿子,实际上的侄子彭祖都给比下去了。

      张贺于之彭祖还是个正常父亲的样子,而对于皇曾孙,他总是操着亲娘一般的心。

      他总是对着弟弟夸赞病已的天资聪颖,称道他的非同寻常,可是有什么用呢?

      张安世认为无用,这个孩子还有外家的亲人,但很多方面上,他就是一个真真切切的孤儿,河水倒流都比他能翻身的可能性大吧。

      聪明,不凡,只会加剧他的痛苦和不甘,也是在他的不幸上又加了一把刀。

      “当今年已加冠,我于情于理都该一心辅佐,那些虚妄的事,你就不要再想了,多说多错,难免招致祸患。”

      张贺点点头,表示自己省得了,不过他这次找弟弟其实是有别的事情,“我这次找你,是想商量一下病已的婚事,他年岁到了,是时候考虑成家了。”

      “是该考虑了。”张安世对此倒没什么意见,“你或是他外家看中了谁家姑娘呢?”

      闻言,张贺顿了一下,复才开口道:“我想把咱们家的姑娘嫁给病已。”

      张安世的眉头立刻就皱起来了,他拒绝的很干脆,“绝对不行。”

      “皇曾孙是卫太子的后人,皇上能给他庶人的衣食待遇就已经很幸运了,不要再谈结亲嫁女之事了。”

      说完,张安世就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并且躲了张贺好一阵子,他怕这个犟种哥哥铁了心的要自找麻烦。

      可是出乎意料的,张贺这次却没有发挥他以往固执磨人的本领,而是痛快地去寻求其他好女聘给病已做妻。

      人很快也找到了,是暴室啬夫许广汉的女儿,叫许平君的,张安世打听了一下,得知了哥哥为这门婚事操了不少心,又听说了许夫人为女占卜,卜出平君日后会显贵的事儿。

      张安世感到不安,他去寻张贺,“我听说许夫人是不愿意嫁女的,你是怎么劝动的。”

      “动之以情,诱之以利罢了,我同那广汉把酒言欢,又说曾孙与今上是近亲,日后未尝不能做个关内侯。”

      张安世又问:“你看中她,是为了那占卜吗?”

      “什么?”

      又是这样,张安世忍无可忍,“哥哥,你能别一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就当听不见吗。”

      “你总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那位已经死了十多年了,再深切的恩情也都报完了,况且……”

      况且他对你根本就没什么天大的恩情,值得你为他付出一生。

      这话张安世没说出口,可张贺也领会到了,“就这样吧,把病已的婚事操办完,我就算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以后就不在多操心了。”

      张安世不信,“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张贺肯定道:“我的确不会再关照他了,至于许氏女,我只是看她人样貌不错还知礼罢了。”

      “他本是长不大的,可现在也到了能成家立业的年纪,我已经没什么妄想了,已经认命了,真的。”

      “你,唉。”看他这样子,张安世是怒其不争,但想到他的苦楚,他作为兄弟却心疼,“随你吧。”

      但张安世没预料到的是,这次张贺没有食言,他真的不再为病已操心了。

      因为他病了,再也无力关心任何人的未来,终日只能困于床榻这一方寸之地,回想自己的过去。

      他想到了祖母的话,她劝自己不要同刘据走的太近,以免落得父亲一样的结局,自己没有听话。

      开始是无力抗拒,到后来,就是自己自讨苦吃了,他不怨谁,只是哀叹命运。

      人生,真是一片空旷虚无。

      不过有的时候,他觉得他比父亲还是要强的,毕竟自己没有死于侍奉的君王手中,而是寿终正寝,可是为什么刘据死了呢?

      他想着想着就睡着了,再睁开眼,他兄弟张安世,嗣子彭祖还有刘病已夫妻都守在他的床前。

      “你们都来了,我是快死了吗。”张贺笑着说,声音有气无力的。

      听到这话,张安世和彭祖都一言不发,心思细腻的平君则是低头暗自垂泪,只有刘病已狠狠地反驳他,“胡说!”

      刘病已很生气,也很难过,但最让他恐惧的是,他知道张贺说的是真的。

      张贺不计较他的脾气,只是很平常地说:“嗯,胡说,我不死。”

      可人面对死亡是多么无力啊,诀别终于还是来了。

      在叮嘱了弟弟和儿子后,张贺想单独同病已说一些话,于是众人就都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了张贺和病已。

      张贺叫刘病已站直后,又用手轻轻地比划了一下,说:“真长大了。”

      刘病已则是闷闷地“嗯”了一声,就又守到了他的身边。

      张贺看着他,“要是你的未来,我还能看见就好了。”

      “别说了。”一直故作无谓的刘病已终于忍不住落下了泪水。

      张贺轻轻拂去了,安慰他,“孩子,别哭,我这一生没什么不满足的,死后也会一直眷顾你们的。”

      “可,可我还没有报答过你的恩情。”

      张贺轻笑,“哪有长辈对孩子好,是期望得到回报的呢。”

      刘病已抬起头,眼里还有泪水,张贺不愿见到这样的情景,病已的眼睛很类故人,一哭,就总会让张贺想到那人死前会不会也是这样的。

      他安慰病已,又把那件自己收了多年的宝物交给了他,

      “这是身毒国的宝镜,原本是你祖父所有,这上面的婉转丝绳是你祖母编织,你祖母把这个送给了你的姑姑,她又留给了你 ,这是你家人……留给你的……遗物。”

      张贺感到了生机正在一点点消失,最后的最后,他对病已说:“如果你还愿意,就叫我一声父亲吧,你从前这样叫我,我总不答应。”

      听到张贺的话,刘病已嗫嚅着嘴唇,好半天,才颤抖地喊出那声,“父亲。”

      “我的……孩子。”说完这句话,张贺就停止了呼吸。

      意识到了眼前人的死亡,刚才一直流泪的病已却没了眼泪,他感觉眼前是一片白茫茫,只有曾经的回忆一直在脑海中闪现。

      那时他还小,虽然外家对他不错,但他也是羡慕别人有父母的,后来他到了张贺身边,张贺对他好,陪着他读书的彭祖叫张贺父亲,他就也尝试过跟着唤。

      可是他的行为被张贺叫停了,后来他才明白,他是自己祖父的故旧,是不可能做自己的父亲的。

      现在这个梦想终于实现了,但以后却再没人应答。

      刘病已擦干了眼泪后,从张贺的手里拿走了宝镜,又替张贺掖了掖被角,就脚步虚浮地离开了。

      或许他也想呆的久一点,但不能。

      因为,外面还有能让张贺入土为安的张安世,外面还有自己的妻子朋友。

      外面,还有刘病已自己的,波澜壮阔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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