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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咸鱼在扫地 ...

  •   元历六千四百九十四年冬,距离百限城破已经过去一个半月。

      我的伤渐渐养好了,虽还不能完全恢复到原有的水平,但至少已经行动自如。

      李宣早就走了,去魔族侵犯之事再起的边疆。他是道印门弟子,自负有除魔的义务,百限城消息传回来后他比我要自责得多,虽然我觉得完全没必要,毕竟已经尽力做的事又有什么可指摘的?

      却难免感同身受。

      能拿得动笔后我第一件事就是给师门写信,很快师兄回了我不必担心,又说让我不必回来,且妥善在后方呆着就是。

      刚醒来时我整日动弹不得,只能在病榻上思索,缓慢消磨时光。

      百限城的魔修不知从何而来,最终修士们夺回城池后打扫战场,却挖地三尺也没能找到魔修突袭的原因。

      这原本只是一座不大的凡人城池,地处内陆又不在交通要道上,以是在魔类来临后,城中竟无人能有防守之力。

      以是在魔族倾入城中后,竟只有我和李宣两个筑基逃了出来,并最先送出消息。

      我能起来之后就常在城中走动,那日一剑撞上城墙的英姿似乎极快地在云中城中流传开了,事实和流言被混在一起,甚至还被人编进传奇话本里用来说书。

      有趣的是,流言传来传去就变了模样,街头巷尾的凡人们嘴里只剩下一个身穿黄金袍手拿七星剑的道印门老道士,以势不可破的的英姿披血御剑破云而来,向云中城传达了魔族来袭的消息,又在亲口描述那城中惨状后因力竭当空喷出一口污血,就此仙去了。

      “老道悲声道:‘我提着七星剑在城中杀进杀出,亲手救下二十七位妇孺,却终究无法敌过那魔将,只得拼尽元神飞向外界求援,而今已然是强弩之末……’”

      我一脸无聊地坐在茶楼里听那说书先生胡扯,心道哪里有我杀进杀出的空子,只有两个菜鸡一路屁滚尿流逃跑罢了,不过这么一看好像确实是人家编出来的故事比较帅,罢了罢了。

      又忍不住想,那假如这段经历被真实地记下来说出去……估计说书先生得门前冷清赔到底儿掉。

      所以只有史官敢记真事,愿说真话,当然,这也不一定就是了。

      何况我这样的小人物,在历史上实在是太不起眼。

      我大概猜到一直有人在暗中把控流言的风向,自然这也无形中保护了我和李宣两个人,也可说是一种好运了。

      我常不由自主地想起百限城,其实前后我也只在那里待过三天不到,想象中的平静未来却被瞬间打破掉,也因此耿耿于怀。

      不过虽然不能得知细节,有些东西却是能轻易推断出的。

      那一日魔族来的很快,时间恰好掐在了唯一的元婴修士出城时,且自远离修士市集的城东正门处破城,一路几乎砍瓜切菜般毫无阻拦地杀掉了所有人。

      即使一切都是巧合之上再加巧合,我也不信百限城没有防护的法阵。那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人族的内部出了叛徒。

      且很有可能他是修士联盟中有一定地位权限的一名高层,对百限城的防护阵法分布了如指掌,又能准确知道城中修士的调动动向。

      我从头到尾都没见过云中城的城主,李宣倒是被叫过去了好几回,大概我给他们留下的印象就剩一个不自量力的灵剑司机形象,还因刹不住车一头撞上了城墙。

      听李宣说我还是被他拖回来的,因为拖不动还被城主的侍卫善良地搭了把手。

      我谨慎地想象了一下自己人`事不省衣衫破烂,且顶着一脸血被李宣在大街上拖着走的样子。

      啊,我忍不住捂脸,真的丢人……丢大发了。

      李宣走后,我在院子里终日百无聊赖,几乎闲得发霉,却又始终牵挂百限城中境况。

      最终用在城里倒卖符咒换来的一点钱走了修士联盟的后门,参加了百限城中战场清扫的工作。

      说到这我真是只想翻白眼,当真是和平岁月过的太久,战场清扫何时也变成需要塞钱才能挤上任的美差了?

      仔细一想,我好像也没资格说这话。

      魔族来的诡异,此后也没在内陆继续兴风作浪,转而在十九洲靠近血海魔域的边疆发起侵略。

      如今那里算是前线了。

      由于仍有高阶修士镇守,又离血海魔域相对较远,百限城此时反倒能算是个安全地方。

      第一批由修士联盟派出的清扫人员已经离开,我算是第二批清洁工中的一员,或者说属于来捡漏的人中的一个。

      自然不同于那些想发死人财又或借着此地炼器和修炼特殊功法的人。我是有心想来看看当日那一切的真相。

      我没机会接触到任何修士联盟的高层,也不想像李宣那样直接去前线杀魔,于是最后只能在涉险和当缩头乌龟之间挑了个折衷的法子——

      我来他们打完仗的地方捡垃圾了…

      我跟其他修士一起进了城,很快就各自分散开,往城中心走去。

      一路上到处都是以各种姿势散落在地上的烧焦的尸体,死去的大小牲畜被`干净地烧成面目模糊的残骸,我没走两步就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当海,扶墙吐了出来。

      心想李宣在前线天天看死人,该怎么过?

      吐完施了个清洁咒,我尽量眯着眼走路,勉强让冲击减缓些。

      又看见一具只剩下下半身的尸体,焦尸断层处还插着一只魔物的爪子,似乎被人利落一刀斩断,犹在尸体上晃荡。

      我忍不住又开始呕吐。

      其实什么东西都吐不出来了,由于贫穷不得不在李宣离开后再次开始辟谷的我,胃里什么东西都没有。

      只能反复重复着干呕的动作,一遍一遍感受嗓子变得火烧火燎,被生理性的泪水模糊视线。

      有巡逻的修士飞过,我听见他不屑的哼声。

      我想起来之前那领队说的话,咬着牙上前去碰那魔物的爪子。

      咬牙去碰,死死攥住,颤着身子狠狠一拔。

      那上面还残留有人的血肉。

      我只能再放出一个清洁咒。

      很快我就不再纠结搜索所得的清洁问题,因为这实在是太普遍且浪费时间了……

      我心中默默念着死者安息,开始踩着剑飞快地处理起残留的魔物尸体。

      说处理是说的太好听了些,更多的时候我只是麻木地收集魔物的残肢,似乎人的精神在经历过某个限度之上的巨大冲击过后,就会飞速地开始自我保护,我能感觉到自己变得异常冷静乃至冷漠。

      我竟然做的很利落。

      把魔类和人的尸体分离开,把遇见的魔类尸体都收集起来。

      除此之外就是散落的一些金银器,碎成片的法器和修士内丹——是的,我不得不把它们收集起来。

      我的任务就是在这片废墟上尽快收集一切有价值的东西,三天之后这里驻守的修士就要完全撤走了,在那之后这座没有太大价值的城池将迎来不知长短的,更加彻底的死寂。

      或许那将是五十年,一百年。

      我想起不久前我第一次来到这里,有那么多人,那么繁华那么吵闹,让我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我想起某个曾和我讨价还价的商贩,还有不拿正眼看人的那个问询处工作人员。

      我已经其实不记得他们的长相了。

      筑基之后,人才算踏进了修真的门槛,第一次面对寿命的延长,按照现有的记载来说,我一直苟着不提前死掉的话,应该估计能活一百二十岁。

      可是过去一百二十年后,这座城里会再次充满人声鼎沸吗?

      还是将成为一座渐渐被侵蚀,掩埋,被遗弃的废都呢?我知道这该死的世界里,这莫名奇妙的十九洲上,是有很多这样的废墟的。

      魔族践踏过的土地将长时间残留有阴气与瘴毒,与其耗费更大力气去净化清理重建,人们发现换个地方建起新城市是更加经济的选择。

      毕竟这地方其实地广人稀。

      我御剑穿梭在大街小巷,看着尸体在一处聚集,又一处散乱,脑子里闪过彼时人群在魔族驱赶下逃窜追逐的样子。

      他们在这里拥挤地穿过去,彼此恐慌地推攘踩踏,会大声呼救也会害怕痛苦。

      却无论如何逃不掉生命的终结。无论生前男女老幼贫富高低,死后皆是枯骨一具黄土三钱。

      只因魔族强大暴虐,而他们大多生来不过是凡人,或许一生也没有机会触碰修真之路,便无论你才高八斗还是瞎眼老妇,一朝之间,死矣!

      而魔呢?它们生性如斯,仿佛天生就是为了杀人才诞生,天生便无父无母无智无情无生无死,仿佛存在只为了……杀人。

      比野兽更低贱,比诅咒更凶恶,食人杀人,不为果腹,大多数连基本的心智也没有,只是为了杀人而诞生。

      这天地间为什么会有这样大的恶意?

      滑稽又残忍,像一个天意的玩笑。

      神慈爱地创造出人,赋予他们微妙的情感和强大的力量,却又制造出另一个种族作为他们的天敌。

      纯粹的天敌,无还手之力,永远也无法逃脱的天敌。

      祂凭什么?

      我看着满街焦尸形貌扭曲,感觉到自己的手在抖,身体在发热。

      自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以来,我头一回感受到这样强烈鲜明的情绪,它在我的身体里不断冲撞,呼喊,烧我的血。

      我感到彻骨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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